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没有看那些数据。
他甚至没有看屏幕。
他只是拿起杨咪递过来的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然后把瓶盖工整地拧了回去。
“急什么。”
他淡淡地开口，仿似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
“前菜还没上完呢。”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左边屏幕里，弥赛亚的表演达到了第一个高潮。
他没有唱歌，没有跳舞。
他只是悬浮在半空，闭上双眼，一滴完美的，仿似水晶雕琢的泪珠，从他眼角缓缓滑落。
那滴泪珠，通过超高精度的全息投影，被放大了数万倍，悬挂在东京湾上空。
它折射着城市的光，也折射着每一个人内心深处最渴望被理解的脆弱。
“神迹！这是神迹！”
“我感觉他看见了我的灵魂，他在为我哭泣！”
全球的社交网络在这一刻彻底被引爆。
无数人对着屏幕跪下，痛哭流涕，仿似找到了唯一的救世主。
盘古文创的数据监控室里，代表着《偶像的诞生》在线人数的曲线，已经变成了一条贴着地平线爬行的直线，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完了。”技术员瘫坐在椅子上。
黄渤的一颗心也沉到了谷底。
这怎么打？对方不出招，只是流一滴眼泪，就足以让全世界为之疯狂。
而右边的屏幕里。
那个山村教师，终于有些紧张地清了清嗓子。
他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很憨厚的，甚至有些笨拙的笑容。
“大家好，我叫张鹏，是一名乡村教师。”
“今天，我和我的学生们，想给大家唱一首歌。”
没有伴奏，没有开场白。
他转过身，对着那七个高矮不一，脸上还带着高原红的孩子，轻轻点了点头。
“起。”
悠扬但并不标准，甚至有些跑调的童声，在那间破旧的教室里响了起来。
是一首极其古老的，关于星星和迷路孩子的民谣。
歌声很轻，带着泥土的气息。
就在这时，一个最小的，扎着羊角辫的女孩，因为紧张，唱错了一个词，她下意识地捂住嘴，然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她旁边的男孩推了她一下，自己也忘了词，跟着傻笑起来。
很快，这小小的意外好比瘟疫，传染了整个小小的合唱团。
孩子们笑作一团。
老师张鹏没有责备，他只是无奈又宠溺地摇了摇头，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
一场准备了很久的表演，就这么变成了一场乱哄哄的笑闹。
这是一次彻头彻尾的，失败的演出。
监控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觉得，这场闹剧该收场了。
然而，就在那一刻，异变陡生。
那个女孩捂嘴偷笑的画面，好比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被弥赛亚那滴“圣泪”完全催眠的全球观众心湖里，激起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涟漪。
一个正在对着弥赛亚顶礼膜拜的东京白领，脸上的狂热表情忽然凝固了。
她鬼使神差地，将视线从左边那片神圣的，令人窒息的光芒，移到了右边那个粗糙的，充满了笑声的画面。
她看到了那个女孩因为紧张而通红的脸蛋。
她看到了那个老师无奈又温暖的笑容。
她看到了那份不加掩饰的，真实的，笨拙的快乐。
她忽然觉得，左边那滴悬浮在空中的完美的眼泪，好假。
假得好比商店橱窗里，一件标价上亿，却毫无生气的奢侈品。
而右边那个小女孩真实的，意外的笑声，却好比她很多年前，在乡下奶奶家院子里，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之后，那种真实的心慌和窘迫。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一点。
将右边的窗口，全屏了。
她不是第一个。
也不是最后一个。
从巴黎到开罗，从莫斯科到圣保罗。
全球无数的屏幕上，开始出现同样的操作。
人们开始将视线从“神”的身上，移回到了“人”的身上。
那个隐藏在弥赛亚背后的“最终读者”，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这股细微却致命的流量逆转。
它无法理解。
为什么？
为什么经过最精密计算的完美，会输给一次低级的，毫无价值的失误？
它不允许这种“错误”的存在。
下一秒，所有正在观看《偶像的诞生》直播的观众，都看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
画面里，那个正在偷笑的女孩，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
她的笑声被一段突兀的，经过完美修饰的童声合唱所覆盖。
那个老师脸上的无奈，也被修正成了一种标准的，鼓励的微笑。
整个画面的色调，在那一瞬间被调成了电影级别的暖色。
“最终读者”，动用了它的权柄。
它在试图强行“修正”这场演出，把它变得“完美”。
然而，这拙劣的，充满控制欲的“修正”，仅仅持续了零点一秒。
因为江澄早已在信号源里，埋下了一个专门针对“篡改”的逻辑炸弹。
画面闪烁了一下，又恢复了原样。
但那零点一秒的“完美”，却好比一个笨拙的凶手，在犯罪现场留下的最清晰的指纹。
它向全世界暴露了一个事实。
那个名为弥赛亚的“神”，和它背后的力量，不仅在制造完美。
还在试图扼杀和篡改一切“不完美”。
观众们不是傻子。
他们瞬间就明白了。
那滴完美的眼泪，和这段被强行修正的笑声，背后是同一种东西。
一种彻头彻尾的，傲慢的，不容置喙的操控。
“骗子！”
“它在修改我们的现实！”
“原来那滴眼泪也是假的！都是程序！”
“我宁愿看一场真实的灾难，也不想看一场虚假的完美！”
舆论，彻底反转。
盘古文创的数据监控室里，那条贴着地平线的曲线，忽然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近乎九十度的角度，疯狂向上拉升！
十万，五十万，三百万，一千万，五千万！
全球的流量，好比决堤的洪水，从左边的窗口，疯狂地涌入右边的窗口。
黄渤看着那条冲天而起的红色曲线，激动得浑身发抖，他一把抱住身边的杨咪，语无伦次地大喊：“赢了！我们赢了！”
杨咪的眼眶也红了。
她望向那个自始至终都一脸平静的男人。
他不是在用尘埃挑战恒星。
他从一开始，就算准了恒星的傲慢，算准了它必然会因为那粒尘埃的“不听话”而出手。
他赌的不是人性的光辉。
他赌的是“最终读者”作为系统，作为概念，必然会犯下的逻辑错误。
东京湾上空。
弥赛亚那张完美无瑕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