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浑身剧震,霍然转身,目光齐刷刷射向声音来处。
那处他们刚刚钻出的寒潭水岸边缘。
只见那里,不知何时,已悄然立着一道身影。
并非他们预想中黑袍蒙面、气息阴冷的老者,而是一个身量颀长、穿着一袭简单玄色长服的年轻人。
衣衫在寒潭湿气与密室低温中依旧干爽挺括,面容在玄冰台幽蓝光芒映照下,显得格外清晰而平静。
赫然正是许夜!
翁家两位太上长老瞳孔骤缩,浑浊的老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愕与警惕。
他们虽不认识许夜,但此子能无声无息出现在这绝对隐秘的山腹密室,且避过了他们二人真气圆满境的灵觉感知,仅此一点,便足以令他们毛骨悚然!
须知。
真气圆满,虽不及先天之境的超凡脱俗,但在世俗江湖,已是一流高手,五感敏锐远超常人,方圆十丈内落叶飞花难逃感应。
可这年轻人……仿佛凭空出现!
他们竟连一丝气息波动、一点脚步声响都未曾察觉!
脸上带伤的翁文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不显慌乱,反而眉头一拧,沉声喝问,声音在密闭空间内回荡:
“小子,你是何人?如何找到此处?”
他一边问,体内残存却依旧精纯的真气已如暗流般急速运转,周身上下每一寸肌肉骨骼都已调整至最佳发力状态,气机隐而不发,却牢牢锁定许夜。
另一位族老同样不动声色地微微挪动脚步,与翁文形成掎角之势,苍老的声音带着审视与寒意:
“听阁下口气,似专为这三件物事而来?年纪轻轻,倒是好深的算计,好辣的手段!”
他说话间,藏在袖中的枯瘦手掌已然暗暗并指如剑,一缕凝练如针的阴寒真气在指尖吞吐不定,随时可能化为致命一击。
两位老人虽身受重伤,真气耗损严重,但毕生修为与战斗经验仍在。
面对这神秘莫测、突兀出现的年轻人,他们不敢有丝毫托大,瞬间便进入了最高戒备状态,如同两头虽老迈却犹存獠牙的伤虎,只待对方稍有异动,便会发动雷霆般的合击。
然而。
与两位族老如临大敌的紧张不同,翁白瓮在看清许夜面容的刹那,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瞬间四肢冰凉,头皮发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你……你……!”
他喉头滚动,嘴唇哆嗦,却只能吐出几个破碎的音节,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惊骇与无法理解。
他明明亲眼看见许夜去追击那两位恐怖的黑袍先天强者了,那两人气息之强,手段之狠,绝非易与之辈。
按照他原本的算计,就算许夜实力超绝,也定会被那两人纠缠、拖延,甚至可能两败俱伤。
这正是他冒险潜回、火中取栗的最佳时机。
可……可这才过去多久?
从他离开战场潜回翁府,到潜入密室取出宝物,满打满算,也不过半刻多钟!
许夜……竟然就已经出现在了这里?
如此轻松,如此突兀,仿佛那两位先天强者根本未曾对他造成任何阻碍!
“难不成……那两位先天……被他顷刻间就解决了?!”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翁白瓮的脑海,让他浑身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一股更深沉的恐惧与绝望瞬间淹没了之前的兴奋。
如果连两位先天联手都挡不住许夜片刻……那自己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侥幸,岂非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可笑的徒劳?
许夜的神情依旧平淡,仿佛没有看到两位族老蓄势待发的凌厉气机,也没有在意翁白瓮那见了鬼般的惊恐表情。
他目光平静地越过如临大敌的两位老人,直接落在面无人色的翁白瓮身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的、却让翁白瓮如坠冰窟的弧度。
“你对我的到来,似乎很是惊讶。”
许夜开口,声音清朗,在这冰冷的密室中清晰回荡,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玩味。
他缓缓地,向前踏出了一步。
步伐很轻,落地无声,但在翁白瓮和两位族老耳中,却仿佛重锤敲击在心房。
玄冰台的幽蓝光芒映照着他从容不迫的脸庞,那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隐秘。
“你是不是以为,”
许夜继续说着,语气不急不缓,却字字诛心:
“那两个老家伙,多少能拦我一拦,拖延些时间,好让你有机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将此地的‘机缘’悄悄取走,然后远遁千里?”
他微微偏头,像是在欣赏翁白瓮脸上精彩纷呈的恐惧与慌乱,又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可惜,”
许夜轻轻摇头,带着一丝遗憾般的叹息,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绝对掌控:
“你太高估那二人的能耐了。”
许夜这句话,如同最后的丧钟,在密闭的山腹密室中冰冷地敲响,彻底碾碎了翁白瓮心中最后一丝侥幸的碎渣。
在许夜身影出现的第一个瞬间,翁白瓮脑中就已经不受控制地推演出了接下来最可能的剧本。
这三件引得神秘武者不惜灭门、引得许夜这等恐怖存在亲自出手的“仙物”,其价值与隐秘性,毋庸置疑。
如此重宝,一旦现世,岂容知情人存活于世,泄露风声?
“怀璧其罪,更要紧的是……知晓‘怀璧’这个秘密本身,就已有取死之道。”
翁白瓮心中一片冰寒彻骨。
许夜或许并非嗜杀之人,但在涉及这等超越凡俗的“仙缘”秘密时,任何一丝风险都会被无情抹除。
而让秘密永远沉默的最稳妥方式,就是让所有知情者,变成不会说话的死人。
他自己,还有两位族老……恐怕都难以幸免。
就在翁白瓮心如死灰、面色惨淡之际,身旁两位族老惊疑不定的目光已在他和许夜之间来回扫视。
脸上带伤的翁文眉头紧锁,沉声问道,声音带着不解与浓重的警惕:
“白瓮,你与此人……相识?”
另一位族老也紧紧盯着翁白瓮,苍老的眼中满是疑问与不安。
翁白瓮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仿佛这一下点头抽空了他所有的精气神。
“认识……岂止是认识。”
他声音沙哑,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认命:
“二位族老,事到如今,形势比人强,这传了三代的‘仙缘’……看来是保不住了,也非我翁家所能拥有。”
他顿了顿,不待两位族老从这突如其来的泄气话中反应过来,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他们,直接看向不远处神色平淡的许夜。
下一刻。
在两位族老难以置信的注视下,翁白瓮双膝一弯,“噗通”一声,竟直接跪倒在了冰冷坚硬的岩石地面上!
“前辈!”
翁白瓮以头触地,声音带着颤抖却竭力保持清晰的哀求,在密闭空间内回荡:
“是我翁白瓮猪油蒙心,贪图宝物,妄图利用前辈,行那螳螂捕蝉之计!
一切罪责,皆在我身!与我这二位族老无关!他们年事已高,又身受重伤,对前辈绝无威胁!”
他抬起头,脸上已满是泪痕与尘土,眼神却异常决绝,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这三样宝物,前辈尽管取去!只求……只求前辈高抬贵手,放我二位族老一条生路!
他们只是遵循祖训,守护之物,并无冒犯之意!我翁白瓮愿以此残躯,换他二人性命!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绝无怨言!”
“白瓮!你胡说什么?!”
“混账!起来!”
两位太上长老闻言,脸色骤变,又惊又怒。
翁文更是气得须发皆张,厉声喝道,伸手就要去拉翁白瓮。
另一位族老也是满面怒容,浑浊的眼珠瞪向许夜,枯瘦的身躯因激动和愤怒而微微发抖:
“白瓮!我翁家男儿,膝下有黄金!岂可向强敌屈膝求饶?!
这三件宝物乃先祖所传,关乎家族命脉,岂能说送人就送人?!”
他猛地转向许夜,尽管体内伤势剧痛,真气紊乱,却依旧挺直了佝偻的脊背,一股宁折不弯的惨烈气势勃然而发,嘶声道:
“小子!不管你用了什么妖法找到此处,想要拿走我翁家之物,除非从我们这两个老骨头的尸体上踏过去!
白瓮,你快走!我们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你争得一线生机!记住,你是翁家最后的希望!”
然而,翁白瓮却死死跪在地上,不肯起身。
他回过头,看向两位目眦欲裂、准备拼死一搏的族老,脸上露出一个无比苦涩、却又异常清醒的笑容,缓缓摇头,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绝望:
“二位族老,莫要再说了……没用的。”
他望向许夜那依旧古井无波的面容,眼中最后一丝幻想也彻底湮灭。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翁白瓮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悲凉:
“方才在外间,两位货真价实的先天武者,联手搏命,却连让他后退半步都做不到,瞬息之间便已重伤败亡……这样的存在,尚且如此,何况是重伤未愈、仅有真气圆满的你们?”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腑,却让他的话语更加清晰:
“拼命?不过是无谓的牺牲罢了。事已至此,已成定局,无可挽回。
我翁白瓮自作聪明,合该有此一劫。但你们不同……”
他的目光扫过两位族老苍老染血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似是愧疚,又似是托付:
“翁家可以没有我翁白瓮,但不能彻底断了香火传承。二位族老,请务必活下去!
哪怕隐姓埋名,哪怕苟延残喘……娶妻纳妾,开枝散叶,为翁家留下新的火种!
这……或许是我这无用子孙,能为翁家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言罢。
他不再看两位心神剧震、老泪纵横的族老,重新将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上,面向许夜,摆出了一副引颈就戮、只求换得族老性命的决绝姿态。
玄冰密室中,寒气森森,只有翁白瓮压抑的呼吸声和两位族老粗重而痛苦的喘息。
幽蓝的光芒映照着跪地不起的年轻身影和两位僵立当场的苍老身躯,更映照着许夜那仿佛万年玄冰般深邃难测的平静脸庞。
空气凝固,沉重的压力几乎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