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听见这熟悉的嗓音,背脊倏地僵直——燕赤风!
山匪面面相觑,随即怒吼着扑上,青虹再起,剑未出鞘,仅凭剑气已削断一人发髻,挑飞另一人腰带。
第三人见状,骇得连滚带爬逃出庙门,被燕赤风反手一袖拂中穴道,软倒在门槛,口不能言。
燕赤风上前嘎嘣几下拧断了三名山匪的脖颈,破庙重归寂静,只剩火把作响。
燕赤风缓步上前,目光落在草垫:沈砚半跪,一手捂肩,血从指缝渗出;另一手死死抱着黑猫,猫儿仍昏睡,鼻尖染上了沈砚的血显得格外可怜。
火光映出少年苍白的脸,却映不化他眼底倔强。
“让开。”燕赤风声音冷冽,“今日我必须收了她。”
沈砚抬眼,眸中血丝如织:“她救我数次,从未害人。先生为何执意赶尽杀绝?”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燕赤风抬指,一缕青光自指尖溢出,凝成三寸钉状,通体乌沉,上刻镇魂符纹,“三百年前,你家先祖以锁妖阵炼猫妖全族,此钉便是阵眼之一。
我追她,不止因她是妖,更因她与沈家之间有着灭族仇怨,你怎就能确定她留在你身边不是另有所图!”
话音未落,镇魂钉脱手飞出,直取阿璃眉心。
沈砚想也不想,侧身迎上,钉尖擦过他鬓发,“噗”地钉入身后泥塑,直没至尾。
一缕黑烟自塑像裂缝溢出,发出尖锐嘶叫,仿佛旧日被囚猫妖的怨魂在号哭,沈砚被那声音刺得眼前一黑,却仍撑臂不退。
“三百年过去了,当年的仇怨,是非对错早已难辨,沈家与玄猫一族的恩怨,到我为止。”他一字一句,血从唇角流下,“先生若要索命,就先取我的!”
燕赤风眸色微动,似未料这文弱书生明知这猫妖与沈家有怨,竟还愿以命相护。
片刻,他冷哼一声,袖袍一拂,镇魂钉自泥塑飞出,回入他袖中。
“我奉天律,不滥杀无辜。她既无命案,我便暂留她。”男人目光如刃,为了盯住这猫妖兀自找了个说辞,“但妖性难测,我随你走。一路上,她若敢害一人……”
他指尖一点,一枚符文自沈砚袖口浮出,悬于猫儿鼻尖:“符碎即这猫儿作恶,我会第一时间收了她。”
沈砚沉默,半晌,缓缓点头:
他低头,把阿璃重新缚回胸前,用布带扎紧,夜风穿庙,吹得火舌乱舞,映出两道同样倔强的影子:一个提剑,一个抱猫,一前一后,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踏入更深的黑暗。
山道尽头,残月如钩,钩口悬在断崖外。
沈砚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摇摇欲坠的山神庙:泥塑裂缝里,黑烟正一点点散尽,仿佛三百年的旧怨,也被夜风吹淡。
他抚了抚怀里的小小黑猫,轻声道:“阿璃,我们走了,去京城,去人多气杂的地方。只要我在,就不会再让你受伤。”
猫儿在昏沉里似有所感,尾巴尖轻轻卷住他手指,像一句极轻的应诺。
远处,燕赤风的剑光在月色下泛出青白冷辉,一步不离。
三影并行,沿着连云栈,向更深的夜色里蜿蜒而去。
清晨的晨曦撒向赶路的两人一猫,沈砚恰在此刻听见怀里一声极轻的“喵”。
他低头,看见猫儿碧瞳半睁,虚弱地舔了舔他指腹。
那一瞬,他连日紧绷的肩背终于垮塌,泪砸在她耳尖:“没事了,”他哽咽,像哄孩子,“我带你去春闱,带你去看京城桃花……我们再不回头。”
猫儿轻轻“咪”了一声,尾巴尖卷住他手指,像一句极轻的应诺。
历经无数小世界,琉璃第一次彻底怒了!在上霄时哪位神君不是看在主人的面上对她礼敬三分?何曾受过这般窝囊气!
佛都有火!更何况她这只有靠山、平日备受宠爱的猫儿!
即便经历那么多个小世界磨平了些锐气,也绝非任人欺负还能忍气吞声的性子!
连掌刑仙君施雷罚时都小心谨慎。可在此界化形那天,天道劈下了多少道狠雷!每一击都带着赤裸裸的针对!
妖化形本该受劫,她是外来者,忍了……
但这次呢!凭本事打架,却被生生剥夺妖力,捆住手脚,让她毫无反抗之力就受了重创。
这等偏私,以往只会因针对小世界的气运之子出现。那燕赤风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此地一抓一把的普通捉妖师,凭什么得此优待!
为护监兵的转生体,她燃烧妖力,巨大化妖身反击,出手亦有分寸,不然这老登哪能三天后就好端端的追上来?
可天道呢?竟还关她禁闭以示警告!
“团子!”琉璃眸光如冰,“告诉此方天道——再敢插手我和监兵的劫数,待我们离去之日,便是祂这道意志彻底消失之时!”
是夜,驿馆。
沈砚抱猫投宿,夜半却被嘈杂惊醒。
后院井台围满差役,火把照出一具白骨——皮肉尽消,骨色惨绿,颈侧却缠着几根乌黑猫毛。
燕赤风抱臂立于一旁,目光穿过人群,精准地落在沈砚怀里的黑猫身上,猫儿仍在睡,鼻尖微动,似嗅到危险,轻轻打了个喷嚏。
沈砚心跳如鼓,却见燕赤风只挑了挑眉,并未开口。
他转身回房,掩门前,听见燕赤风极淡的一句:“明日,给她梳毛。猫掉毛,正常。”
沈砚愣了愣,低头看怀里。猫儿不知几时醒了,碧瞳在暗处幽幽发亮,像两颗小小的星。
他伸手揉了揉她脑袋,低声笑:“听见没?掉毛正常,别怕。”
猫儿没应声,只把尾巴一卷,盖住鼻尖,像一方小小的墨毡,将呼吸都藏了起来。
沈砚却知道她在听,那尾巴尖轻轻颤着,像一笔欲落未落的飞白。
他合上门,把外头的人声、火把、井台惨绿的骨色,一并关在槅扇之外。
烛火只豆大,照得屋内四壁昏黄,像被雨水泡透的旧经卷。
沈砚把猫放在榻上,自包袱里抽出一册《白泽图》,自从猜测他救的猫儿是妖,他便寻来了这本书,书页被翻得起了毛边,月光一映,倒像覆了层薄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