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愈发紧了。
细密的雪粉被呼啸的北风卷起,砸在昭阳殿高耸的琉璃瓦上,发出沙沙的声响,如同亿万只蚕在啃食桑叶。殿内却暖得令人微醺,巨大的蟠龙铜兽炉里,上好的银霜炭无声燃烧着,暗红色的火光舔舐着炉壁,将沉水香的气息烘得馥郁而粘稠,弥漫在每一个角落。文武百官依着品阶肃立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之上,垂首敛目,鸦雀无声,唯有殿中高台之上,那身着玄黑绣金十二章纹龙袍的身影,是这方天地间唯一的主宰。
轩辕帝的目光,带着一种审视奇珍异宝般的温润笑意,落在高台下方那个纤细的身影上。叶轻眉。
她穿着一身素得近乎刺目的月白衣裙,与满殿的锦绣华服格格不入,宽大的衣袖垂落,遮住了她紧握御笔的右手。那支笔,非金非玉,通体乌沉,只在笔杆顶端嵌着一粒幽光流转的暗红色宝石,像一只凝固的、充满恶意的眼睛。这是她的“刑天笔”,帝国最令人胆寒的权柄象征之一。
“轻眉,”轩辕帝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殿外呼啸的风雪,带着一种近乎慈父的温和,“今日是你十六岁生辰,更是帝国文脉昌盛之吉日。来,为父皇,也为这江山社稷,落笔祈福。”
那声音里的暖意,却像冰冷的针,无声无息地刺入叶轻眉的骨髓深处。她微微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投下两小片蝶翼般的阴影。无人看见她袖中紧握笔杆的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十六岁。一个微妙的界限。
灵魂深处,那无形却沉重如山的枷锁,似乎又收紧了一分。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神魂深处那看不见的灼痛。她知道,每落一笔,那痛楚便会加深一分,如同无形的火焰,缓慢而持续地舔舐着她本源的精魂。然而,她别无选择。
“是,父皇。”
她的声音清泠如碎玉相击,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她缓缓抬起右手,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皓腕和一截欺霜赛雪的手臂。刑天笔那冰冷的触感透过指尖传来,笔尖的毫毛根根分明,闪烁着一种择人而噬的幽光。
她走到早已备好的巨大玉案前。案上铺着一张产自南疆云梦泽的极品“雪涛宣”,洁白无瑕,薄如蝉翼。两名小黄门屏息凝神,侍立在侧,捧着盛满浓稠墨汁的九龙绕柱紫金砚。
叶轻眉凝神静气,刑天笔饱蘸浓墨。笔尖悬于宣纸之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感瞬间攫住了她。那不是笔的重量,而是某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带着血腥味的负担。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浓郁的沉水香也无法驱散心头的滞涩。
笔落。
笔锋如刀!
一个铁画银钩的“盛”字在她笔下迅速成型。起笔如龙抬头,转折处似山岳崩摧,收尾处锋芒毕露,带着一股煌煌威压,几乎要破纸而出。随着最后一笔落下,笔尖那粒暗红宝石骤然亮起一瞬,一股无形的力量波纹般荡开,瞬间掠过整个大殿。
噗通!噗通!
殿中靠近玉案的几位老臣,身体猛地一晃,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额角渗出豆大的冷汗,仿佛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心脏,双腿一软,几乎要当场跪倒。他们慌忙运起体内微薄的文气或武元,才勉强稳住身形,看向玉案前那个纤细身影的眼神,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惊骇与敬畏。
叶轻眉对此恍若未觉。笔尖的幽光敛去,她手腕轻转,没有丝毫停顿,便要接着写下“世”字。笔尖再次落下。
异变陡生!
就在笔尖即将触及宣纸的刹那,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冰冷而狂暴的意志,如同沉睡千年的火山骤然喷发,猛地攫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量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带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怨恨和滔天的杀伐之气,蛮横地冲击着她被禁锢的神魂!
刑天笔在她手中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低沉的嗡鸣,笔杆顶端的暗红宝石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如同濒死野兽的独眼。一股不受控制的巨力牵引着她的手臂,硬生生扭转了笔锋的去势!
嗤——!
尖锐刺耳的裂帛声响起!
饱蘸浓墨的笔尖,狠狠划过那洁白无瑕的雪涛宣!墨汁淋漓飞溅,在宣纸上留下一道狰狞、扭曲、充满了暴戾之气的笔痕——那根本不是一个字,而是一个残缺的、却锋芒毕露到令人窒息的笔画!
“弑!”
当这半个字清晰地呈现在所有人眼前时,整个昭阳殿,死一般的寂静。连殿外呼啸的风雪声,似乎也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那半个“弑”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祥和的假象,也劈开了叶轻眉竭力维持的平静。墨汁尚未干透,在殿内辉煌的灯火下,反射着一种不祥的、粘稠的光泽。
时间仿佛凝固了。蟠龙炉里的炭火依旧无声燃烧,沉水香的暖甜气息依旧弥漫,但空气却骤然变得沉重、粘滞,压得人喘不过气。文武百官们脸上的恭敬与畏惧瞬间褪去,只剩下极致的错愕与无法置信的惊怖。他们死死盯着玉案上那半个狰狞的字,又猛地抬头看向高台上那玄黑的身影,眼神如同受惊的兽群,充满了惶惑与恐惧。
叶轻眉握着刑天笔的手僵在半空,冰冷的笔杆硌得掌心生疼。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那道来自高台的、先前还温润如春的目光,此刻已变得如同万载玄冰,冷得刺骨,带着足以碾碎灵魂的威压,沉沉地落在她的背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穿透她单薄的衣衫,刺入她的皮肉,直抵神魂深处。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刑天笔顶端那粒暗红宝石的光芒彻底熄灭,变得死寂一片,仿佛也在那目光的威压下瑟瑟发抖。
“……呵。”
一声极轻的、听不出喜怒的叹息从高台上传来,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了大殿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令人骨髓发冷的平静。
“朕的轻眉,今日……似乎有些心神不宁?”
轩辕帝的声音依旧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但每一个字,都像裹着蜜糖的冰锥,狠狠扎进叶轻眉的耳中。那温和之下潜藏的、足以冻结时空的寒意,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几乎停止了流动。
她猛地松开手指,刑天笔“啪嗒”一声掉落在玉案上,在雪涛宣上又洇开一小片污迹。她迅速收回手,宽大的衣袖垂下,遮住了不受控制微微颤抖的指尖。她强迫自己抬起头,迎向那道冰冷的视线。
龙椅上的帝王,脸上依旧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所有的温度都已消失殆尽,只剩下纯粹的、审视工具般的漠然。他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件突然出现瑕疵的器物。
“儿臣……儿臣……”叶轻眉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恐慌攫住了她。不是因为帝王可能的责罚,而是因为刚才那瞬间失控的、源自她自身灵魂深处的可怕力量!那是什么?那疯狂的杀意,那冰冷的怨恨……为何会从她身体里涌出?为何要指向那个高高在上、对她有着“养育之恩”的男人?
“看来,是朕平日里太过骄纵你了。”轩辕帝的声音再次响起,打断了她的惶惑。他的目光终于从叶轻眉身上移开,扫过殿下噤若寒蝉的群臣,最后落在那张被污损的宣纸上,眼神淡漠得如同在看一堆垃圾。
“昭阳殿乃帝国中枢,祈福大典,庄严神圣。此等心神涣散,行止失措……”他顿了顿,手指在冰冷的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叩响,如同丧钟在每个人心头敲响。“便去皇陵思过吧。替朕,好好‘瞻仰’一下列祖列宗的功绩,静静心。何时心定,何时再回。”
“皇陵”二字出口,大殿内本就压抑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几个老臣甚至控制不住地倒抽了一口冷气。那是帝国的禁地,传说中埋葬着轩辕氏历代帝王与无数开国功臣、甚至是被镇压的恐怖敌酋的地方。终年笼罩着不散的阴气与煞气,是比天牢更令人绝望的所在。被罚入皇陵“思过”,与流放至死无异!
叶轻眉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不是因为皇陵的可怕,而是因为轩辕帝那轻描淡写却不容置疑的语气里,透出的那种彻底的、将她视为弃物的冰冷。那一声“替朕好好瞻仰列祖列宗”,更像是一句冰冷的嘲讽,刺得她心口阵阵发寒。
她没有再试图辩解,只是深深地低下头,将眼中翻涌的情绪死死压回心底,声音微不可闻:“儿臣……领旨谢恩。”
两名身着玄甲、面无表情的宫廷禁卫无声地出现在她身后,如同两道冰冷的影子。
风雪似乎更大了。
沉重的皇陵石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最后一丝天光,也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喧嚣。巨大的声响在空旷死寂的甬道里回荡,激起层层叠叠的回音,如同巨兽沉闷的叹息,最终又归于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寒之气,混杂着尘土、腐朽的木头、金属锈蚀以及某种更深沉的、仿佛来自幽冥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瞬间穿透了叶轻眉单薄的衣裙,渗入骨髓。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
禁卫冰冷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确认她不会做出任何“不当”举动后,便如同石雕般守在了门外。巨大的石门隔绝了内外,也隔绝了叶轻眉与那个她生活了十六年的世界。
黑暗,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瞬间将她吞噬。唯有甬道两侧的墙壁上,每隔很远才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萤石,散发着极其微弱、带着惨淡绿意的幽光,勉强勾勒出脚下粗糙冰冷的石板路和两侧巨大石壁的轮廓。萤石的光芒实在太弱,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更远处,是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冰冷的水珠从头顶的岩缝中渗出,滴落在石板上,发出“嗒…嗒…嗒…”的单调声响,在这死寂的环境中被无限放大,如同敲打在心脏上的丧钟。每一次水滴落下,都让叶轻眉本就紧绷的神经猛地一颤。
她扶着冰冷潮湿的石壁,指尖传来的粗糙与寒意让她稍稍稳住心神。她开始沿着这条唯一的甬道,向着皇陵的深处,向着那无数帝王长眠之地,一步步走去。靴底踏在石板上的声音,在巨大的空寂中被放大,清晰得有些刺耳。
不知走了多久,甬道似乎没有尽头。两侧的石壁变得异常光滑,上面开始出现巨大的、风格粗犷而狰狞的浮雕。那些浮雕描绘着远古的战争场景:脚踏巨龙的战士挥舞着山岳般的巨斧劈开星辰;三头六臂的魔神仰天咆哮,喷吐着焚毁大地的烈焰;无数形态扭曲的妖魔在血海中沉浮挣扎……画面充满了原始的暴虐与毁灭的气息,看得久了,仿佛能听到那远古战场上的金戈铁马与凄厉惨嚎,让人心神摇曳,头晕目眩。
叶轻眉移开视线,不敢多看。她能感觉到,那些浮雕并非仅仅是装饰,其中似乎蕴含着某种残留的、强大而混乱的意志碎片,无声地散发着精神上的压迫感。越往深处走,这种压迫感便越强,如同实质的水流,不断冲刷着她的神魂。
刑天笔被她紧紧握在手中,笔杆顶端那粒暗红宝石依旧死寂一片,没有丝毫反应。这件往日里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利器,在这片死寂的皇陵深处,似乎也失去了灵性,变得和普通的顽铁无异。
终于,甬道到了尽头。
眼前豁然开朗,却又陷入一种更加宏大而压抑的死寂。
这是一片难以想象的巨大地下空间,穹顶高得仿佛没有尽头,隐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下方,是一片浩瀚的、由无数巨大石棺组成的“棺海”。每一具石棺都大得惊人,如同沉眠的巨兽,由整块巨大的、不知名的黑色岩石雕凿而成,表面没有任何纹饰,只有岁月留下的斑驳痕迹和厚厚的灰尘。
石棺按照某种玄奥的方位排列着,层层叠叠,一直蔓延到视野的尽头,隐没在萤石幽光无法照亮的黑暗里。无数微弱如萤火的光芒在棺椁之间或明或灭地飘荡着,那是磷火,是亡者骨骼中逸散出的点点残魂微光,如同无数只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注视着闯入者。
万籁俱寂。只有叶轻眉自己的心跳声,在这片死者的国度里,显得如此突兀而响亮。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和渺小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站在入口的高台上,望着这片浩瀚的棺海,感觉自己像一粒被投入无垠死海的尘埃。
就在这时,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召唤感,毫无征兆地从这片棺海的最深处传来!
那感觉并非声音,而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神魂的悸动。像一根无形的弦,在她灵魂深处被猛地拨动了一下。冰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和……渴望?
叶轻眉的心脏骤然狂跳起来!这感觉……与昭阳殿上她失控落笔时,那股攫住她的冰冷意志何其相似!甚至更为清晰,更为迫切!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迈了一步,目光死死地投向那片召唤感传来的方向——棺海的最中心,那片最为幽邃的黑暗。
那里,似乎矗立着一具与众不同的石棺。周围的棺椁在微弱磷火下尚能看清轮廓,唯独它所在的那一小片区域,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连飘荡的磷火都远远避开,仿佛那里盘踞着连亡魂都恐惧的存在。
召唤感越来越强,越来越清晰,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引力,拉扯着她的神魂,催促着她靠近。
叶轻眉深吸了一口冰冷而腐朽的空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巨大的恐惧,一步一步,踏入了这片沉寂千年的死亡之海。
她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巨大的石棺之间,每一步都踏在厚厚的积尘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绝对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脚下冰冷坚硬,头顶是无尽的黑暗虚空,只有身旁那些如同小山般沉默的石棺投下巨大的、扭曲的阴影,仿佛随时会活过来将她吞噬。飘荡的磷火如同幽魂,无声地掠过她的衣角,带来一阵阵透骨的寒意。
召唤感如同无形的绳索,牵引着她,绕过一具具沉寂的巨棺,坚定不移地向着中心区域前进。越是靠近中心,周围的石棺便越显巨大古老,上面开始出现一些模糊不清的古老符文刻痕,散发着沧桑而沉重的气息。空气也愈发阴冷粘稠,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终于,她来到了这片棺海的核心。
这里异常空旷,只有一具孤零零的石棺矗立在中心巨大的黑色石台上。石台由九级台阶垒成,台阶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复杂到令人头晕目眩的玄奥符文,这些符文并非死物,在微弱的环境光下,竟隐隐流动着极其暗淡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微光,构成一个庞大而诡异的法阵,将石棺牢牢拱卫在中心。
石棺本身更是惊人。它比周围所有的棺椁都要巨大数倍,通体漆黑如墨,材质非金非石,表面没有任何雕饰,光滑得如同镜面,却又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连飘到附近的磷火都瞬间湮灭无踪,使得它周围的空间呈现出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悸的黑暗。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古老、威严、寂灭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却极端锋锐的煞气,从棺椁中弥漫出来,形成一种实质般的威压,沉甸甸地压在叶轻眉的心头。
召唤感,正是从这具巨大的、死寂的黑色石棺中发出的!清晰无比!
叶轻眉站在石台下,仰望着这具如同魔神沉睡般的巨棺,渺小得如同一只蝼蚁。巨大的恐惧感让她几乎想要转身逃离,但灵魂深处那股强烈的悸动和熟悉感,却像生了根一样,牢牢钉住了她的双脚。她甚至能感觉到,手中紧握的刑天笔,那冰冷的笔杆似乎也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震颤。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她眉心深处炸开!仿佛有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了她的颅骨!远比在昭阳殿执笔时燃烧神魂的痛苦强烈百倍!千倍!
“啊——!”
叶轻眉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眼前骤然一黑,身体踉跄着跪倒在冰冷的石台上。刑天笔脱手而出,掉落在石阶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她的意识。无数破碎的光影、扭曲的画面、混乱的声音……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破了某种无形的屏障,疯狂地涌入她的脑海!
她“看”到了!
她看到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星辰如同巨大的宝石镶嵌在墨玉般的夜幕上,璀璨得令人窒息。一个穿着朴素青衫的身影,背对着她,站在一座高耸入云的观星台上。夜风吹拂着他宽大的衣袖和如墨的长发。他的背影挺拔如青松,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孤高与难以言喻的温柔。他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指向星空深处某个特定的方位,清越的声音带着笑意,清晰地在她(或者说,在另一个“她”)耳边响起:
“……看到了吗?那颗最亮的星,就是我们的‘启明’。无论世事如何变迁,沧海桑田,它永远会在那个位置,指引方向……”
星空、观星台、那个青衫男子的背影和他话语中的温度……这一切都带着一种遥远而刻骨的熟悉感,瞬间击中了叶轻眉的心脏。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恸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瞬间淹没了她。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滑过冰冷的脸颊。
他是谁?
这念头刚起,画面骤然切换!
血!铺天盖地的血!
不再是璀璨的星空,而是破碎的宫阙,燃烧的战旗,堆积如山的尸骸!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濒死的惨嚎声、兵刃碰撞的刺耳锐响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惨烈的地狱图景。
画面中心,是一座崩塌了一半的巍峨宫殿。宫殿的最高处,一个女子傲然而立!她长发披散,染血的龙袍在狂风中猎猎作响,如同浴血的凤凰。她的面容……叶轻眉的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那赫然就是她自己!只是更加威严,更加锐利,眼神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和滔天的恨意!她手中握着的,并非刑天笔,而是一柄造型古朴、通体流动着星辉的长剑!剑身嗡鸣,仿佛与九天之上的星辰呼应!
而她的对面,虚空之中,一个身着玄金龙纹帝袍的身影凌空而立!他面容英俊,气度威严,周身环绕着九条张牙舞爪的金龙虚影,散发着镇压天地的恐怖帝威!那张脸……叶轻眉死死地咬住了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轩辕无极!她今生的“养父”!只是画面中的他,更加年轻,眉宇间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阴鸷和残忍的得意!
“星魂已陨!龙脉已断!叶倾天,你的时代结束了!”轩辕无极的声音如同雷霆,响彻整个战场,带着胜利者的狂傲,“交出‘璇玑剑印’,朕念你开国之功,许你全尸!”
“轩辕贼子!”画面中,那龙袍染血、与自己面容一模一样的女子厉声长啸,声音中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与不屈,“窃我龙脉,屠我子民,戮我爱侣……今日,纵是身死道消,魂飞魄散,我也要你付出代价!”
话音未落,她手中星辉长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整个人化作一道撕裂天穹的流星,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悍然冲向那九龙环绕的帝王!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那女子身后!那人穿着宽大的白色道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如同万载玄冰!他手中没有任何兵刃,只有一支通体莹白、仿佛由某种神玉雕琢而成的玉笔!笔尖一点朱砂,殷红如血!
是当朝国师——玉玑子!叶轻眉瞬间认出了他!那个在昭阳殿上总是站在帝王身侧,沉默寡言,眼神深不可测的老人!
玉玑子面无表情,手中玉笔闪电般点出!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只有一道细微得几乎看不见的、凝练到极致的血色毫光,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女子后心要害!
“噗——!”
画面中的女子身形猛地一滞,口中喷出大股金色的、带着点点星辉的血液!她凝聚全身力量的惊天一击瞬间溃散!眼中燃烧的不屈火焰骤然熄灭,只剩下无边的惊愕与绝望。
“你……玉玑子!!”她艰难地转过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痛楚与背叛的冰冷。
轩辕无极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倾天,你的剑,终究快不过国师的‘诛心笔’。安心去吧,你的力量,将成为朕统御万世不朽的基石!”
他一步踏出,瞬间出现在女子面前。一只覆盖着金色龙鳞、燃烧着熊熊帝炎的手掌,如同最锋利的龙爪,毫无阻碍地、冷酷无情地插入了她的胸膛!
“呃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穿透了时空的阻隔,直接在叶轻眉的灵魂深处炸响!
她清晰地“看”到,那只龙爪般的手,在她(叶倾天)的胸腔内猛地一攥!然后,狠狠向外一扯!
噗嗤!
一颗拳头大小、通体晶莹剔透如同最纯净的水晶、内部却燃烧着熊熊金色火焰、缠绕着无数细密玄奥符文的心脏,被硬生生地剜了出来!心脏还在有力地搏动着,每一次跳动都散发出磅礴如海的生命精元和无上威严!那金色的火焰,正是龙脉本源之力!
而画面中的叶倾天,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倒下,眼神迅速黯淡下去,空洞地望着血色的天空。
轩辕无极看着手中那颗璀璨夺目的心脏,眼中充满了贪婪与狂热。他毫不犹豫地,张开嘴,将那犹自搏动、燃烧着金色火焰的心脏,一口吞了下去!
轰!
吞下心脏的瞬间,轩辕无极周身爆发出万丈金光!九龙虚影瞬间凝实,仰天发出震彻寰宇的龙吟!一股前所未有的、仿佛能压塌诸天的恐怖帝威以他为中心轰然爆发!
而画面最后定格在那双眼睛上——倒下的叶倾天,那双渐渐失去神采的眼眸,穿透了无尽时光,穿透了前世今生,死死地、死死地钉在了此刻跪在石台前、浑身冰冷如坠深渊的叶轻眉身上!那眼神里,是无尽的恨!是滔天的怒!是刻骨的悲!是毁灭一切的疯狂!
前世记忆的碎片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印在叶轻眉的魂魄深处!剜心之痛、龙脉被夺之恨、挚爱陨落之悲、被至亲背叛的冰冷绝望……所有属于叶倾天的情感,如同狂暴的海啸,瞬间冲垮了叶轻眉十六年来被刻意塑造、小心翼翼维持的一切!
“啊——!!!”
凄厉到变调的尖啸猛地撕裂了皇陵死寂的黑暗!那不是少女的声音,而是跨越了千年时空、凝聚了无尽血泪与怨毒的嘶吼!
叶轻眉双手死死地抱住头颅,身体蜷缩在冰冷的石阶上,如同离水的鱼一般剧烈地抽搐、痉挛。前世今生,两个灵魂的记忆与情感在狭小的躯壳内疯狂碰撞、撕扯!昭阳殿上轩辕无极那“慈爱”的笑容,与记忆中那只插入胸膛、剜出心脏的覆盖着龙鳞的巨爪,反复重叠、交错!
“倾天吾爱……星魂……”一个破碎的、充满无尽眷恋与悲伤的名字,混着血沫从她紧咬的牙关中艰难地挤出。
“轩辕无极……玉玑子……”紧接着,便是两个刻入骨髓、带着滔天血仇的名字,如同地狱刮出的寒风,冰冷刺骨!
剧烈的痛苦让她猛地抬起头,额角青筋暴起,眼神混乱而狂乱,瞳孔深处燃烧着两簇疯狂跳动的火焰,一为金色帝炎,一为血色怨火!她猛地看向石阶上那支静静躺着的刑天笔!
一瞬间,她什么都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御赐的荣耀之笔!它是囚笼!是枷锁!是榨取她本源的工具!笔杆顶端那粒暗红宝石,哪里是什么装饰?那分明是她前世被剜出的心脏碎片!被轩辕无极以无上秘法炼制,禁锢她的残魂,化作这柄吞噬她精魂的魔笔!
每一次落笔的灼魂之痛,每一次力量的消耗,都是在燃烧她叶倾天仅存的、被囚禁的魂力!每一次诛杀大儒,每一次镇压宗门……都是在用她自己的血与魂,为仇敌的江山铺路!
“嗬……嗬嗬……”低沉而诡异的笑声从她喉咙里溢出,充满了自嘲与无尽的怨毒。她看着那支刑天笔,像是在看世间最讽刺、最恶毒的玩笑。
就在这时,那巨大的、漆黑的石棺,猛地一震!
嗡——!
一声低沉、悠远、仿佛来自九幽之下、又像是穿越了无尽时空的剑鸣,毫无征兆地从石棺内部响起!这剑鸣初时微弱,却带着一种穿透一切、涤荡乾坤的锋锐与苍茫,瞬间盖过了叶轻眉痛苦的低吼,响彻整个皇陵核心!
随着剑鸣响起,石棺表面那绝对吞噬光线的黑暗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搅动,开始剧烈地翻涌、沸腾!石棺上那密密麻麻、流淌着暗红微光的封印符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如同垂死挣扎的毒蛇,疯狂地扭动、闪耀,试图镇压棺内的异动!
然而,那剑鸣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清晰!如同有亿万柄神剑在棺内同时震颤、嘶鸣!一股磅礴、古老、仿佛能斩断星河、破灭万法的剑意,如同沉睡的太古凶兽骤然苏醒,蛮横地冲破了层层封印的阻隔,轰然爆发开来!
咔!咔咔咔!
坚不可摧的黑色石棺表面,在那股沛然莫御的剑意冲击下,竟然开始浮现出细密的裂纹!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裂纹中,透射出刺目的、纯净的星辰光辉!
叶轻眉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惊呆了,连神魂撕裂的痛苦都仿佛被这惊天动地的剑鸣暂时压下。她怔怔地看着那布满裂痕、透出星光的石棺,一股源自血脉、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悸动,前所未有的强烈!
是她!一定是她!那个在记忆中傲立破碎宫阙、手持星辉长剑的身影!那个被封印、被窃取了力量、被剜去了心脏的自己——叶倾天!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直接在叶轻眉的意识深处响起。那声音清冷、疲惫,却又带着一种跨越千年的沧桑与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冰泉流过寒玉,每一个字都敲击在她的灵魂上:
“你……终于来了……”
声音响起的刹那,叶轻眉浑身剧震!她猛地看向石棺!
只见那布满裂痕的石棺棺盖,在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中,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推开!
一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从石棺的缝隙中伸了出来,搭在了棺椁的边缘。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却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与死寂。
紧接着,棺盖被彻底推开!
一个女子,缓缓地从石棺中坐起身来。
她穿着一身残破不堪、早已看不出原本色泽的衣袍,依稀能辨出是某种极其古老的帝王冕服样式。长发如墨,披散在苍白的脸颊两侧,一直垂落到腰间。她的面容……与叶轻眉,与记忆碎片中那染血的龙袍女帝叶倾天,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这张脸上没有任何血色,苍白得如同上好的瓷器。她的眼睑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密的阴影。一股难以言喻的死寂之气笼罩着她,仿佛她并非刚刚苏醒,而是已经在这棺中沉眠了千万年,与这皇陵的冰冷与黑暗融为一体。
然而,当她的眼睫微微颤动,缓缓睁开时——
叶轻眉的呼吸骤然停止!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瞳孔并非黑色,而是一种深邃、纯粹、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星空的苍银色!没有眼白,整个眼眶内,唯有那无尽的、旋转的苍银漩涡!漩涡深处,无数细碎的星辰生灭流转,冰冷、浩瀚、漠然,仿佛能洞穿过去未来,映照诸天万界!所有的情绪——愤怒、悲伤、痛苦——都被压缩到了这极致冰冷的星辰漩涡之后,化作一种足以冻结时空的、死寂的杀意!
这双苍银色的星辰之眸,穿越了石棺掀起的微尘,穿越了石台上流动的暗红封印微光,精准无比地,落在了跪在石阶下方、浑身浴血(被她自己咬破的唇和抓破的掌心)、眼神混乱而狂乱的叶轻眉身上。
那眼神,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一种跨越千年的疲惫,一种不容置疑的……归属感。
“我……”石棺中的女子,那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微微开合,清冷而疲惫的声音再次直接在叶轻眉的识海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共振,仿佛两个灵魂在隔空对话,“……等了你很久了。”
叶轻眉呆呆地看着棺中坐起的女子,看着那双冰冷苍银的星辰之眸。前世剜心的剧痛,今生被操控的屈辱,龙脉被夺的滔天恨意,还有那记忆中青衫男子(星魂)陨落的无尽悲恸……所有的记忆、所有的情感,在这一刻,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下,如同百川归海,彻底融合、贯通、燃烧!
前世——叶倾天!
今生——叶轻眉!
两个名字,两个灵魂,跨越千载光阴,在此刻,在这埋葬着血仇与阴谋的皇陵深处,终于合二为一!
她是谁?她是叶倾天!也是叶轻眉!她是被窃取了一切的开国女帝!也是被仇敌豢养了十六年的笔墨傀儡!
“呃……”一声痛苦与明悟交织的呻吟从叶轻眉喉咙里溢出。她眼中的混乱与狂乱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千年血火、冰冷到极致的清明!那是一种彻底觉悟后的、摒弃了一切软弱与幻想的、纯粹的杀意!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颤抖的手臂支撑起身体,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额角的血混着冷汗流下,划过她苍白冰冷的脸颊,她却恍若未觉。她的目光,不再迷茫,不再痛苦,只剩下一种穿透了前世今生的、锐利如万载玄冰的寒芒,死死地钉在那具巨大的黑色石棺上,钉在棺中那个与自己面容相同的女子身上。
没有言语。不需要言语。
前世之身从棺中坐起,便是无声的宣告!那弥漫的古老剑意,那不屈的星辰之眸,便是最直接的回应!
叶轻眉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石阶上那支冰冷的刑天笔上。笔杆顶端的暗红宝石,在她此刻的眼中,不再是力量的象征,而是耻辱的烙印,是仇敌施加于她灵魂的酷刑刑具!
她伸出手,动作缓慢却无比坚定,再次握住了那支笔。冰冷的触感传来,不再是工具的感觉,而是……武器!是复仇的号角!
她的左手,缓缓抬起,抚向自己的心口。那里,曾被龙爪洞穿,被剜出承载着龙脉本源的心脏。如今,这具身体的心脏依旧在跳动,但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那无法愈合的、属于叶倾天的伤口。
指尖用力!
嗤——!
锋利的指甲刺破了胸口的衣料,刺入了皮肉!一股温热的、带着奇异力量的液体瞬间涌出,浸透了破碎的衣衫,也染红了她的指尖!
那是心头血!是她作为叶倾天转世之身,残存的、最后也是最精纯的本源精血!是承载了她两世不屈意志与滔天恨意的血!
叶轻眉(叶倾天)的眼神,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没有一丝波澜。她蘸着自己滚烫的心头血,如同蘸着最浓烈的墨汁,将那支冰冷沉重的刑天笔,笔尖彻底浸透!
猩红的血珠顺着乌黑的笔杆缓缓滑落,滴落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出“嗒…嗒…”的轻响,在死寂的皇陵深处,如同战鼓擂动的前奏。
她缓缓地转过身。
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巨大石棺,越过浩瀚的死亡之海,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山体与石门,穿透了万里山河,死死地钉在了昭阳殿的方向!钉在了那个高高在上、身着玄黑龙袍的身影之上!
轩辕无极!
剜心之仇!窃国之恨!炼魂之辱!
少女(亦是千年女帝)的唇边,缓缓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也艳丽到惊心动魄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少女的羞涩与天真,只有沉淀了千年的血火与毁灭的决绝。
她握紧了那支饱蘸心头精血的刑天笔,手臂稳如磐石,再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笔尖悬于冰冷的、布满古老符文的黑色石阶之上。
然后,落笔!
笔锋如刀,带着她所有的恨,所有的怒,所有的悲,所有的觉悟!以心为墨,以魂为引!
一个殷红刺目、笔画却凌厉如开天辟地般的古篆大字,带着玉石俱焚、不死不休的滔天杀意,被狠狠刻印在石阶之上——
“弑!”
血字落成的刹那!
轰隆隆——!!!
整个皇陵,不,是整个帝都,甚至整个轩辕帝朝浩瀚疆域的地脉深处,都仿佛传来了一声沉闷而痛苦的呻吟!
皇陵核心,那具巨大的黑色石棺轰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星光!棺中坐起的女子(叶倾天的前世之躯)那双苍银色的星辰之眸骤然亮起,仿佛两颗燃烧的恒星!一股比之前强横了千百倍的、足以撕裂苍穹的恐怖剑意,如同沉睡的太古凶神彻底苏醒,悍然冲天而起!
喀啦啦——!
石棺连同其下巨大的石台,在那股沛然莫御的剑意冲击下,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石台表面那些流淌着暗红微光的封印符文疯狂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随即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寸寸崩碎、湮灭!
铮!铮!铮!铮!铮!
就在封印崩碎的瞬间,整个浩瀚的棺海沸腾了!无数沉寂千年的石棺剧烈地震动起来!一道道颜色各异、或凌厉、或霸道、或阴邪、或悲怆的恐怖剑气、刀意、枪芒、煞气……如同被压抑了万古的火山,轰然爆发,破棺而出!
赤红如血的焚天剑意!幽蓝如冰的寂灭刀光!惨白森然的骨矛虚影!厚重如山的玄黄战气!……
成千上万道代表着不同时代、不同身份、被轩辕氏历代帝王以无上伟力或诱骗、或镇压、或斩杀后封印于此的强者残魂意志,在这一刻,在那一个血写的“弑”字和冲天剑意的引动下,彻底狂暴!它们挣脱了腐朽棺椁的束缚,撕裂了皇陵的沉寂,化作一道道毁天灭地的流光,如同万川归海,带着积攒了无数岁月的怨毒与不甘,疯狂地向着皇陵核心——向着叶轻眉(叶倾天)所在的位置——汇聚而来!
万剑朝宗!万魂归附!
它们盘旋着,嘶鸣着,将那个站在石阶上、以血书写的单薄身影拱卫在中心!她手中那支饱蘸心血的刑天笔,笔尖的红光与石阶上那个巨大的血字交相辉映,成为了这万道凶戾意志唯一的焦点和灯塔!
少女(女帝)沾满心头血的手紧握着笔,笔尖悬停在那血淋淋的“弑”字之上,如同执掌着开启地狱之门的钥匙。她的目光穿透了皇陵厚重的黑暗,仿佛已看到了昭阳殿中那张骤然变色的帝王之脸。
冰冷的石阶上,猩红的血字如同燃烧的烙印。
万剑的嘶鸣是她的战鼓,千魂的咆哮是她的号角。
复仇的笔锋,已蘸满血墨。
下一个字,将写在仇敌的胸膛。
猩红的“弑”字刻在冰冷的石阶上,如同一个燃烧的烙印,更像一个开启地狱的符咒。石阶上那巨大的血字如同活物般搏动,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牵动着整个皇陵核心狂暴的能量潮汐。叶轻眉(或者说,彻底觉醒的叶倾天)立于石阶之上,脚下是蔓延的蛛网裂痕,身前是那具星光喷薄、随时可能彻底崩解的巨大石棺。她单薄的身躯在万魂咆哮掀起的能量风暴中如同怒海孤舟,却又像定海神针般巍然不动。
她手中紧握着刑天笔,笔尖饱蘸的心头血散发出滚烫的温度,与石阶上那个血字共鸣着,发出低沉的嗡鸣。笔杆顶端那枚暗红的心脏碎片宝石,此刻竟诡异地透出一丝微弱却纯净的星光,仿佛被某种本源的力量唤醒。
“杀!”
“恨啊——!”
“轩辕氏!偿命!”
无数破碎的意念、积攒了千百年的怨毒与不甘,如同亿万根淬毒的钢针,疯狂地涌入她的识海。那是被封印于此的万魂的嘶吼!是无数像她一样,被轩辕氏窃取、镇压、炼化的英魂烈魄最后的呐喊!它们找到了宣泄口,找到了引领者,找到了复仇的灯塔!
叶轻眉的太阳穴突突狂跳,识海如同被风暴撕扯。然而,她眼神中的冰冷清明却丝毫未减。前世统御万军、镇压八荒的帝魂意志,在血与火的淬炼中彻底复苏。她非但没有被这狂暴的意念洪流冲垮,反而以一种近乎冷酷的意志,强行梳理、引导、驾驭着这股足以撕裂天地的力量!
她猛地举起刑天笔!
笔尖直指穹顶那无尽的黑暗!
“以吾之名,叶倾天!”她的声音不再清泠,而是带着一种金铁交鸣般的铿锵与穿透灵魂的威严,瞬间压过了万魂的咆哮,响彻整个地宫,“血仇未雪,此恨难消!随我——破此樊笼!诛此国贼!”
轰——!!!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那具巨大的黑色石棺轰然炸裂!无数蕴藏着星辰剑意的碎片如同流星般四射飞溅!石台彻底崩塌!
棺中坐起的女子——叶倾天那沉寂千年的前世之躯,在封印破碎的瞬间,化作了最为纯粹、最为磅礴的星辰本源!一道无法形容其璀璨的星辉光柱,如同开天辟地的巨剑,自破碎的石棺位置悍然爆发,撕裂了皇陵厚重的岩层,轰向地表!光柱之中,隐约可见无数细密的星辰符文流转,那是属于开国女帝叶倾天的本源印记!
与此同时,盘旋汇聚在叶轻眉周围的万千凶戾意志,如同找到了统帅的士兵,发出了震天动地的咆哮!赤红的焚天剑气、幽蓝的寂灭刀光、惨白的骨矛虚影、厚重的玄黄战气……所有被镇压的残魂意志,此刻不再是无序的混乱,而是在叶倾天那冲天剑意和叶轻眉手中刑天笔的引导下,拧成了一股毁天灭地的洪流!
万魂归一!万力同源!
目标——地表!皇陵之外!那金碧辉煌的昭阳殿!
轰隆隆隆!!!
整个帝都都在剧烈颤抖!仿佛沉睡的巨兽被惊醒,发出痛苦的呻吟。
皇宫深处,昭阳殿。
蟠龙炉中的银霜炭依旧无声燃烧,沉水香的气息依旧馥郁。然而,殿内早已不复之前的肃穆与祥和。金砖之上,文武百官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惊惶失措,面无人色。殿顶高悬的琉璃宫灯疯狂摇摆,发出叮叮当当的乱响,细密的灰尘簌簌落下。
高踞龙椅之上的轩辕无极,脸上那丝若有若无的温和笑意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面色阴沉如水,玄黑龙袍无风自动,周身隐隐有低沉威严的龙吟环绕,一股恐怖的帝威如同实质般扩散开来,强行镇压着殿内的恐慌。但他的眼神深处,却翻涌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惊怒与……难以置信!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受到,皇陵深处那道被他亲手封印、禁锢了千年的本源气息——属于叶倾天的龙脉星魂之力,如同沉寂的死火山骤然喷发!那股力量之狂暴、之纯粹、之充满恨意,远超他的预估!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感应到了刑天笔的异动!那支以叶倾天心脏碎片炼制的魔笔,竟然挣脱了他的控制!笔尖传来的不再是温顺的魂力燃烧,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同源气息的、玉石俱焚的决绝杀意!是那个他豢养了十六年的笔墨傀儡!
“反了……真的反了!”一个冰冷到极点的念头在轩辕无极心中炸开。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在他眼中温顺、可控、魂魄被牢牢禁锢的“女儿”,竟能在皇陵深处掀起如此惊涛骇浪!
“陛下!地动!皇陵方向……”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臣噗通跪倒,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轩辕无极猛地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语。他不需要听废话。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了昭阳殿厚重的殿门,死死地钉向皇陵的方向。他能“看到”,一道撕裂大地的、蕴含着无尽星辰剑意与万魂怨毒的毁灭光柱,正以无可阻挡之势,朝着皇宫,朝着他,轰然袭来!
那光柱所过之处,大地如同脆弱的琉璃般层层龟裂、崩塌!沿途的宫殿楼阁、假山园囿,在接触到光柱边缘逸散的恐怖能量时,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烟尘冲天而起,又被狂暴的能量瞬间吹散!
“护驾!!!”殿中禁卫统领睚眦欲裂,嘶声咆哮。殿外早已严阵以待的玄甲禁卫身上爆发出刺目的元力光芒,结成巨大的防御阵型,试图阻挡那毁天灭地的冲击。
然而,在那道集合了开国女帝本源、万魂怨力以及叶轻眉心头血与不屈意志的光柱面前,一切抵抗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轰——!!!
光柱如同灭世的神罚,狠狠撞在了昭阳殿前巨大的白玉广场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只有一种令人牙酸的、空间被强行撕裂、物质被瞬间湮灭的恐怖声响!足以抵挡千军万马冲击的白玉广场,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瞬间气化、消失!狂暴的能量冲击波如同亿万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在昭阳殿宏伟的殿体之上!
喀嚓!轰隆——!!!
支撑大殿的十二根需数人合抱的蟠龙金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瞬间布满裂痕!雕梁画栋的穹顶被撕裂开巨大的口子,无数琉璃瓦、金箔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殿内金砖碎裂,梁柱倒塌,蟠龙炉被掀翻,滚烫的炭火与香料四处飞溅!文武百官哭爹喊娘,被冲击波掀飞,如同狂风中的落叶,撞在墙壁、柱子上,骨断筋折者不知凡几!
整个昭阳殿,这座象征着帝国至高权力的殿堂,在这毁天灭地的一击之下,摇摇欲坠,几近崩塌!
烟尘弥漫,碎石如雨。
混乱与惨叫的漩涡中心,高台之上,却形成了一片诡异的“净土”。
轩辕无极依旧端坐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之上。他身周九条凝实的金龙虚影疯狂盘旋咆哮,形成一个巨大的金色光罩,将他和身下的龙椅牢牢护住。光罩之外,是毁灭的洪流;光罩之内,帝王的面容在金龙光芒映照下,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烟尘稍散,一道身影,自那被光柱撕裂的、通往地底皇陵的巨大裂口边缘,一步一步,踏着虚空,缓缓升起。
她踏在破碎的虚空之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裂隙。每一步落下,脚下都荡漾开一圈淡淡的星辉涟漪,仿佛踩在无形的阶梯。她浑身浴血——有自己的心头血,也有沾染的尘土。素白的衣裙早已破碎不堪,露出下面同样布满细小伤痕的肌肤。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混着汗水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在精致的下颌汇成一道刺目的红线。
然而,她脊背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傲立的青竹。那双眼睛,此刻再无半分少女的懵懂与迷茫,只有沉淀了千年的冰冷与燃烧到极致的杀意!瞳孔深处,一点苍银色的星芒如同亘古不灭的寒星,穿透弥漫的烟尘,死死地锁定着高台上那个玄黑的身影。
她的右手,紧握着那支刑天笔。笔尖的毫毛依旧浸染着未曾干涸的、属于她的心头精血,散发出一种妖异而危险的红光。笔杆顶端的暗红宝石,此刻正与她那苍银色的瞳孔遥相呼应,流转着一丝丝微弱却同源的星光。
“轩辕……无极。”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废墟的呻吟和伤者的哀嚎,如同冰锥凿击着每一个幸存者的耳膜。那声音里,没有愤怒的咆哮,只有一种冻结灵魂的、刻骨的恨意与平静的宣判。
高台之上,金色光罩内的轩辕无极缓缓抬起了眼帘。他看着那个踏空而立的、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看着她眼中那属于叶倾天的冰冷星芒,看着她手中那支本该是控制她魂魄的刑天笔此刻却指向自己……一股被彻底背叛、被蝼蚁挑衅的滔天怒火,混合着对那失控力量的贪婪与忌惮,瞬间冲垮了他帝王的面具!
“贱婢!”轩辕无极的声音如同九幽寒风,带着足以冻结时空的杀意,“朕赐你生,予你荣宠,你竟敢噬主?!”
“噬主?”叶轻眉(叶倾天)的唇边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也嘲讽到极致的弧度,如同在欣赏一场荒诞的戏剧,“窃我龙脉,炼我神魂为笔,剜我心,噬我骨……十六年豢养,只为榨取我最后一点残魂之力,维系你这偷来的江山?轩辕无极,你这窃国大盗,也配称主?”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扎向轩辕无极最不愿面对、最极力掩盖的真相!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额头青筋暴跳!周身环绕的九条金龙虚影感应到主人的暴怒,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龙吟声中充满了暴虐的杀伐之气!
“牙尖嘴利!今日,朕便让你这叛逆之魂,连同你那点残存的前世执念,彻底灰飞烟灭!”轩辕无极猛地从龙椅上站起!玄黑龙袍猎猎狂舞!他不再废话,右手并指如剑,朝着虚空中的叶轻眉遥遥一指!
“九龙帝炎!焚!”
吼——!!!
九条盘旋的金龙虚影瞬间凝实如真龙!它们身上燃烧起熊熊的金色帝炎,那火焰蕴含着焚山煮海、净化万物的恐怖高温与无上帝威!九条火龙咆哮着,撕裂空间,带着毁灭一切的气息,从九个不同的刁钻角度,悍然扑向虚空中的叶轻眉!龙爪撕天,龙炎焚空!整个残破大殿的温度骤然飙升,空气都为之扭曲!
面对这足以焚灭山河的恐怖一击,叶轻眉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她甚至没有去看那九条扑杀而来的火焰巨龙。她的目光,依旧穿透了毁灭的火焰,死死钉在轩辕无极身上,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
她动了。
不是闪避,不是格挡。而是——落笔!
右手手腕以一种玄奥无比的轨迹骤然划动!饱蘸心头精血的刑天笔尖,在虚空中疾速勾勒!
没有依托,没有宣纸。她以虚空为纸,以心头精血为墨,以自身残存的神魂与身后引动的万魂之力为引!
笔走龙蛇!铁画银钩!
一个巨大无比、笔画凌厉如开天辟地、通体燃烧着殷红血焰的古篆大字,随着她笔锋的游走,瞬间在虚空中凝形成功——
“镇!”
血字“镇”成型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太古洪荒的沉重威压轰然降临!这威压不同于轩辕无极的帝威霸道,而是一种源自天地规则本身的、镇压万物的浩瀚之力!血字红光暴涨,无数细密玄奥的符文在血焰中流转生灭!
轰!轰!轰!轰……!
九条气势汹汹扑杀而来的火焰巨龙,在距离叶轻眉尚有十丈之遥时,如同撞上了一面无形的、沉重到极致的壁垒!它们身上燃烧的焚天帝炎疯狂灼烧着虚空,发出刺耳的滋滋声,却无法寸进!那巨大的“镇”字如同太古神山,横亘在前,镇压一切躁动与反抗!九条火龙发出愤怒而痛苦的咆哮,庞大的龙躯被那无形的巨力死死压住,在空中疯狂扭动挣扎,却无法挣脱!
“什么?!”轩辕无极瞳孔骤然收缩!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九龙帝炎之间的联系被一股强大而诡异的力量强行削弱、干扰!那血字蕴含的镇压之力,竟隐隐克制他的帝道龙气!
就在轩辕无极心神震动、九龙被阻的瞬间!
叶轻眉的笔锋毫不停歇!她的眼神冰冷如万载玄冰,手腕翻转,刑天笔再次蘸满心头涌出的精血,在虚空之中,在那巨大的“镇”字旁边,以更快的速度、更凌厉的笔意,狠狠划下第二笔!
嗤——!
虚空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割裂!
这一次,笔锋落下,不再是书写,而是——直刺!
目标,直指高台上被金色光罩守护的轩辕无极心口!
笔锋所指,一道凝练到极致、细小如针、却散发着湮灭一切生机的纯粹毁灭之意的血色毫光,从刑天笔的笔尖骤然迸射而出!
这道毫光,看似细微,却凝聚了叶轻眉(叶倾天)两世积累的滔天恨意!凝聚了她燃烧心头精血所化的本源之力!凝聚了身后引动的、那万千被镇压残魂最精纯的怨毒与杀伐之气!更蕴含了一丝源自她前世之躯、属于开国女帝叶倾天的无上星辰剑意!
无声无息!快逾闪电!
血色毫光瞬间穿越了九龙咆哮的火焰与“镇”字形成的力场,无视了空间的距离,如同死神的叹息,精准无比地射向轩辕无极的心脏位置!目标,正是当年被他亲手剜出的、那颗属于叶倾天的龙脉心脏如今所在之地!
这一击,名为——诛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血色毫光撕开空气,留下一条细微到几乎看不见的、扭曲的黑色轨迹。那是空间被极致锋锐之力短暂割裂的痕迹。
轩辕无极脸上的惊怒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面对致命威胁时、源自生命本能的极致寒意!那毫光未至,一股冰冷刺骨、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杀意已经穿透了他身周的金龙护罩,狠狠刺在他的心口!那感觉,无比熟悉!就如同千年前,在破碎的宫阙之上,他亲手将龙爪插入叶倾天胸膛时,对方眼中最后爆发出的那股毁灭一切的恨意!
避无可避!
“吼——!!!”
生死关头,轩辕无极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混合着暴怒与惊惧的咆哮!他体内被炼化的、属于叶倾天的龙脉心脏疯狂搏动,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磅礴帝力!周身九条被“镇”字压制的火焰金龙发出痛苦的哀鸣,龙躯上瞬间崩裂开无数细密的裂痕,大量燃烧着金焰的龙血喷溅而出!他以燃烧本源龙气为代价,强行催动护体金龙!
九条濒临崩溃的火焰巨龙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挤压、揉碎!瞬间化作九道纯粹的金色帝炎洪流,如同决堤的天河,不顾一切地回卷,疯狂地涌向他的身前,试图凝聚成最后一面护心之盾!
同时,他身上的玄黑龙袍无风自动,袍服上绣着的九条五爪金龙仿佛活了过来,龙睛怒睁,散发出威严的灵光,构成第二道防御!
然而,那道凝练到极致的血色毫光,带着叶轻眉两世血仇、万魂怨力与星辰剑意的必杀一击,其锋芒,已超越了寻常神通的范畴!它更像是一道因果的诅咒,一道复仇的法则!
噗嗤——!
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的轻响。
那凝聚了轩辕无极燃烧本源龙气、仓促形成的金色帝炎护盾,如同被烧红的钢针穿透的薄纸,瞬间被洞穿!没有剧烈的爆炸,只有能量的湮灭!
毫光速度丝毫不减,紧接着撞上了那件防御力惊人的玄黑龙袍!袍上九条金龙灵光疯狂闪烁,龙吟悲鸣!但仅仅僵持了不到一瞬,毫光便再次贯穿而过!龙袍上被洞穿的孔洞边缘,金线迅速黯淡、焦黑、腐朽!
毫光,终于射到了轩辕无极的心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陡生!
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出现在轩辕无极身前!快得超越了时间的感知!
来人穿着宽大的白色道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正是当朝国师——玉玑子!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依旧冰冷如万载玄冰。面对那足以诛灭帝王的血色毫光,他竟不闪不避!手中那支通体莹白、顶端一点朱砂的玉笔——“诛心笔”,被他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闪电般点出!
笔尖那一点殷红如血的朱砂,骤然亮起!
嗤!
玉玑子的“诛心笔”笔尖,精准无比地点在了那道射向轩辕无极心口的血色毫光尖端!
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
只有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仿佛法则层面相互湮灭的奇异波动无声地扩散开来!
时间与空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血色毫光凝滞在玉玑子的笔尖之前,如同被钉死的毒蛇,疯狂地扭曲、震颤,试图突破那一点朱砂的阻隔,却始终无法前进分毫!笔尖的朱砂如同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散发出冰冷而诡异的吸力,疯狂地消磨、吞噬着血色毫光中蕴含的毁灭之力!
叶轻眉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冻结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死死盯着那个挡在轩辕无极身前的白色身影,盯着他手中那支熟悉的玉笔!
是他!又是他!玉玑子!
千年前,在她即将与轩辕无极玉石俱焚的瞬间,正是这支“诛心笔”,从背后偷袭,点碎了她的护体星辉,让她功败垂成,惨遭剜心!
千年后,在她即将诛杀仇敌的刹那,又是这支笔,又是这个人,如同跗骨之蛆,再次挡在了她的复仇之路上!
“玉!玑!子!”叶轻眉的牙齿几乎要咬碎,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刻骨的恨意与冰寒!这背叛之痛,甚至比剜心之仇更让她感到刺骨的冰冷!她终于明白,轩辕无极固然是窃国剜心的元凶,但这玉玑子,才是隐藏在幕后、一次次将她推入深渊的毒手!
噗!
强行催动本源、燃烧龙气又被血色毫光杀意冲击的轩辕无极,在玉玑子挡下致命一击的瞬间,紧绷的心神一松,再也压制不住翻腾的气血,猛地喷出一大口金色的帝血!血液中竟夹杂着点点燃烧的星屑!他踉跄后退一步,脸色瞬间变得金纸一般,气息也肉眼可见地萎靡下去,显然受了极重的内伤,连护体的金龙光罩都变得明灭不定。
玉玑子挡在轩辕无极身前,手持诛心笔,笔尖依旧稳稳地点在血色毫光之上。他看也没看身后吐血的帝王,冰冷的目光如同两把刮骨的钢刀,穿透凝固的空间,落在了叶轻眉身上。
“叶倾天……”玉玑子的声音如同寒泉滴落冰面,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千年轮回,执念不消。逆天改命,终是虚妄。”
他握着诛心笔的手指,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
咔嚓!
一声清脆的、仿佛琉璃碎裂的轻响。
那道凝练了叶轻眉(叶倾天)滔天恨意与本源之力的血色毫光,在诛心笔那一点诡异朱砂的消磨下,终于不堪重负,从尖端开始,寸寸碎裂、湮灭!
毫光碎裂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反噬之力顺着刑天笔与叶轻眉神魂的联系,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轰在她的神魂之上!
“呃啊——!”
叶轻眉如遭雷击,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雪,嘴角不受控制地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她强行引动万魂之力、燃烧心头精血发动这必杀一击,本就已是强弩之末,此刻被玉玑子以诡异手段破去,反噬之力几乎要将她残存的魂魄撕裂!手中刑天笔上那点微弱星光剧烈闪烁,仿佛随时会熄灭。
玉玑子缓缓收回诛心笔,笔尖的朱砂依旧殷红,仿佛刚才只是点碎了一只飞蛾。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叶轻眉嘴角的血迹和摇摇欲坠的身形,又瞥了一眼身后气息萎靡、眼神惊怒交加的轩辕无极,最终,那毫无温度的目光落回叶轻眉身上。
“此局,该结束了。”玉玑子的声音平淡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他手中的诛心笔再次抬起,笔尖那一点朱砂,对准了虚空之中,那个因主人受创而光芒黯淡的巨大血字“镇”,以及血字后面,那个单薄如纸、却倔强挺立的身影。
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纯粹、仿佛能直接抹杀灵魂本源的恐怖杀意,缓缓从诛心笔上弥漫开来。这一次,他要抹去的,不仅仅是她的攻击,更是她的存在本身!
叶轻眉强忍着神魂撕裂般的剧痛,拄着刑天笔,勉强稳住身形。嘴角的血迹在她苍白如雪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她看着玉玑子再次抬起的诛心笔,看着笔尖那一点越来越亮的、象征着死亡的朱砂,又看向他身后那个虽然受伤、但眼中重新燃起残忍与贪婪光芒的轩辕无极……
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般缠绕上她的心脏。
难道……千年的等待,两世的血仇,终究还是要在这冰冷的背叛面前,再次化为泡影?
不!
她眼中那苍银色的星芒骤然爆发出最后的不屈!哪怕魂飞魄散,她也绝不会再束手待毙!她握紧了刑天笔,笔尖残留的心头血在意志的催动下再次亮起微光,试图引动身后那因她受创而变得有些涣散的万魂之力。
然而,玉玑子的诛心笔已然落下!
笔尖朱砂,如同一点滴落的、凝固的血泪,划破凝固的虚空,不带丝毫烟火气,却带着终结一切的气息,点向她的眉心!
玉玑子手中的诛心笔,如同悬在命运咽喉的滴血尖锥。笔尖那一点朱砂,殷红得刺目,此刻却凝聚了终结一切的冰冷死寂。它划破凝固的空气,不带丝毫烟火气,却带着抹杀存在的法则之力,点向叶轻眉的眉心!速度看似不快,却锁定了时空,避无可避!
叶轻眉眼中苍银色的星芒剧烈闪烁,如同风中残烛。神魂反噬的剧痛撕扯着她,玉玑子那冰冷到冻结灵魂的杀意更是让她四肢百骸都僵硬如冰。她握着刑天笔的手在剧烈颤抖,笔尖残留的心头血微光如同萤火,在诛心笔的死亡气息面前,渺小得可怜。
结束了?千年的恨,两世的仇,终究要在同一个叛徒、同一支毒笔下,再次化为虚无的泡影?
不!
就在那点朱砂即将触及她眉心的刹那——
嗡!!!
一声清越、悠远、仿佛来自九天星海最深处的剑鸣,毫无征兆地在她灵魂深处炸响!这剑鸣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她自身!源自她那颗被剜去又被窃取、此刻却在轩辕无极体内疯狂搏动的——龙脉星魂本源之心!
剑鸣响起的瞬间,时间仿佛被强行扭曲、拉长!
叶轻眉眼前的一切骤然模糊、褪色!昭阳殿的废墟、狰狞的玉玑子、惊怒的轩辕无极、咆哮的残魂……所有景象如同被投入水中的墨画,迅速晕染、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浩瀚无垠的璀璨星海!
星辰如恒河沙数,闪烁着冰冷而永恒的光芒。她(叶倾天)站在一座高耸入云的观星台上,夜风凛冽,吹拂着她染血的龙袍。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那个穿着朴素青衫的背影,缓缓地、缓缓地转了过来。
星魂。
他的面容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并非绝世俊美,却如远山般清朗疏阔,眉宇间带着勘破世情的睿智与沉淀的温柔。他的眼眸,如同最纯净的夜空,倒映着漫天星辰,也倒映着她染血的身影。没有千年前诀别时的悲怆,只有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的、深邃的平静,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释然。
“倾天……”他的声音不再是清越带笑,而是如同星河流淌般低沉而悠远,每一个字都带着星辰的重量,直接敲击在她的灵魂本源,“千年了……你的恨,你的执念,我都看到了……”
叶轻眉(叶倾天)的灵魂在剧烈震颤!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并非悲伤,而是积压了千载、终于得见挚友(爱人)残念的洪流决堤!她想嘶喊,想控诉,想抓住这虚幻的身影,喉咙却像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只能发出无声的呜咽。
星魂的目光穿透了星海的阻隔,仿佛看到了现世中那支点向叶轻眉眉心的诛心笔。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丝洞悉一切的悲悯。
“玉玑子的‘篡史笔’,篡改的不仅是史书,更是因果的轨迹……他以笔为牢,困住的不止是你,更是这方天地的‘真’……”星魂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在揭示着世界最底层的疮疤,“杀了他,破了他的笔,才能斩断这千年的篡改与禁锢!真正的龙脉,不在轩辕贼子体内那颗被你恨意污染的‘心’里,而在……你脚下的山河,你身后的众生!”
星魂的话语如同惊雷,在叶轻眉混乱的识海中炸开!龙脉……不在被窃取的心脏?而在山河众生?玉玑子的笔……篡改因果?!
“记住……你的名字……”星魂的身影在璀璨的星海中开始变得透明、模糊,仿佛随时会化作点点星辉散去。他最后深深地凝视着她,那目光如同最初相遇时,指向启明星的温柔指引,“叶倾天……你生来……就该是撑起这天地脊梁的人……而非……沉沦恨海的复仇之鬼……”
话音落下,星魂的身影彻底化作无数细碎的、闪烁着温暖光芒的星尘,如同亿万只萤火虫,温柔地萦绕了叶轻眉一瞬,然后穿透了她的身体,如同最纯净的甘霖,无声无息地融入她残破、燃烧着恨火的神魂深处!
轰——!!!
一股前所未有的、无法形容的清凉与磅礴意志,如同开天辟地的洪流,瞬间冲垮了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恨意狂潮!那并非力量的灌输,而是本源的唤醒!是星魂以自身最后残存的、跨越了千年时空的纯粹星魂本源,为她洗涤蒙尘的帝心,点燃沉寂的星火!
时间流速骤然恢复!
玉玑子的诛心笔尖,那点象征着抹杀的朱砂,距离叶轻眉的眉心,已不足一寸!
然而,叶轻眉眼中那狂乱燃烧的恨意之火,却在星魂残念融入的瞬间,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万古星辰、冰冷到极致、也澄澈到极致的苍银光芒!那光芒之中,再无半分被仇恨扭曲的狂躁,只有一种洞悉本源、掌握规则的绝对意志!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近在咫尺的死亡之笔。
她的目光,穿透了玉玑子冰冷的眼瞳,穿透了他手中那支篡改历史的“诛心笔”,如同两道撕裂虚空的苍银闪电,死死地钉在了他身后、气息萎靡却眼神贪婪的轩辕无极身上!
不,更准确地说,是钉在了轩辕无极的胸膛之内——那颗属于叶倾天、被窃取炼化了千年、此刻正因为主人剧烈情绪波动和重伤而疯狂搏动、散发出磅礴龙气与星魂之力的——龙脉心脏!
“星魂……”一个无声的名字在她心间流淌,带着无尽的眷恋与决绝的告别。下一刻,所有属于“叶轻眉”的软弱、属于“复仇之鬼”的癫狂,彻底剥离!只剩下纯粹的开国女帝——叶倾天!
她握着刑天笔的手,稳如亘古不移的磐石。笔尖残留的、属于她自己的心头精血,在星魂本源洗涤过的意志催动下,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纯净星辉!那光芒不再是妖异的血红,而是如同初生朝阳般温暖而磅礴的淡金!
没有书写,没有咒语。
她只是将刑天笔,那支以她心脏碎片炼制的魔笔,那支承载了她两世血泪与屈辱的囚笼之笔,朝着轩辕无极的方向,朝着那颗疯狂搏动的、被窃取的心脏,如同投掷标枪一般,用尽了她残余的所有力量,带着星魂的指引、带着山河众生的脉动、带着斩断篡史因果的决绝意志,狠狠掷出!
“归——位——!”
一声清叱,如同九天凤鸣,响彻云霄!不再是复仇的怒吼,而是帝王对自身权柄的最终宣告!
刑天笔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淡金色流星!笔杆顶端那枚暗红的心脏碎片宝石,在纯净星辉的包裹下,如同尘封的明珠被洗去污秽,骤然爆发出与轩辕无极体内那颗心脏同源、却更为古老纯粹的璀璨光芒!
玉玑子的诛心笔,终于点在了叶轻眉的眉心位置!
噗!
一声轻响。
然而,预想中神魂湮灭的景象并未发生。
叶轻眉的眉心,一点苍银色的星芒骤然亮起,如同最坚固的星辰内核!玉玑子笔尖那点抹杀一切的朱砂毫光,点在星芒之上,如同冰雪撞上恒星,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连一丝涟漪都未曾荡起!
玉玑子那万古冰封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裂痕!一丝难以言喻的惊愕与……难以置信,在他冰冷的眼底深处一闪而逝!他的“篡史笔”,抹杀因果的力量,竟然……失效了?!
就在玉玑子心神剧震的瞬间!
那道由刑天笔所化的淡金流星,已经无视了一切空间阻碍,精准无比地、如同倦鸟归林般,射入了轩辕无极的胸膛!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一种仿佛血肉、灵魂、乃至因果规则被强行剥离、归位的奇异嗡鸣!
“呃……啊——!!!”
轩辕无极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无边恐惧的惨嚎!他猛地低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膛!那支刑天笔,笔杆深深没入他的胸口,只留下笔尾和顶端那枚爆发出璀璨星辉的宝石在外!
那颗被他炼化千年、视为力量源泉的龙脉心脏,此刻如同受到了最本源的召唤,疯狂地搏动着,想要挣脱他的束缚!心脏上燃烧的金色帝炎瞬间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净的、如同星河倾泻般的苍银光辉!心脏表面,无数属于叶倾天的本源印记疯狂亮起!
“不!朕的!是朕的龙脉!”轩辕无极状若疯魔,双手死死捂住胸口,试图阻止那心脏的脱离。他的帝威疯狂爆发,九条残破的金龙虚影再次凝聚,疯狂撕咬着插入胸口的刑天笔!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刑天笔顶端的宝石光芒大盛!笔杆仿佛化作了连接本源的无形通道!那颗璀璨的苍银心脏,带着轩辕无极的血肉与不甘的嘶吼,硬生生地、一寸寸地,被那支笔从轩辕无极的胸膛之中,“拔”了出来!
噗嗤——!
大股大股燃烧着点点星屑的金色帝血从轩辕无极胸口巨大的创口喷涌而出!他的气息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暴跌!那象征着无上权柄的帝威,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他踉跄着后退,眼神中的贪婪、暴虐、不可一世彻底被无边的恐惧和虚弱取代!他失去了力量的根源,如同被抽掉了脊梁的巨龙,轰然跪倒在破碎的龙椅之前!
那颗脱离了轩辕无极身体的苍银心脏,悬浮在刑天笔笔尖之上,如同最瑰丽的星辰,缓缓旋转,散发出纯净而浩瀚的星魂之力。心脏每一次搏动,都仿佛与脚下的大地、与头顶的天空、与这方世界的脉动同频共振!
真正的龙脉,在呼唤山河!
玉玑子看着那颗悬浮的、属于叶倾天的本源心脏,又看了看跪倒在地、气息奄奄如同废人的轩辕无极,最后,他那冰冷的目光落在了叶轻眉身上。他手中的诛心笔微微抬起,笔尖朱砂再次亮起诡异的血光。他似乎还想做些什么。
但叶轻眉(叶倾天)没有再给他机会。
她甚至没有去看那颗失而复得的心脏。她的目光,如同万载不化的玄冰,穿透了玉玑子,落在了他手中那支曾两次终结她希望的“篡史笔”上。
她缓缓抬起了手。
没有笔,没有墨。
她只是并指如剑,指尖萦绕着一点纯净的苍银色星芒,对着虚空,对着玉玑子,对着那支笔,轻轻一划。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拂去尘埃。
“断。”
一个冰冷的字眼,从她唇间吐出。
随着这声“断”字出口,玉玑子手中的诛心笔,笔尖那点象征着篡改因果、抹杀存在的朱砂,毫无征兆地——熄灭了!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
紧接着!
咔嚓!
一声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那支通体莹白、曾点碎过女帝护体星辉、曾挡下过诛心血芒的“诛心笔”,笔杆之上,从笔尖开始,一道细密的裂纹迅速向上蔓延!裂纹之中,透射出刺目的苍银色星光!仿佛有无形的星辰之剑,从笔的内部将其斩断!
“噗——!”
玉玑子如遭重击,身体猛地一震!一口散发着腐朽与墨臭气息的漆黑血液从他口中狂喷而出!他那双永远冰冷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惊骇欲绝的神色!他感觉到,自己与这支“篡史笔”之间那千丝万缕、近乎本命相连的联系,被一股源自世界本源、源自真正龙脉意志的浩瀚力量,强行斩断了!他赖以篡改历史、玩弄因果的根基,正在崩塌!
“不……不可能……”玉玑子看着手中迅速布满裂痕、光芒迅速黯淡的诛心笔,声音第一次带上了颤抖。他试图催动力量,但笔杆上的裂纹却越来越多,如同破碎的瓷器。
叶轻眉没有再看他一眼。她伸出手,虚空中那颗悬浮的、属于她的苍银心脏,如同受到召唤,化作一道温顺的星辉流光,没入了她的胸膛。
咚!
一声沉稳有力的心跳,如同远古的擂鼓,从她胸腔内响起,瞬间传遍了整个残破的昭阳殿,甚至传遍了整个剧烈震荡的帝都!
随着心脏归位,一股浩瀚、纯净、蕴含着天地山河意志的磅礴力量,如同沉睡的巨龙彻底苏醒,以她为中心轰然爆发开来!她身上残破的素白衣裙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额角的伤口瞬间愈合,苍白的脸颊恢复了莹润的光泽。那支插在轩辕无极胸口、完成了最后使命的刑天笔,也化作一道乌光,飞回她的手中。
笔入手,冰冷依旧,但笔杆顶端那枚心脏碎片宝石,却已彻底化作了纯净的星辰之色,与她体内那颗归位的心脏遥相呼应。它不再是枷锁,而是她力量的一部分。
她握着笔,如同握住了权柄。
她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气息奄奄、眼中只剩下无尽恐惧的轩辕无极。这个窃取了她一切、豢养了她十六年的仇敌,此刻在她眼中,与尘埃无异。
她的目光落在捂着胸口、嘴角淌着黑血、死死盯着手中破碎玉笔、脸上第一次出现名为“恐惧”表情的玉玑子身上。这个背叛者,篡史者,终将受到历史的审判。
最后,她的目光投向昭阳殿外,投向那剧烈震动、烟尘四起的帝都,投向那在毁灭边缘颤抖的山河。
万魂的咆哮依旧在耳边回荡,却不再是混乱的怨毒,而是带着解脱与新生的嘶鸣。
她没有再理会脚下的仇寇。
少女(女帝)沾着些许血污和尘土的脸上,一片冰封般的平静。她抬起手,手中那支流转着星辰之光的笔,笔尖不再蘸血,而是萦绕着一缕纯净的、来自山河众生的淡金色气息。
她以虚空为卷,以龙脉之力为墨,以手中星辰笔为引。
笔锋落下。
这一次,不再是杀伐的“弑”,不再是镇压的“镇”。
她笔走龙蛇,铁画银钩,写下的,是一个磅礴厚重、蕴含着无尽生机的古篆大字——
“定!”
血字“弑”刻下地狱,“定”字落下乾坤。
巨大的“定”字在虚空中凝成,通体流转着苍银色的星辰光晕与淡金色的山河龙气!一股浩瀚、温和却无可抗拒的伟力,如同无形的潮汐,瞬间以昭阳殿为中心,向着整个帝都、向着轩辕帝朝动荡的万里疆域扩散开去!
轰隆隆的地动山摇,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轻轻抚平,迅速平息。龟裂的大地停止了蔓延,崩塌的宫殿废墟停止了滑落,冲天而起的烟尘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缓缓沉降。狂暴的地脉龙气在这“定”字符文的安抚下,如同被驯服的怒龙,渐渐归于平静,重新与脚下的山河、与芸芸众生的呼吸融为一体。
那盘旋在皇陵上空、被叶轻眉引动却又因她受创而变得狂暴涣散的万千残魂意志,在这蕴含着龙脉本源与新生意蕴的“定”字符光照耀下,如同被温暖的阳光拂过的积雪,戾气迅速消融。赤红的焚天剑气化作点点流萤消散,幽蓝的寂灭刀光归于无形,惨白的骨矛虚影、厚重的玄黄战气……所有的怨念与不甘,在真正的山河意志抚慰下,得到了最终的安息。无数模糊的、穿着不同时代甲胄或衣袍的虚影,在淡金与苍银交织的光芒中,对着虚空中的叶轻眉(叶倾天)遥遥一拜,身影渐渐淡化,如同尘埃落定,重归天地。
万魂归寂,天地重定。
残破的昭阳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跪在破碎龙椅前的轩辕无极,面如金纸,胸口巨大的创口还在缓缓渗出夹杂着星屑的金血,气息微弱如同风中残烛。他看着虚空中那个散发着浩瀚生机的“定”字,又看看那个执笔而立、周身流转着龙脉星辉的身影,眼中最后一丝帝王的光彩彻底熄灭,只剩下无尽的灰败与死寂。他知道,自己窃取的一切,连同他的野心、他的力量、他的王朝……都随着那颗被强行剥离的心脏,彻底崩塌了。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带着内脏碎块的血沫,身体抽搐了一下,彻底瘫软下去,只有那双空洞的眼睛,还残留着对失去力量的极致恐惧。
玉玑子站在不远处,手中的“诛心笔”已经彻底碎裂,化作一捧暗淡的玉粉,从他指缝间簌簌落下。他捂着胸口,嘴角的黑血不断涌出,那并非肉体的伤势,而是本命相连的篡史之器被毁带来的道基崩坏。他死死地盯着叶轻眉,那双曾冰冷无波、洞悉世事的眼眸,此刻充满了混乱与疯狂!因果被强行修正,篡改的历史碎片如同破碎的镜子在他识海中翻腾、切割!
“不……不是这样的……历史……被我……”他嘶哑地低语着,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周身散发出混乱而腐朽的气息,如同一个正在迅速崩坏、被自己篡改的“历史”反噬的旧日幽灵。他试图凝聚最后的力量,身体却开始变得虚幻、透明,仿佛随时会像他笔下的谎言一样,彻底消散在真实的阳光下。
叶轻眉的目光扫过这两个仇敌,眼神平静无波,如同看两粒即将被风吹散的尘埃。她的复仇,在星魂残念融入、心脏归位、篡史笔断裂的刹那,便已完成了。他们的结局,不过是注定的腐朽。
她收回目光,不再停留。握着那支已焕然一新的星辰笔,转身,踏着虚空,一步一步,走向昭阳殿那巨大的、被之前冲击撕裂开的破口。
殿外,晨曦初露。
第一缕金色的阳光刺破了帝都上空的烟尘与阴霾,温柔地洒落在她身上,为她染血的素衣镀上了一层圣洁的金边。脚下,是渐渐恢复平静、但满目疮痍的城池。远处,隐隐传来百姓劫后余生的哭泣与呼喊。
山河犹在,众生未绝。
她站在破殿的边缘,如同站在一个旧时代的废墟与一个新时代的门槛之间。风吹起她鬓角散落的发丝,拂过她冰冷而平静的脸颊。
前世,她为帝,开疆拓土,却未能护住所爱,最终被窃国剜心。
今生,她为傀,受尽操控,在血火中重拾自我,斩断篡史枷锁。
手中笔,曾蘸血为墨,书写弑君之恨。
如今笔锋流转,牵引山河龙气,只为定鼎乾坤,抚平疮痍。
少女的心事,早已在星魂化作星尘融入她神魂的刹那,与那未能宣之于口的眷恋,一同沉淀为支撑天地脊梁的基石。那些属于“叶轻眉”的、隐秘的、带着酸涩与憧憬的少女情愫,终究如同朝露,在血与火的黎明前蒸发消散。留下的,唯有“叶倾天”那如同星穹般浩瀚而冰冷的责任。
她抬起手,星辰笔的笔尖在初升的朝阳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笔尖轻点虚空,并非书写,而是牵引。
随着她的意志,帝都大地下方,那刚刚平息却依旧伤痕累累的地脉龙气,如同受到母亲召唤的游子,丝丝缕缕汇聚而来,在她笔尖之下,凝聚成一滴滴纯粹、温润、蕴含着磅礴生机的淡金色“墨汁”——山河之精,龙脉之髓。
她开始落笔。
笔锋过处,淡金色的光痕在虚空中凝而不散。不再是巨大的符文,而是勾勒出山川的脉络,江河的走向,城池的轮廓,田野的阡陌……一幅微缩却无比真实的帝国舆图,在她笔下迅速成型!每一笔落下,都仿佛有无形的力量随之注入大地,修复着龟裂的伤痕,抚平动荡的龙气。
坍塌的宫殿废墟间,有嫩绿的草芽顽强地钻出。
干涸的护城河底,有清澈的水流悄然渗出。
惊恐的百姓脸上,茫然渐渐被一丝劫后余生的希冀取代。
她站在破殿的边缘,如同一位最高明的画师,以山河为卷,以龙脉为墨,以星辰笔为引,重塑这片被她与仇敌共同撕裂的大地。阳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残垣断壁之上,孤独而坚定。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笔落下,那幅流转着淡金色光芒的虚空舆图骤然亮起,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温柔的雨露,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脚下的大地,融入了帝都的每一寸砖石,融入了万里山河的脉络之中。
帝都的震颤彻底平息了。一种深沉的、源自大地的安稳力量,取代了之前的恐惧与躁动,悄然弥漫在幸存的每一个人心头。
叶轻眉缓缓收笔。
她没有回头再看一眼昭阳殿的废墟,没有再看那仇敌最终的末路。
她只是微微仰起头,望向东方天际。那里,朝阳已完全跃出地平线,将万里云霞染成一片壮丽的橘红。初升的太阳,光芒万丈,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晨曦的光芒落在她沾着血污和尘土的脸上,却仿佛洗净了所有的铅华。她的眼神依旧冰冷,如同亘古不化的雪山之巅,但那冰层之下,已不再是沸腾的恨海,而是沉淀的星河,映照着脚下这片刚刚被抚平创伤、亟待新生的土地。
手中那支星辰笔,笔尖残留的山河龙气渐渐收敛,恢复了乌沉的本色,唯有顶端那枚星辰宝石,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星辉。
风,带着硝烟散尽后的微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草木清气,拂过她的衣袂。
她沉默地站着,如同一尊新塑的神只雕像,沐浴在破晓的光辉里。脚下是帝国的残骸与新生,身后是仇寇的末路与沉寂。
许久。
她终于动了。
没有言语,没有宣告。
少女(亦是重归的女帝)沾着晨露与微尘的靴底,轻轻踏在了昭阳殿外,那片被朝阳晒得微暖的、布满碎石和新生草芽的土地上。
一步迈出,便是旧时代的彻底终结。
山河无言,众生仰望。
唯有她手中那支曾蘸血、亦能定鼎的笔,沉默地指向了未来不可知的路。
晨曦的光拉长了她的影子,孤独,却撑起了整个摇摇欲坠的天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