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九针那声“暂时…吊住了”,如同寒风刮过冰冷的岩石,沙哑而沉重,在死寂的岩凹中回荡。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沉甸甸的、冰冷的疲惫。
岩凹深处,地面铺着厚厚的枯叶。紫薇和小燕子并排躺在上面,如同两朵被狂风骤雨摧残殆尽的残花。紫薇脸色惨白如金纸,嘴角凝固着暗红的血痂,胸前衣襟被大片刺目的血渍浸透,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仿佛随时可能被最后一缕风吹散。小燕子脸上那骇人的青灰死气褪去了些许,却依旧笼罩着一层令人心悸的蜡黄,眉心那缕冰晶般的青白寒气虽然微弱了许多,却如同毒蛇般盘踞不去。腿上的伤口被莫九针重新处理过,敷上了清凉的药膏,但腐败的气息依旧隐隐弥漫。两人都深陷在死亡的阴影中,仅靠莫九针的针法和那枚“九死还魂丹”强行维系着一丝游魂。
金锁跪坐在紫薇身边,红肿的眼睛里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深不见底的恐惧和麻木。她机械地用沾湿的布巾,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紫薇脸上、手上的血污泥垢,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每一次触碰都带着巨大的恐惧,生怕惊散了那缕微弱的气息。
含香站在一旁,美丽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明艳,只剩下凝重和深重的忧虑。她看着地上昏迷的两人,又看了看洞口处那被血焰焚尽飞爪后留下的焦黑痕迹,以及浓雾中若隐若现、如同毒蛇般窥伺的黑影,那双盛满忧虑的眼眸深处,挣扎和决断在激烈交锋。
柳红背靠着冰冷的岩壁,肩头的伤口崩裂,暗红的血水不断渗出,染红了半边身子。剧痛和失血让她的脸色灰白如纸,眼前阵阵发黑。但她仅存的右手,却死死捏着那柄仅剩的、沾满敌人血污的短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的目光没有离开洞口,如同受伤的母狼,警惕着浓雾中随时可能扑出的致命威胁。柳青则瘫坐在离洞口更近些的地方,大腿上的伤口用撕下的衣襟死死勒住,但暗红的血水依旧不断从布条下渗出,在他身下汇聚成一小滩刺目的暗红。他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浓雾,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牵动着伤口,带来钻心的剧痛,但他牙关紧咬,一声不吭,仅存的左手紧紧握着那柄卷了刃的断刀,支撑着他不至于彻底倒下。
维娜和吉娜一左一右守护在含香身边,弯刀出鞘半寸,刃口在岩凹深处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森冷的幽光。两个回疆侍女脸上也带着疲惫和伤痕,但眼神依旧锐利凶狠,如同护崽的雌豹。
莫九针佝偻着背,坐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他枯槁的脸上刻满了深深的疲惫,浑浊的双眼微微阖着,仿佛在闭目养神,又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方才金针渡厄、强行稳住两人生机的巨大消耗,显然也让他承受了沉重的负担。他怀中依旧抱着那个破旧的油布包袱,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包袱的边缘。
死寂。
浓雾无声流淌,山林死寂。
只有众人压抑的喘息、枯叶偶尔的碎裂声、以及柳青腿上鲜血滴落的“嗒…嗒…”声,在这片冰冷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然而,这死寂之下,是汹涌的暗流。浓雾边缘,那十几道如同鬼魅的黑影并未离去。他们如同最耐心的猎手,收敛了爪牙,隐在雾霭之后,冰冷的眼神如同毒蛇的信子,无声地舔舐着岩凹内的猎物。血焰的恐怖威慑犹在,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但那份冰冷的杀意和贪婪(对紫薇手中钥匙的贪婪),却如同附骨之蛆,从未消散。他们在等待,等待猎物力竭,等待那毁灭性的力量无法再次出现,等待一击必杀的时机。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缓慢流逝。每一分每一秒,都像钝刀子割肉,消磨着众人紧绷的神经和残存的体力。
“沙…沙沙…”
极其轻微、几乎被风声掩盖的枯叶摩擦声,从岩凹侧后方传来。
不是风!
是有人刻意放轻、却无法完全消除的脚步声!不止一人!正从另一个方向,悄然包抄过来!
栏杆处的暗桩,开始行动了!他们显然改变了策略,不再强攻,而是利用浓雾和地形,试图从防御薄弱的侧后方进行包抄合围!
柳红的身体猛地绷紧!仅存的右臂肌肉贲张,短匕瞬间握紧!她肩头的伤口因这剧烈的动作再次涌出鲜血,剧痛让她眼前一黑,但她强撑着没有倒下,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死死钉向声音来源的浓雾深处!
柳青也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他想挣扎站起,但大腿伤口传来的撕裂剧痛让他闷哼一声,重重跌坐回去,断刀脱手掉落在枯叶上!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将他吞噬!
维娜和吉娜也瞬间警觉,弯刀彻底出鞘,将含香护在身后,眼神凝重地盯着侧后方的黑暗。
金锁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扑到紫薇和小燕子身上,用自己瘦小的身体作为最后的屏障。
莫九针浑浊的眼皮微微掀开一条缝隙,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搭在包袱上的手指,不易察觉地收紧了一分。
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浓雾,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前有狼,后有虎,众人皆已重伤力竭,如何抵挡这悄然而至的致命合围?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公主!”含香身边,维娜突然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一丝决绝的惊呼。
只见含香美丽的脸上,最后一丝挣扎和犹豫彻底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冰冷平静。她纤细的手指,已经坚定地解开了腰间那个装饰华丽的皮囊!里面,是回疆秘制、沾肤即腐、见血封喉的绝毒——“焚心砂”!
“含香姑娘!不要!”柳红看到含香的动作,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失声惊呼!声音因急迫而尖锐变调!焚心砂威力恐怖,一旦使用,不分敌我,玉石俱焚!
“含香!”金锁也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含香却对她们的惊呼置若罔闻。她那双盛满忧虑的美丽眼眸,此刻如同冰封的湖泊,倒映着地上昏迷的紫薇和小燕子,倒映着浴血守护的柳青柳红,倒映着莫九针佝偻却如山的身影。她的唇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极凄美的弧度。
“维娜,吉娜,”含香的声音清冷平静,如同雪山流淌的冰泉,“带他们,活下去。”这是最后的命令,也是诀别。
话音未落,她纤细的手指猛地扯开了皮囊的封口!手腕一扬,就要将里面那足以毁灭一切的毒砂,洒向岩凹入口和侧后方包抄而来的浓雾方向!用自己作为毒源,为其他人争取最后一线渺茫的生机!
“住手!”
一声沙哑干涩、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厉喝,如同惊雷般在岩凹内炸响!
是莫九针!
他不知何时已站起身,佝偻的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竟透出一股渊渟岳峙般的宗师气度!浑浊的眼中不再是疲惫,而是爆射出两道如同实质的、冰冷刺骨的精光!那光芒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
他枯瘦的右手快如闪电般探出,并非去夺含香的皮囊,而是五指箕张,对着含香扬起的皓腕凌空一抓!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吸力骤然爆发!
含香只觉手腕一麻,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力量瞬间禁锢了她的动作!那包即将洒出的、装着焚心砂的皮囊,竟硬生生被这股力量定在了半空!仿佛时间在那一刻凝固!
“丫头,”莫九针沙哑的声音响起,冰冷的目光落在含香那张带着凄美决绝的脸上,“还不到你死的时候。”
他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话音未落,他那只枯瘦的左手,已如同鬼魅般探入怀中油布包袱!
这一次,他取出的并非银针,也不是药瓶。
而是一个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漆黑如墨、非金非木、表面布满了无数细密孔洞的诡异圆球!圆球入手沉重,散发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混合着硫磺、硝石和某种奇异草木辛辣气息的味道!
莫九针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厉色!他毫不犹豫,枯瘦的手指在圆球上某个极其隐蔽的凸起处猛地一按!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械脆响!
紧接着!
“嗤——!”
一股淡紫色、带着浓烈刺鼻辛辣气味的烟雾,猛地从圆球那无数细密的孔洞中喷射而出!烟雾喷射的速度快得惊人,如同一条有生命的紫色毒龙,瞬间弥漫开来,却不是射向敌人,而是射向岩凹入口处那片被血焰焚尽飞爪后留下的焦黑地面!
烟雾触地的瞬间!
“滋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投入冰水!刺耳的腐蚀声骤然响起!那片焦黑的地面连同周围的枯枝败叶,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成一种诡异的、令人作呕的紫黑色!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刺鼻、带着强烈腐蚀性的辛辣恶臭,如同无形的毒瘴,猛地扩散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岩凹入口!并且以惊人的速度,朝着浓雾中蔓延!
“闭气!退!”
浓雾中,栏杆处那瘦高头目惊骇欲绝、带着破音的尖利嘶吼声猛地响起!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他显然认出了这烟雾的来历!
“是‘蚀骨销魂瘴’!快退——!”
“啊!我的眼睛!”
“咳咳…咳…呃啊——!”
凄厉的惨叫声和剧烈的咳嗽声、呕吐声瞬间在浓雾中炸响!如同被投入滚油中的青蛙!原本悄然逼近的脚步声瞬间变成了混乱的奔逃和垂死的挣扎!浓雾剧烈地翻滚起来,隐约可见几个黑影痛苦地翻滚在地,疯狂抓挠着自己的喉咙和眼睛!
这突如其来的剧变,让岩凹内的柳红、柳青等人也瞬间色变!那刺鼻辛辣、带着强烈腐蚀性的恶臭扑面而来,让他们瞬间感觉口鼻如同火烧,眼睛刺痛流泪!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闭住呼吸!退后!”莫九针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命令的口吻。他枯瘦的手掌一挥,一股柔和的劲风拂过,将弥漫到众人近前的紫色毒瘴稍稍驱散了一些。
柳红、金锁等人连忙屏住呼吸,强忍着不适向岩凹深处退去。含香也被维娜和吉娜迅速拉着后退,她看着莫九针手中那诡异的黑球,美丽的脸上充满了震惊和后怕。
莫九针佝偻着背,站在毒瘴弥漫的岩凹入口边缘,如同镇守鬼门关的魔神。浑浊的目光冷冷扫视着浓雾中混乱惨叫、仓皇退却的黑影。他枯槁的脸上没有任何得意,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老夫悬壶济世,亦能…夺命追魂。”他沙哑的声音在毒瘴弥漫的入口处幽幽回荡,如同死神的低语,“再敢上前一步,此地便是尔等葬身之所!”
浓雾中,混乱的惨叫和奔逃声迅速远去,最终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显然,那恐怖的“蚀骨销魂瘴”彻底震慑了粘杆处的暗桩,让他们短时间内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危机,暂时解除。
莫九针缓缓收回目光,枯瘦的手指在黑色圆球上一拂,那喷射的紫色毒瘴戛然而止。他将圆球重新塞回油布包袱,佝偻着背,缓缓走回岩凹深处,仿佛刚才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掌控剧毒生死的并非是他。
他走到依旧昏迷的紫薇和小燕子身边,浑浊的目光再次落在两人身上,眉头紧紧锁起。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凝重:
“毒瘴只能阻敌一时。她们的伤…拖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