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潮湿的雨林深处,藤蔓虬结如巨蟒,腐朽的落叶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踏在未知的泥泞中。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胶质,混合着植物腐败的甜腥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源自大地深处的古老气息。
斑驳的月光映照出前方扭曲怪诞的树影和垂落的巨大气生根。
一路行来,死寂是唯一的背景音。然而,这份死寂很快被打破。
“等等!”走在队伍中间、惊魂未定的猴三突然低呼一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停下脚步,指着旁边一棵需要数人合抱的参天古榕那虬结的板根根部。
只见那覆盖着厚厚苔藓和湿滑地衣的板根上,赫然刻着一幅奇异的图案!
图案线条古朴、粗犷,带着一种原始而神秘的力量感。
主体是一只形态奇特的巨大蝴蝶,蝶翼展开,但蝶翼的纹路并非自然的花纹,而是由无数扭曲缠绕的藤蔓和人形符号构成!
蝴蝶的头部,则是一个抽象的人面,双目圆睁,口中衔着一枚圆形的、如同太阳又似卵的符号。
在蝴蝶下方,刻着层层叠叠的梯田状纹路,梯田之中点缀着许多圆点,如同种子,又似星辰。
这图腾的风格,与之前青铜深渊中那些异域几何纹截然不同!充满了浓郁的、属于南方丛林民族的野性和神秘气息!
“这是…苗疆的图腾?”
陈忘川凑近细看,眉头紧锁,他在研究地方志和少数民族文化时见过类似的风格,
但眼前这个图腾更加古老、诡谲,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异感,尤其是那人面蝴蝶和藤蔓人形的组合,
“而且…这图腾的寓意…似乎与生命、繁衍、以及…某种超越凡俗的‘蜕变’有关?”
他指向那蝴蝶口中衔着的“卵”形符号,以及梯田中象征播种的圆点。
“没错!是苗子的东西!” 猴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激动和恐惧交织的情绪,他死死盯着那图腾,眼神有些恍惚,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
“这…这跟我爷爷…当年喝醉了跟我讲过的…他年轻时在山里撞见的东西…很像!很像!”
“你爷爷?” 胖子拄着铲子,一脸狐疑,“你爷爷也来过这鬼地方?”
猴三用力点头,脸上的肌肉因为回忆而微微抽搐:
“我爷爷…他年轻时是这一带最好的猎手和采药人,胆子大得很。大概五十多年前,他说有一次追一头受伤的云豹,追得太深,进了野人山从没人到过的老林子…结果…结果就迷路了!”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讲述禁忌之事的敬畏和恐惧:
“他说…他在那林子里转了好几天,饿得前胸贴后背,最后…最后好像踩塌了一个被藤蔓盖住的洞…掉下去了!掉到了一个…一个特别奇怪的地方!
他说那地方…一半是石头山,一半是望不到边的老林子,就跟…就跟这里有点像!”
猴三的目光扫过周围幽暗诡异的雨林,咽了口唾沫:
“他说…他在那地方也看到了好多刻在石头和树根上的怪画!画的就是这种…长着人脸的蝴蝶!还有…还有…”
他顿了顿,似乎在努力回忆爷爷酒醉后断断续续的呓语,眼神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
“…爷爷还说…他在那地方…远远地…远远地看到了一座城!一座…飘在天上的城!”
“飘在天上的城?!” 陈忘川和胖子同时惊呼出声!
连一直沉默观察图腾的葛云衣,冰蓝色的眼眸都微微闪动了一下,似乎对这个信息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对!爷爷说那城…朦朦胧胧的,藏在云里雾里,看不太真切,但…但真他娘的是飘着的!像座山一样浮在云上头!”
猴三说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仿佛又回到了爷爷讲述的那个夜晚,
“他说那城闪着光,有时是金光,有时是银光,还有…还有巨大的、像鸟又不是鸟的影子绕着那城飞!
他还说…好像听到了…歌声?特别飘渺,像仙乐似的…但他当时吓得魂都没了,以为是遇到山鬼了,连滚带爬地找路逃了出来,再也不敢提这事,直到喝醉了才跟我唠叨过几次…”
“天空之城…浮城…” 陈忘川的心脏狂跳起来!他想起了那块南禹公石碑上的记载!
“率精壮百人,入云南野人山寻‘浮城’!” 难道…猴三爷爷当年误入的,和南禹公拼死寻找的,以及他们现在深陷的…是同一个地方?!那所谓的“浮城”,难道真的存在?!而且…就在这片被嫁接进来的诡异雨林的上空?!
胖子的小眼睛也瞪得溜圆,脸上充满了震撼和一种巨大的贪婪:
“我滴个乖乖…飘在天上的城?闪着金光银光?还有仙乐?胖爷我这次要是能活着出去,光这消息就够吹一辈子了!不…不行!光吹牛不行!得上去看看!万一真有神仙宝贝呢?!”
葛云衣的目光从图腾上移开,转向猴三,声音依旧冰冷,却带着一种审视:
“你爷爷…还说过什么?关于…怎么看到那座城的?”
猴三被葛云衣看得一哆嗦,努力回忆着:
“好…好像…他说是朝着太阳快落山的方向走…穿过一片特别密的、长着血红色大花的藤蔓林子…然后…然后在一个有很多大石柱子、刻满这种蝴蝶人面画的山谷里…往上看…就能看到一点影子…”
他有些不确定地补充,
“爷爷说得很含糊…他当时吓坏了,记不太清…”
“血色藤蔓…石柱山谷…人面蝴蝶图腾…” 陈忘川迅速捕捉着关键词,眼中闪烁着分析的光芒。
猴三的描述虽然模糊,但提供了至关重要的方向线索!这比他们在无边雨林中乱撞强太多了!
“猴三!” 陈忘川猛地看向向导,眼神灼灼,
“你爷爷当年逃出来的路线,你还记得多少?能不能…试着带我们去找那个能看到‘浮城’的山谷?”
胖子也立刻凑上来,拍着猴三的肩膀(拍得猴三一个趔趄):
“对对对!猴子!带路!胖爷我看好你!只要能找到那地方,出去后重重有赏!不…分你一份大宝贝!”
猴三看着两人热切(胖子是贪婪)的目光,又看了看旁边那位神仙姑奶奶冰冷的眼神,脸上露出巨大的挣扎和恐惧。
他咬了咬牙,脸上横肉抖了抖,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我…我试试!爷爷说的大方向我还记得!朝…朝着日落方向走!找…找血藤和石柱子!但…但先说好!要是太危险…我…我可不敢保证!”
“行了!别废话!赶紧的!” 胖子催促道。
葛云衣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手中的墨刀幽光流转,指向了猴三所说的日落方向(虽然在这诡异空间里,光线昏暗,方向感极其模糊,但猴三凭着猎手后代的直觉,似乎还能勉强辨认)。
猴三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恐惧,努力回忆着爷爷模糊的描述,辨认着植被和水汽的细微差别,战战兢兢地走在了队伍的最前面,成为了这趟通往传说中“天空之城”的绝望旅程的临时向导。
四人(三人加一个向导)的身影,再次没入更加幽深、植被更加茂密、弥漫着更浓郁腐败气息的雨林深处。
巨大的、刻着人面蝴蝶长生图腾的古树被抛在身后,如同沉默的古老守卫。
在猴三那半是回忆、半是直觉的带领下,四人艰难跋涉在幽暗潮湿、仿佛永无尽头的诡异雨林之中。
参天古木的枝叶在头顶交织成密不透光的穹顶,仅有斑驳的、散发着病态绿意的微光艰难穿透,将脚下的腐殖层和虬结的树根映照得如同地狱的脉络。
空气中弥漫的腐败甜腥味越来越浓,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而缓慢腐烂的生物腹腔。
猴三的精神高度紧张,一边努力辨认着爷爷描述中“血色藤蔓”的踪迹,一边警惕着四周任何风吹草动。
陈忘川忍着伤痛,胖子拄着铲子气喘吁吁,葛云衣则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每一步都踏在感知的极限,沉默而冰冷。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带路的猴三突然停下了脚步,身体僵硬,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被扼住脖子的“嗬嗬”声。
“怎…怎么了猴子?又…又看见啥了?”胖子紧张地握紧了铲柄,声音发颤。
陈忘川和葛云衣也立刻戒备起来。
只见前方的光线…变了。
不再是那种阴郁的、病态的绿,而是一种…妖异的、流动的红!
一大片前所未见的树林,突兀地出现在视野尽头!
那些树木异常高大,树干扭曲盘虬如苍龙,树皮呈现出一种诡异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褐色。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们的叶子——那根本不是寻常雨林植物的阔叶,而是一片片巨大、猩红、形状酷似展翅蝴蝶的枫叶!
“枫…枫树?!” 陈忘川失声惊呼,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荒谬感和寒意,
“热带雨林里…怎么会有枫树?!还…还这么高?!”
这完全违背了最基本的生态常识!眼前这片猩红的枫林,如同一个巨大而血腥的伤疤,粗暴地镶嵌在这片湿热雨林的深处!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每一片“蝴蝶枫叶”的边缘,都隐隐流动着一层暗淡的、如同干涸血浆般的诡异光泽!
成千上万片这样的叶子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摇曳,远远望去,整片枫林就像笼罩在一片流动的、粘稠的血雾之中,散发出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
“蝴蝶…叶子…” 猴三脸色惨白,指着那些诡异的枫树,牙齿咯咯打颤,
“爷爷…爷爷好像提过…血藤附近…有…有吃人的蝴蝶树…”
“吃人?!” 胖子倒吸一口凉气。
葛云衣冰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那片猩红的枫林,她手中的弯刀幽光似乎也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压制,变得有些摇曳不定。她缓缓抬起手,示意众人噤声。
死寂。
只有枫叶在无声摇曳发出的、如同血液流淌般的微弱“沙沙”声。
陈忘川强忍着心悸,目光顺着那些扭曲的树干向上移动。
当他的视线越过那层层叠叠、如同染血蝴蝶翅膀般的猩红叶丛时,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到了极致!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如同冰水般瞬间浇遍全身!
“树…树上…挂着东西!” 他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胖子和猴三闻言,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在那每一棵巨大、扭曲的猩红枫树那粗壮的枝桠间,在无数血蝴蝶般的枫叶掩映下,赫然悬挂着一个又一个…婴儿!
那些婴儿的身体早已干瘪枯槁,皮肤紧紧包裹着细小的骨骼,呈现出一种死寂的青灰色,如同风干了千年的木乃伊。
它们被一种暗红色的、如同血管般坚韧的藤蔓缠绕着,牢牢地固定在树枝上,小小的身体随着枫叶的摇曳而微微晃动。
最恐怖的是——它们并非死物!
每一个干枯婴儿那紧闭的眼皮下方,似乎都极其微弱地…起伏着!胸腔处,那薄如纸片的皮肤下,隐约可见一个极其微小、缓慢却持续搏动的凸起!
心跳!
这些看似早已风干的婴儿…竟然还有微弱的心跳?!
“呕…” 猴三只看了一眼,就再也忍不住,弯下腰剧烈地干呕起来,胆汁都吐了出来。
胖子脸色煞白如纸,绿豆眼瞪得几乎要裂开,巨大的恐惧让他肥厚的嘴唇都在哆嗦:
“我…我操…这…这他娘的是什么鬼地方?!树上…树上挂腊肉…挂的还是…会喘气的干巴腊肉?!”
陈忘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这些悬挂的“血婴”,比任何粽子或怪物都要让他感到恐惧!
这是对生命最本源、最纯洁形态的亵渎和扭曲!
就在这时,葛云衣冰冷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响起:
“看…它们的头。”
陈忘川和胖子强忍着呕吐感和恐惧,定睛看去——
只见每一个干枯婴儿的头顶囟门位置,都深深插着一根管子!
那管子呈半透明状,材质非金非玉,更像是某种凝固的凝胶或硬化了的生物组织,颜色暗红发黑,隐隐能看到内部有极其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在极其缓慢地流动!
管子的一端深深刺入婴儿的头颅,另一端则沿着树干蜿蜒向上,一直延伸进那茂密得如同血海般的树冠深处!
“头…头顶插管子?” 胖子声音发颤,“这…这他娘的是在…在抽脑髓?!”
“不是抽…” 陈忘川的声音带着一种洞悉恐怖真相的寒意,他顺着那些管子的走向抬头望去,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血色枫叶,
“是…输送!看上面!”
胖子也猛地抬头,望向那被猩红枫叶遮蔽的树冠顶端!
只见在那些巨大枫树的最顶端,在无数血蝴蝶枫叶的中心,那些蜿蜒向上的暗红管子,最终都汇聚到了一处——
那里,并非想象中巨大的营养池或邪恶装置。
而是…一个女人!
一个身形极其瘦削、穿着早已朽烂成丝缕的、非丝非麻的古老服饰的女人!
她以一种极其诡异、如同沉睡又似永恒禁锢的姿态,被无数更加粗壮的暗红藤蔓缠绕着,牢牢地固定在树冠的中央!
她的身体呈现出一种与那些婴儿相似的干枯青灰色,长发如同枯草般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
而那些从无数婴儿头顶延伸上来的暗红管子,最终如同脐带般,密密麻麻地连接在她身体的不同部位——眉心、胸口、腹部、四肢…仿佛她才是这片“血婴树”真正的核心和…母体!
“用…用女人的血…养婴儿?!” 胖子失声尖叫,巨大的荒谬感和恐惧让他浑身汗毛倒竖!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微弱、却如同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吮吸声,毫无征兆地在寂静的枫林中响起!
“嘶…嘶嘶…”
声音的来源,赫然是那些连接在女人身上的暗红管子!只见管子内部那些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流动的速度似乎…加快了一点点!
伴随着这吮吸声,下方那些悬挂的干枯婴儿,身体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它们那缓慢搏动的心脏位置,似乎又微强了了一分!而树冠顶端那个被藤蔓缠绕的干枯女人,她那被枯发遮掩的、干瘪的嘴角,似乎…极其极其轻微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弧度!
一个冰冷、诡异、充满了无尽贪婪和满足的…微笑!
“妈妈!!!”
一道小孩声传来如同惊雷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