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没有理会,只问刘徽:“养猪的地方有讲究?”
“自然是有的。无论是养鸡养鸭还是养猪,都要万分小心,过于密集很有可能引发瘟疫,甚至传染到人的身上。对于场地要注意,更要避免水源的污染。”刘徽细细说起一系列必须规避的问题,好让刘彻知道,想要吃点肉都不容易。
刘彻静默了。
良久,在刘徽以为他不耐烦时,刘彻问:“这些又是从哪儿学来的?”
刘徽理所当然的道:“百越发生过一场瘟疫,因为几只鸡引起的。还好没有闹出人命。”
倒是刘徽差点让人当成了瘟神,那就不需要告诉刘彻了。
刘彻想,刘徽就是那样的人。她所经历的一切,都会让她有所得。
看到的,经历过的,她都会吸收变成自己的。
有时候刘彻看着刘徽,那张相似于自己的面容,也会想,他怎么能养出刘徽这样自制又自尊的孩子。
明明性子是一样的霸道,有很多事她看不过去,但刘徽还是一回一回的咽下心中的那些不满,容忍她不过眼的一切,不发一言。
刘徽像他,又不像他!
她做得比他好,好得多!
“父皇。”刘徽注意到刘彻在发呆,打量她的眼神太过复杂,刘徽有些莫名,不得不唤。
“阿徽,你既然知道一个不慎极有可能让自己陷入险境,有些事可以放手让别人去做。”刘彻被唤回神,也道出心中想法,以刘徽的身份地位,无须事事揽在身上。
刘徽听出刘彻言外之意,笑笑问:“大事我还能去做吗?”
以刘彻对刘徽的防备,处处担心刘徽会越来越有影响力,不做细节上的小事,大事刘彻会让刘徽去做。
“况且,没有试验成功前,将风险丢出去,让别人为之,我不愿意。”不摸索出一条相对保证安全的路之前,像刘徽提及的风险之大,是会出大事的。
于刘彻看来,养猪这是小事,他不知,如果这样的事情交给一个普通的家庭来做,他们甚至完全承担不起后果。
那还算是小事吗?
至少在刘徽的眼里,那是一等一的大事。
想法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不同,注定他们每个人看到的结果也不一样。
静默了些许,刘彻道:“阿徽,为何急于为民谋利?”
“急吗?父皇认为的急,父皇,我已经将近四十了。前面的二十余年,忙于对外战事。不过是近些年才开始真正为民谋之,想让他们的日子更好过一些。父皇不曾察觉,多年征战,大汉的百姓流离失所,民生凋零?若不在此时助民得利,父皇,秦因何而亡?”刘徽没有想到刘彻会认为她急。
问完后的刘徽等待刘彻的答案,啊,对,刘徽顺势再道:“也急。因为不知还有没有机会。父皇,我还会有机会吗?”
刘彻没有说话,父女相知,自明了其中何意。
最终还是以刘彻的沉默结束了他们的谈论,刘徽退去,走出宣室的时候,刘徽昂头看向天空,此时的太阳被云朵遮挡了光芒,饶是如此,光还是照射出来。
刘徽终于忙完,刘允最是高兴,兴奋的跟在刘徽的身边道:“娘亲娘亲,安表哥说您教过他滑冰,我也要学。”
滑冰呢,下雪了,正是滑冰的好时候。
“好,教你。”论起玩来,无论是刘徽亦或者霍去病,两人在刘彻熏陶下,样样都精通。
刘允想玩,无论要玩的哪一种,只要她开了这个口,刘徽和霍去病都会愿意教。
滑冰,得找冰厚的地方,城里可没有。那得出城了。
一听说刘允要学滑冰,上林苑有地方,刘彻也不嫌折腾,便领人往上林苑去。
刘徽……
刘允不管,只高兴可以学滑冰。
滑冰,刘徽教了刘允一小会儿,某个孩子便高兴的自己玩起来。习武好些日子,成果看出来了,身体的平衡度,如何用力,借力,都学得很不错。
刘徽不吝啬的夸赞起某个当爹爹的十分用心,“表哥教得很好呢。”
霍去病昂起头,眉眼温柔的望向刘徽,似是在无声询问,只是一句夸赞?
刘徽莞尔一笑,凑了过去亲了亲他的脸颊。
霍去病拧起眉头,无声控诉刘徽的敷衍。
“在外头,一会儿阿允还会回来,看见了。”刘徽只好解释。
“看见她便该学宫人们当作看不见听不见。”霍去病眸光一沉,流露出对刘允的要求。
“她才不会。她不仅不会,还会胡说八道。”刘徽无奈的提醒,末了举起例子,“上次不让她进门的事,她到处跟人说。姑姑,阿姐,都在笑话她。”
霍去病不以为然的道:“又不是笑话我们,随了她去。”
对刘允自己给自己添加黑历史的事,霍去病压根不当回事,不拦刘允自找。
刘徽转头和霍去病对视,“我怕她到处胡说,见着什么说什么。听着什么说什么。”
刘允的耳朵好使,而且记忆好,入耳的话都能记下。上回不小心让她听见两人说的一些话,刘允都说到卫子夫跟前了。
聪明记忆好的小朋友,哪懂得夫妻间的事,只当了好玩的说。亏得是说给卫子夫听见了,随后正告某个小朋友不许在外面乱说。
卫子夫那也叮嘱刘徽以后和霍去病说话避些刘允。别看刘允小,她自己生的女儿是什么样儿,不能轻视。
刘徽不想和霍去病的事让刘允闹得人尽皆知。
霍去病拧起眉头,看着不远处滑冰滑得十分欢乐的刘允道:“那就让她自己在这儿玩,我们去玩我们的。”
真是亲爹。
霍去病显然把某个女儿当成了破坏他和刘徽一道亲亲密密的人!
“表哥。”刘徽拉住霍去病轻唤,刚来,刘允才刚学会,不说多看看再走,是不是太过分?
刘徽拉住霍去病,终是亲了亲他的唇道:“好了吧?”
霍去病将刘徽拉住,低头有意再亲回去,刘允的声音传来,“娘亲,爹爹。”
吓得刘徽直接转过头,正面对上刘允小朋友,镇定自若的望向刘允问:“何事。”
“滑冰和滑雪一样吗?安表哥说他也滑过雪,是娘亲教的。我也想滑雪。”刘允一口气提出要求,对于曹安那个已经成亲还当了爹的表哥,却日常在她面前刺激她,提醒她在她没有出生的时候,他是刘徽手把手教着玩的人!
曹襄和卫长公主不教的,刘徽没有一样不教着他玩。
“滑好冰了吗?”一听刘允要跟曹安比,霍去病忆起曹襄和卫长公主一道去的河西,在河西的时间里,曹安跟在刘徽的身边,学了不少东西,比起中规中矩的曹襄,曹安要好一些。
不过,没有打算去参加科举,从底层开始往上走啊。
霍去病脑子闪过一丝念头,也不过是一小会儿。
被霍去病一问,刘允道:“已经会了。不难学。”
“滑。”霍去病只一个字,言外之意是让刘允滑给他看。
刘允当下兴致勃勃的滑了起来。
小小的人儿在冰上划动,有来有回,脆声相询,“爹爹快看,我滑得好吗?”
滑得当然很好。作为一个初学者非常好了呢。
刘徽给了霍去病一记赞赏的目光。
可是,刘允学完了滑冰,闹着要学滑雪。
因着来上林苑,刘彻似也恢复先前的心情,难得的让一家子聚在一起用膳。
刘允扑向刘彻道:“祖祖,我要学滑雪,我要学滑雪。安表哥说他会滑雪,都是娘亲教的。”
提起安表哥,某个在小朋友面前炫耀,引起一桩桩事的曹安,当下成了众人瞩目的对象。
可怜的曹安纯纯故意逗的刘允玩,没想到小朋友竟然那么不依不饶。
不得不把口中的食物咽下,脑子在飞转,要如何解释,才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刘彻冲刘允道:“你娘亲不教,朕让人另外教你。”
“不要,要娘亲教。”刘允要的就是刘徽教的她。要是想让别人教,那么多能人,她想学个滑雪还能学不着吗?
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盯紧刘彻,刘允道:“娘亲都教表哥,我也要娘亲教我。”
得了,一听就明白了,争宠呢。
结果刘徽在此时道:“阿允,你是在企图用你祖祖压我吗?”
此话落下,刘允抿住唇,同刘徽道:“娘亲,我要学。”
刘徽冷哼一声,“那你试试?”
试试什么?
刘允在听完话的第一时间望向刘彻,刘彻岂能不懂刘允的小心思,但摇头道:“阿允,你想学滑雪可以,朕让人教你。若是你娘亲不愿意教你,朕不能让你娘亲答应。你娘亲不想做的事,朕也奈何不得她。”
别看刘徽一副凡事好商量的态度,实则骨子里冷硬得很。刘彻以前没有发现,现在已经知道。
这何尝不是像刘彻的地方,骨子里的像。
刘徽想做的事一定会想方设法做成。她不想做的事,纵然全天下的人逼迫她,她不做就是不做,谁开口都没有用。
刘彻如今和刘徽之间的冲突不少,父女间都知道要保持稳定,不能越线。
刘允的要求,刘徽为何而拒绝刘彻没有细问,但能因为刘允想学滑冰就教的刘徽,不会不愿意教刘允滑雪,其中必有原由。
刘允呢。虽然那么点大的孩子懂得借力了,狐假虎威,刘彻高兴之余,那是万万不能和刘徽起冲突。
教孩子的事情上,刘徽虽然一字不说,但刘彻明了,如何教刘允,她有数。
怕是刘允都想不到,刘彻会如此坦然的道出一句得听刘徽的,怔怔许久。
刘彻伸手抚过刘允的头道:“你得知道,你娘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可不嘛。要是刘徽是随便让人威胁的人,让干什么干什么,刘彻不用那么莫可奈何。
看似最好说话的刘徽,骨子里像他,从来不受任何人的威胁。刘彻了解刘徽,这么些年和刘徽交手,自知刘徽底线,当然不会做出任何威胁刘徽的事情。
刘徽淡淡的道:“显然她不知,亦不自知。”
不自知三个字,让刘允不由想起爬树的事。
知己知彼,刘徽用爬树的事告诉刘允的道理,刘允原以为她是清楚怎么回事的,现在好像还是似懂非懂。
刘彻在此时轻笑出声道:“已然不错了。懂得借力打力。”
“那得看这份借来的力最后打的到底会是谁。阿允,本来我今日不答应教你滑雪是因为雪不够厚,也没有适合你的工具,打算改日雪厚一些再教你。可是你太急,而且也用了最愚蠢的法子。所以,你要为你自己做的事付出代价。以后我都不会教你滑雪。”都知道刘徽说一不二,刘允也一样。
咬住下唇,刘允思量如何说服刘徽改主意。
霍去病在此时道:“若是不饿便出去玩。”
话是冲刘允说的。
刘允!
“我饿了。”怎么会不饿呢,滑冰很费体力的,刘允早饿了。只是因为有事就饿着。
可是,目的没有达到不说,还偷鸡不着蚀把米,她以后都不可能让刘徽教她滑雪了!
亏大了!
卫子夫赶紧把刘允拉过来道:“好好好,阿允饿了先用膳。”
有意把事情掀过,看得出来刘徽的认真,刘允怕是也攒了一口气,卫子夫不想让她们僵持下去,刘允毫无胜算。
刘徽是说到做到的人,她既说了不会教刘允滑雪,那真言出必行。
眼看雪越下越大,刘徽还坏心的领小辈们滑雪去,包括比刘允小的曹安之子。
每一个人刘徽都教了,只是不教刘允。
刘允……
像小尾巴似的跟在刘徽的身后,她也不吱声,只是跟着,看刘徽怎么教人,不用说也知道她的意思,她想刘徽教她划雪。
可惜,刘徽视而不见。
平阳长公主和卫子夫、太子妃、卫长公主、曹安的妻子在一旁看刘徽领孩子们玩,刘允跟在身后,刘徽不理会刘允。
“我们家这骨子里的倔,一个比一个的倔。阿允渐长,阿徽是要开始教人了。”平阳长公主不愧是老刘家的聪明人,一眼便看明白,刘徽开始要真正磨刘允的性子了。
卫子夫摇了摇头道:“由着她吧。我也不知道如何拦才好。”
刘允那么巴巴的跟了刘徽老半天,刘徽全然不为所动,卫子夫能说什么?
“就阿允的性子,要是没个人制着她,她将来不定怎么无法无天。别看她像是怕陛下和去病,实则不然。借力打力。想让陛下制阿徽,真要是让她成了,她得把天都掀了。那么点大的孩子,心眼不少。该让阿徽治她。”平阳长公主一语道来,认定刘允眼下受的过都是她自找的。
敢和刘徽动心眼,刘徽不给她点教训,她真要上房揭瓦了。
卫子夫不知如何说起。聪明的孩子尤其不好教。
当年的刘徽和霍去病都让卫子夫为之发愁,好在刘徽和霍去病都长得很好。她是真松了一口气。
对上刘允,一样聪明的孩子。但对刘允借刘彻压迫刘徽的事,卫子夫同样不认同。
不认同卫子夫不知如何教,好在刘徽那儿已经意识到问题的存在,而且在用她的方式告诉刘允有些事不能那么干。
平阳长公主突然笑了道:“不聪明的孩子也有不聪明的好,没有那么闹心。”
闻言卫子夫一顿,看了看卫长公主,又想起刘据,最后想到刘适,嗯,不聪明的孩子也可以很闹心。
刘允跟了刘徽一天,看着刘徽教人,还自己去滑了雪,生气是真生气,可是那样的生气没有任何的意义,刘徽压根不在乎。
“郡主,奴婢教您?”刘允身边伺候的人都是经过各种挑选出来的,滑雪的事他们都会。
刘徽不愿意教刘允,他们教不好吗?
想不到刘允果断的拒绝道:“不要。”
不要,目光灼灼的盯着刘徽滑雪,旁边的表哥们见识刘徽滑雪的技术,那腾空翻转而落,引得他们欢呼拍掌叫好。
刘允也想叫好,那可是她娘亲,什么都会的娘亲!
可是,为什么不教她滑雪?
刘允生气了,刘徽不肯教她,她就不学!
刘徽从头到尾都不管刘允,不理会她跟着,也不在乎她在那儿生气。
天色不早了,刘徽招呼一群孩子回去。
刘允看着表哥们高兴的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说起今日刘徽教他们滑雪的事,“二姑姑真厉害,不仅文武双全,连滑雪都滑得那么好。太棒了!”
跟在他们身后的刘允,听到他们的话,心里那叫一个不高兴不乐意,满脑子都是刘徽不肯教她滑雪,却教了所有人,所有人!
刘允气鼓鼓的,可她也清楚知道,她要是敢乱来,刘徽会更生气。
“阿允,我教你滑雪好不好。”刘允的不乐意,一群表哥们看在眼里,从小到大都照顾习惯刘允的表哥们高兴完了,纷纷转头和刘允说话,争着抢着要教刘允。
刘允再一次果断拒绝道:“不要,我就要娘亲教。”
那他们帮不上忙!
刘允非常坚定,想起曹安说刘徽教他滑雪,而且时常带他去滑雪的事,刘允更不服气了!
“阿徽,阿允还小。要不然……”瞧刘允气鼓鼓的,卫长公主心软的出声劝劝刘徽,要不然别跟课允计较了?
刘徽摇了摇头道:“不小了。三岁看到老。霸道专制,她那性子……”
像谁还用说吗?
对刘徽这个娘亲,饶是一时不如她的意她都敢到刘彻的跟前告状,企图借刘彻以达到让刘徽一定如她所愿的目的,刘徽是不敢有半分的掉以轻心。
刘徽之前一直在观察刘允的,就算不经常带在身边,刘徽没有忽略过刘允,她太清楚,聪明孩子比笨孩子更难教。刘允啊,正是在慢慢树立三观的时候。这种时候一定要正视。
刘徽有些不知道如何下手。
是的,不知道。
因为不知道,刘徽没有动,只是看着刘允,看着她因为背出了一篇文章而开心,因为抱住她而高兴,因为霍去病没有在跟前,她可以靠近她而欢喜。
以前刘徽是不喜欢孩子的,对孩子可有可无。
生下刘允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自己成为母亲的意识。
连刘徽自己怕是都没有意识到,她看着刘允的眼神透着审视,似在思考着才能成为一个好母亲,又要如何才能养好眼前的这个孩子。
不过,当刘允一次一次的向她靠近,一次一次的唤着她娘亲时,刘徽终于体会到,有一个人全心全意爱着你,把你当成她的全世界是什么感觉。
小小的刘允,把她当成她的全世界呢。
刘徽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遇上这样的事。
对刘允,她很多时候不知道如何是好。不知她能不能当好一个母亲?
现在,其实也是如此。
但她知道,刘允的一些态度要纠正,她不能认为她想要的就非要得到不可,为此可以不择手段。
刘允很生气的呢,今日发生的一切事让她很生气。
见刘徽神色如常,刘允更气闷了。
可是,气闷的刘允走到刘徽的身边,在刘徽的旁边坐下,就像今天一天跟在刘徽的身后,纵然刘徽忙着教别人滑雪,自己去滑雪,就是不教她,不带她一样。
“娘亲,我不高兴。”刘允小朋友似是终于找到没有人跟在刘徽身边了,直接的告诉刘徽。
刘徽心里也纠结,对上刘允小大人一样的语气,不高兴呢。刘徽点点头道:“你为何不高兴?”
对上刘徽的明知故问,刘允气道:“娘亲明明就知道。”
充满控诉的一句话,刘允更是握紧小拳头,眼睛瞪得比铜铃都要大。
刘徽似不经意的道:“那天你想让你祖祖让我一定要教你滑雪的时候,我也一样不高兴。”
此话让刘允一顿,刘徽还觉得不够,“所以,你今日不高兴也是我有意为之的。阿允,难受?”
当然难受了!
刘允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难受过。
一时间,刘允的眼眶泛起了泪珠,一天没有哭过的刘允,此时再也忍不住的落泪。
豆大的泪珠如同断线的珍珠不断落下,刘允哭得十分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