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春堂后院的药气尚未完全散去，紫檀药柜正被学徒们用吴老特制的“清秽散”反复熏蒸，浓烈的艾草混合着雄黄、苍术的辛辣气味弥漫开来，努力涤荡着拳参留下的污浊腥锈。肃清内鬼的余波仍在震荡，但沈观澜的心神，已被怀中那枚冰凉的物事牢牢牵引。
默然斋深处，灯火如豆。
桌上摊着吴老郑重交付的《药王典》残篇，桑皮纸的纹理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残破的字迹间仿佛流淌着先贤未竟的智慧。然而此刻，沈观澜的目光并未落在其上。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掌中那枚曾改变他命运的铜镜之上。
镜身依旧布满绿锈，触手冰凉粗糙。断裂的螭龙纹缠绕着模糊不清的云雷纹路，古朴而神秘。镜面并非光洁的青铜，而是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将光线都吸进去的暗灰色物质，中心一点微不可查的凸起，正是那米粒大小、深灰色的“源石”。
白日里药王残篇的辨伪，依靠的是视觉推演与嗅觉溯源。此刻，面对这更古老、更莫测的源头，沈观澜深吸一口气，将全部精神沉入黄金瞳。
视觉·微观深渊！
黄金瞳的视野被催动到前所未有的极致！瞳孔深处，金芒如同实质的火焰般燃烧跳跃！视线不再是穿透物质，而是仿佛拥有了“钻探”的伟力，狠狠刺向镜面中心的“源石”！
嗡——！
意识仿佛撞上了一层无形的、致密坚韧的隔膜！剧烈的眩晕感瞬间袭来，如同被人用重锤狠狠砸在后脑！沈观澜闷哼一声，身体晃了晃，手指死死扣住桌沿才稳住身形。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这“源石”的防御，远超想象！它并非死物，更像是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微型宇宙壁垒！
他强忍着翻江倒海般的恶心和头痛，咬紧牙关，黄金瞳的金芒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凝练、更加炽烈！所有的精神力，所有的意志，都化作无形的钻头，集中于一点，再次狠狠冲击！
这一次，不再是硬撼，而是寻找！黄金瞳的微视能力运转到极限，在源石那看似浑然一体的暗灰色表面，捕捉着最细微的能量流动轨迹、物质密度差异！
找到了！
在源石核心偏左的位置，存在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能量“涡旋”！其旋转的频率，与沈观澜自身五感能量在觉醒时留下的某种印记，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共鸣！
就是这里！
沈观澜眼中金芒爆闪，所有精神力如同找到了泄洪的闸口，顺着那一丝微弱的共鸣通道，轰然涌入！
轰隆——！！！
意识仿佛被投入了无尽的星海漩涡！
不再是眩晕，而是彻底的失重、撕裂与重构！
视觉·星云漩涡！
眼前不再是默然斋的陋室，而是浩瀚无垠的宇宙深空！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过去未来，只有一片旋转着的、巨大到无法想象的星云漩涡！漩涡的核心并非纯粹黑暗，而是深不见底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渊”！无数星辰碎片、尘埃星带被无形的巨力撕扯着，围绕着那深渊核心高速旋转、坠落，发出无声的悲鸣与毁灭的光芒！那光芒并非恒星的热烈，而是冰冷的、带着死寂气息的暗红、幽蓝和惨白，交织成一片令人灵魂战栗的末日图景！
沈观澜的意识如同一叶扁舟，在这狂暴的星云漩涡中随波逐流，渺小得随时可能被撕成碎片。黄金瞳的本能让他死死“盯”住那漩涡的核心——深渊！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那毁灭性的引力彻底吞噬的刹那！
溯源·远古祭坛！
眼前的景象骤然切换！
冰冷死寂的星云漩涡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苍茫、荒凉、充斥着原始洪荒气息的大地！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得仿佛要压垮大地。狂风卷起赤红色的沙砾，发出呜呜的厉啸。
一座巨大得难以想象的黑色祭坛，矗立在荒原的中心！祭坛由某种未知的、非金非石的黑色巨岩垒砌而成，表面布满了粗犷而扭曲的、仿佛流淌着暗红色血液的诡异符文！这些符文并非雕刻，更像是某种强大生物用利爪生生撕裂岩石留下的伤痕！
祭坛顶端，并非供奉神明或祖先的牌位，而是…一颗悬浮着的、拳头大小、散发着深邃幽光的深灰色晶石！其形态、色泽，与铜镜中的“源石”一般无二！只是放大了无数倍，如同心脏般缓缓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引动祭坛上的暗红符文随之明灭，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威压！
祭坛之下，匍匐着密密麻麻的身影！他们并非人类！身形高大而扭曲，皮肤覆盖着粗糙的鳞片或角质，有的生着多只手臂，有的背脊凸起骨刺，面目更是狰狞可怖，如同从地狱爬出的恶鬼！他们穿着简陋的皮甲或骨甲，身上沾满了暗红色的污垢，分不清是泥泞还是干涸的血迹。
此刻，这些狰狞的生物，无论外形如何可怖，脸上都充满了极致的狂热与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他们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又如同最卑微的蝼蚁，朝着祭坛顶端的源石晶核疯狂叩拜！每一次叩首，都伴随着声嘶力竭、音节古怪拗口的嘶吼！那嘶吼汇成一股庞大而混乱的精神洪流，直冲霄汉！
在祭坛的最前方，一个身影格外高大！他（它？）身披由某种巨大生物骸骨打磨而成的沉重骨甲，头上戴着镶嵌着尖锐兽牙的头盔，只露出一双燃烧着暗紫色火焰的眼眸！他手中并非权杖，而是一柄巨大的、造型如同某种生物脊椎骨的惨白骨刃！
骨甲祭司高高举起骨刃！
祭坛下，两个同样狰狞的“人”拖着一个挣扎的“祭品”走上祭坛。那祭品…赫然是一个与骨甲祭司形态类似，但体型稍小、骨刺断裂、鳞片剥落、奄奄一息的同类！
骨刃挥下！
没有寒光，只有一道凝练到极致的、仿佛能切割空间的暗影！
噗嗤！
祭品的头颅冲天而起！暗紫色的、粘稠如岩浆般的血液如同喷泉般狂涌而出！没有溅落在地，而是被祭坛顶端那颗搏动的源石晶核疯狂吸收！
嗡——！
源石晶核的光芒骤然炽烈！暗灰色的晶体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星辰被点亮！一股更加磅礴、更加混乱、更加令人灵魂颤栗的能量波动轰然爆发！祭坛上暗红色的符文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疯狂扭动、燃烧！
“吼——！！！”
骨甲祭司发出震天动地的咆哮，双臂张开，仿佛在拥抱那股自源石晶核中涌出的、毁灭性的力量！祭坛下，万灵咆哮，声浪几乎要撕裂铅灰色的天穹！
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血腥、疯狂、绝望、力量以及无尽黑暗的精神冲击，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沈观澜的意识深处！
“呃啊——！！！”
默然斋中，沈观澜猛地捂住头颅，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从椅子上狠狠摔倒在地！手中的铜镜“哐当”一声跌落在地板上，镜面朝下。
剧烈的头痛！仿佛整个头颅都要炸开！眼前金星乱冒，无数破碎的光影疯狂闪烁——狰狞的祭坛、狂热的异族、喷涌的紫血、燃烧的符文、冰冷的星云碎片…无数混乱的、充满毁灭与疯狂的画面和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击着他的意识海！耳边充斥着万灵的咆哮、星云的呼啸、骨刃破风的尖啸！鼻端萦绕着浓烈的血腥、焦糊的岩石、以及源石那冰冷死寂的气息！舌头仿佛尝到了暗紫血液的腥甜与苦涩！
五感！在这一刻彻底错乱！信息过载的洪流，几乎要将他脆弱的意识彻底冲垮！
“噗！”一口鲜血忍不住喷了出来，染红了身前的地板。
他蜷缩在地板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试图用肉体的痛苦来对抗那来自灵魂深处的撕裂与疯狂！冷汗瞬间浸透了衣衫。
文明碎片！
在无尽的痛苦与混乱中，一些更加庞大、更加令人心悸的碎片信息，如同海底的冰山，在狂暴的意识洪流中若隐若现：
无尽的战争：无数形态各异的巨舰在冰冷的星海中互相倾泻着毁灭的光束，星球在炮火中如同烟花般碎裂…
枯萎的星：曾经璀璨的星域化为一片死寂的焦土，星辰黯淡，生命绝迹，只有巨大的、如同墓碑般的残骸在虚空中漂浮…
绝望的逃亡：一艘伤痕累累、造型奇特的星舰，拖着长长的能量尾焰，仓惶地穿梭在破碎的星带之中…舰体上，依稀可见一个残破的、由星辰与藤蔓组成的徽记…
最后的献祭：正是那黑色祭坛的场景！骨甲祭司咆哮着，将源石晶核奋力掷向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空间裂隙！裂隙的另一端，隐约可见一颗蔚蓝色的星球轮廓…以及一个冰冷、贪婪、充满毁灭意志的恐怖存在投来的目光！
“呃…嗬嗬…”沈观澜喉咙里发出无意识的嗬嗬声，意识在崩溃的边缘挣扎。
“观澜！”
一声焦急而苍老的呼唤，如同穿透迷雾的灯塔，强行刺入他混乱的意识！
默然斋的门被猛地推开！吴宗颐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脸色惊骇！他刚处理完回春堂的后续，心神不宁下特意过来看看，没想到撞见如此骇人的一幕！
吴老身形如电，瞬间掠至沈观澜身边，并指如风，带着精纯温和的内家真气，疾点沈观澜头顶百会、两侧太阳穴，以及后颈大椎穴！
“清心守神！抱元归一！”吴老的低喝如同洪钟大吕，带着一股安定神魂的力量，强行压制沈观澜体内狂暴紊乱的气息。
同时，他目光扫过地上那枚镜面朝下的古朴铜镜，老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与骇然。这镜子…竟有如此邪异的力量？！
在吴老精纯真气的疏导和那一声蕴含精神力量的断喝下，沈观澜体内疯狂冲击的五感洪流如同被一道无形的堤坝暂时阻挡。剧烈的头痛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眼前疯狂闪烁的光影和耳中喧嚣的杂音也逐渐平息。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浸透，虚弱得连手指都难以动弹。
“师…师父…”沈观澜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眼神中残留着深切的恐惧与茫然，他艰难地抬起手指，指向地上的铜镜，“那…那源石…祭坛…献祭…毁灭…”
吴老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一块干净的白布包起那枚铜镜，隔绝了它与沈观澜的接触。入手依旧冰凉，但那股令人心悸的邪异感似乎暂时蛰伏了。
“莫要多言！”吴老沉声道，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此物邪异非常，竟能引动神魂深处之幻象，甚至引发五感暴走！今日之事，绝不可对外人提起半分！”
他将铜镜用布层层包裹，放入一个紫檀木盒中，扣上锁扣。然后扶起虚脱的沈观澜，让他靠坐在椅子上，又取出一枚清香扑鼻、通体碧绿的药丸塞入他口中。
“含住！这是‘安魂定魄丹’，能助你稳固心神。”吴老看着弟子苍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眼中充满了后怕与深深的忧虑，“你今日心神损耗过巨，五感动荡，必须静养！这铜镜…在你能彻底掌控自身力量之前，绝不可再轻易探究！”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温润的气息顺着喉咙流遍四肢百骸，如同干涸龟裂的大地得到了甘霖的滋润，疯狂躁动的五感终于缓缓平复下来，撕裂般的头痛也大大缓解。
沈观澜靠在椅背上，疲惫地闭上双眼。但脑海中，那血腥的祭坛、毁灭的星云、枯萎的星河、逃亡的星舰…以及最后投向蔚蓝星球的那道冰冷贪婪的目光…这些破碎却震撼灵魂的画面，如同烙印般深深镌刻在记忆深处。
“献祭…毁灭…守护…逃亡…”他无意识地呢喃着，混乱的信息碎片在药力的抚慰下渐渐沉淀、重组，指向一个模糊却令人窒息的真相：这枚改变他命运的铜镜，其源头，似乎关联着一场跨越星海的、古老而绝望的文明浩劫！而那场浩劫的余波…或许从未真正平息。
默然斋内，灯火摇曳，映照着师徒二人凝重无比的面容。桌上的《药王典》残篇静静躺着，而一个更加宏大、更加凶险的谜团，已然揭开了它冰山一角的面纱。药王残香犹在，镜渊深处，却是通往无尽未知与恐惧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