望朔镇的胡商客栈里,铜灯盏的油芯爆出灯花,将沈栖凰摊在桌上的舆图映得明明灭灭。
江遇之垂手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指尖划过\"大晟都城\"的朱砂标记,袖口无意识地攥紧——自苍梧山出来,她连递茶时都刻意用茶托隔着,昨夜甚至坚持要开两间房,让他在隔壁听了一夜更漏。
\"再过半月就能到上京。\"沈栖凰忽然合上图卷,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城里治安好,我又跟着青幻学过几招,应付毛贼足够了。\"
江遇之的心猛地一沉。
她说话时没回头,只盯着窗外悬挂的羊皮灯笼,那盏灯在夜风里晃悠,像极了他此刻七上八下的心。
\"栖蘅......\"他喉间发紧,\"为何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突然。\"沈栖凰起身走到窗边,暖玉镯撞在木框上发出轻响,\"只是觉得,总麻烦江大侠护驾,过意不去。\"
这声\"江大侠\"叫得疏离,像在称呼一个陌路客。
江遇之看着她的背影,想起水帘洞里她蜷在他怀里的温度,想起她发间的蘅草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是他在客栈里不敢与她同床,还是他每次想亲近时都强行克制?
他只知道,自从苍梧山那夜后,她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用过的器物,虽未丢弃,却也不再珍惜。
\"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他往前走了一步,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你厌烦我了?\"
沈栖凰转过身,月光落在她脸上,映出一丝不耐。\"厌烦倒不至于,\"她拨了拨鬓边的碎发,\"只是觉得你如今这般小心翼翼,比在天牢里挨鞭子时更让我难受。\"
江遇之猛地抬头,眼中闪过痛楚。他想起天牢里的辣椒水,想起她偷偷送来的伤药,那时他至少知道自己是为她受苦。
可现在,他连靠近她都要反复掂量,生怕哪句话惹她不快。\"我......\"他想说\"我只是怕失去你\",话到嘴边却变成,\"我会改。\"
\"改?\"沈栖凰冷笑一声,\"改什么?改回那个在水帘洞失控的江遇之,还是改回那个沉默寡言的禁军统领?\"
她走近他,目光锐利如刀,\"我最烦的就是猜。你到底在怕什么?怕我嫌你登徒子,还是怕......\"
\"我怕!\"江遇之突然打断她,胸口剧烈起伏,\"我怕我说想一直跟着你,你会觉得我缠人!我怕我说想回到水帘洞......\"
他猛地闭上嘴,耳根红得滴血。
沈栖凰看着他窘迫的模样,忽然觉得无趣。
这男人总把心思藏得太深,如今被逼急了,也只会说半截话。\"既然不敢说,\"她转身去拿行囊,\"那就分开吧。\"
\"别!\"江遇之几乎是扑过去抱住她,手臂圈得太紧,让她喘不过气。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态,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想......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像在水帘洞那样......没有萧承锐,没有风荷司,就我们两个......\"
沈栖凰被他勒得生疼,却没推开。
她能闻到他发间的皂角香,想起苍梧山里他为她吸毒疗伤的专注,想起他在梦中喊她名字时的痛苦。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她低声问,\"那意味着什么都不做,只守着我。\"
\"我知道!\"江遇之抱得更紧,像抓住救命稻草,\"只要能在你身边,做什么都行......\"
沈栖凰叹了口气,推开他一点缝隙,看着他泛红的眼眶。
这张脸确实好看,鼻梁高挺,睫毛浓密,哪怕此刻神情卑微,也有种易碎的美感。
\"行了,\"她挣开他的怀抱,整理了一下衣襟,\"暂且不分了。\"
江遇之猛地抬头,眼中燃起希望的光。
\"但你得改改这性子,\"沈栖凰走到桌边,拿起那块风干的糖糕——那是江南市集买的,她一直留着,\"有话就说,别憋着。再这么猜来猜去,我可真走了。\"
\"嗯!\"江遇之用力点头,像个得到糖糕的孩子,\"我会说的!\"
沈栖凰看着他雀跃的样子,心里却毫无波澜。
她剥开糖糕的油纸,咬了一小口,甜味早已散尽,只剩干涩的面粉味。
江遇之还在絮絮叨叨地说以后会如何如何,她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想着大晟都城的繁华,想着什么时候腻了这张脸,再找个更体面的理由离开。
只是此刻,看着江遇之小心翼翼凑过来,想帮她拂去嘴角糖屑的样子,她忽然觉得,这短暂的陪伴,或许还能再维持一段时间。
毕竟,有这么个好看又听话的男人在身边,总比孤身一人闯江湖有趣些。
至于未来?沈栖凰舔了舔指尖的糖渣,心想,等腻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