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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龙寺外……观音长发……”

果然这话一出,段延庆就不再动手,目光直直凝视着张坤,呆立半晌后才发声:“你说什么?”

“这里人多嘴杂、不便畅言,我们去个偏僻点的地方。”张坤看看胡汉三,又看了看身后百无聊赖、已经蹲在地上玩蚂蚁的两位姑娘,“有胡大当家在这儿守着,你也不怕有人趁机救下镇南王妃和世子。”

“怕。”段延庆瞪着胡汉三,“他听你的话,比听我的话更多。”

“呃……”

段延庆忽然伸手入怀,掏出个东西朝天上一丢,只听砰然声响,那东西在半空炸裂,原来是个炮仗。

过了一会儿,周围密林间都沙沙的起了些响动,四面八方许多黑衣人从树后钻出来,看那步伐身姿,个个武功都不算弱。

他们应该是埋伏在很远很远的林子里,因此张坤几人在这里那么久,却都没有发现。

只是……他们埋伏得那么远,就算有什么打斗也不能顾及,这是要做什么?

木婉清和钟灵都紧张地站起身戒备,但黑衣人只是围住这片不大不小的空地,对着杵在石头上的段延庆躬身行礼,并没有其他动作,也没有多余的话。

段延庆发出吩咐:“你们留一部分人在此守候。如果有谁妄想救出石屋里的人,即刻动手,不必犹豫。”

黑衣人们仍不出声,只是齐刷刷直起身一抱拳表示知道。有一部分人重新折返回林子深处,另一部分留在此地,聚集在石屋周围,大有但凡闲杂人等靠近,就直接摧垮房屋的架势。

张坤惊叹一声:“嚯,你的手下还真多呢!”

这下他可算明白围攻镇南王府的人是哪里来的了。

“我们‘四大恶人’臭名昭着,没有点儿自己的班底,早不知死多少次了。”段延庆的目光从黑衣人群放回胡汉三身上,“但他不是我的手下,我们只是有共同的敌人。”

张坤也疑惑地瞅了胡汉三一眼,实在搞不明白他们究竟是啥关系,然而不等他再多问。段延庆说一声“走”,杖尖在石头上一点,身子已经像大鸟起飞,飘出老大一截。

张坤只能跑步跟上,不得已,脚底又开始踏出尘烟滚滚。

这附近几乎都是平地,但面前树丛茂密、相当碍事,张坤便把脚底皮靴踩冒烟了,距离还是渐渐拉远。

这么跑了不知多久,他们已经远离石屋、深入林间。段延庆渐渐慢下来,轻飘飘落在一株大树的枝桠上,等着张坤吭哧吭哧跑近,才点评道:“你的轻功,甚是古怪。”

“其实我不会轻功。”

段延庆不再闲扯,居高临下又问:“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他的声音永远平静,但他握着钢杖的手掌微微颤抖,终究是显示出他内心里的不平静。

既然决定丢出王炸,张坤就长话短说:“二十年前那场变乱中,你满身伤痕来到天龙寺外,想要寻求庇护而不得。就在心灰意冷求死之际,一位观音菩萨般的美人出现了,她如同故事里的佛祖以身伺虎、割肉喂鹰那样,竟然专门找到残疾污秽的你交合……”

铁杖点落,枝桠迸裂,段延庆如夜枭扑鼠,须臾间就拎着拐杖来到张坤面前。

他单杖撑地,一只手如电伸出,掐住张坤的脖颈:“你真的什么都知道?”

脖子倒是没有大碍……但张坤与段延庆几乎鼻子贴着鼻子,视线正对那双无法闭合的死鱼眼,仍然感觉到十分窒息:“那个……咱们保持点儿距离行不?你这样子,我会感觉自己在演末日丧尸片……你不爱听,我不说便是。”

“说!”

段延庆的腹部与喉头共同爆发出金铁摩擦般的刺耳声音,他迅疾缩回手,只是缩回的手在剧烈颤抖,握着拐杖的手也在剧烈颤抖。

他记得,他一直都记得。二十年前的雨夜,天龙寺外的泥沼,菩提树下的观音……那所有就像一缕阳光,将他从最绝望的深渊,从自绝于世的死亡边缘拯救出来。这么多年过去,他甚至以为那不过是一场为了自救的幻梦,而即便是梦,依旧刻骨铭心。

所以张坤一句天龙寺外、一声观音长发,就已经将他二十年沉寂的心境打碎。

“别激动嘛老段,其实那位观音之所以这么做,只不过是想要报复丈夫的风流潇洒、处处留情。结果呢,一下子整猛了……这一报复就多了个儿子出来。”

段延庆身体僵直,不抖了。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那位观音生下儿子后就舍弃王妃尊位、宣告问道出家,号为玉虚散人——对,她就是现在正被你关在石屋子里的镇南王妃。至于那个孩子嘛,你仔细看看也就明白了,段誉王世子唇红齿白的,和那个浓眉大眼的段正淳可不太像。”

张坤一边说着,一边观察段延庆的双手、双肩各处细微动作。他感觉对方是相信了他的说辞,但奇怪的是,答案揭晓,这位恶人反而像是镇静下来。

张坤忍不住挠挠头,突然有种回到曾经销售岗位上,再次面对甲方爸爸的感觉。客户的心思可最难猜了,他要是真能当好谈判高手,也就不会跳槽几轮、最后跑去写小说啦。

但是,以前那是两眼一抹黑瞎谈,非得把大公鸡吹成铁飞机……现在他可是实打实的手握信息优势,这波可谓飞龙骑脸,总不至于还能输吧?

“段先生若不信,大可以找到王妃与世子进行验证。”最终张坤轻轻吸一口气,继续保持职业性微笑,“我执意救下他们,既是为了全朋友道义,也是不想看到段先生因为误会,做下一些懊悔终身的错事。”

“原来如此。”段延庆终于出声,双眼瞪着张坤。

一瞪就是良久,久到张坤以为他睁着眼睛、站着睡去了。

……他眼皮无法阖上,睁眼睡觉倒是正常,但总不至于杵着拐杖入眠吧?

张坤伸出手在段延庆眼睛前挥了挥。

“我没睡,也没死。”段延庆的一双眼球跟着动了动,声音自腹部共鸣传出,“我再问你一个问题。”

张坤赶忙缩回手,挠挠脸,忽然想到:这些年里,只怕经常有人误会段延庆是死去了——他的脸上木无表情、身上毫无气息,眼珠子若再不动一动,确实引人误会。

他总感觉自己是遗漏了什么。

但他来不及细思琢磨,因为段延庆已经开始发问:“二十年前,我突破仇家重重封锁包围,拖着满身伤痕到达大理天龙寺外,想要求见我的亲叔叔枯荣大师庇佑……”

“然而那时他坐修枯禅,终于未和我见面——你说,他是当真入定了,还是刻意避而不见?”

“唔……”张坤略一迟疑,心说这我哪里知道啊?电视剧里它也不会演绎这一出啊。

正思量着要不要随便编个答案,匆匆一瞬的迟疑已经被段延庆敏锐捕捉。他腹间喉头都发出“嗬嗬”轻笑:“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都知道。”

说完他竟是就此坐到草地上,将两根钢杖搁于膝边,一如之前端坐于巨石上的模样,像个参禅入定的老僧。

张坤被他搞得丈二摸不着头脑。

这是……王炸失效、谈判失败了?

可就算失败,大不了鱼死网破、动手打架,这又是干嘛?

他试探着发问:“段先生,你看要不……我去把观音娘娘和你亲儿子放出来?”

段延庆说:“不。他们在那里面,正好。我们等等吧。”

“等什么?”

“等段正明。他一定会来。”

“今天?”张坤抬头望天,太阳在当空正烈。他想,自己一行骑着快马,没怎么耽搁,也还是走了一夜半日。保定帝就算放心不下,等他再派出人来,难道能够比马儿还快?

难道他们要在这里等到晚上?甚至等到明天?

还有,段大恶人口中的“正好”又是什么意思?

段延庆却又说:“今天他一定会来。”

“为什么?”

“因为他不放心我,更不放心你。”

“我?”张坤愕然伸手指着自己,想了一想,低声呢喃,“难道是因为钟灵,甚至木婉清……?”

毕竟钟灵目前还是“根正苗红”的万劫谷中人。而木婉清……一个刚认识的亲爹,还有一个有着十多年生养之恩的师父兼亲妈,显然听亲妈师父指挥的概率更大,也很容易被看作万劫谷一边的。

“嗬……”段延庆腹中发出声嗤笑,张坤从那张无表情的脸上竟然看出了些冷嘲热讽的意味。

完球,被鄙视了。

“枉自胡汉三将你夸到天上。”片刻后,段延庆从怀里掏出一块绸布,扔给张坤。

张坤将那张布在地面铺展开,横看竖看,终于觉出点儿名堂:那是一幅地图,一幅滇云地界、大理王国的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