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率先回归意识。
不是地板瓷砖的凉,而是一种粘稠、滑腻、带着浓重铁锈腥气的湿冷,紧紧包裹着我的脸颊和脖颈。呼吸间,那股令人作呕的腐败腥甜味直冲脑髓,激得胃部一阵剧烈抽搐。
“呃…” 一声痛苦的呻吟不受控制地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微弱得如同濒死蚊蚋的振翅。
眼皮沉重得像压着铅块。我挣扎着,用尽仅存的一点力气,掀开了一条缝隙。
视线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血色的毛玻璃。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肮脏的地砖缝隙。暗红色的、半凝固的粘稠液体,像一层恶心的油膜,覆盖着地面,一直延伸到视野之外。几缕湿漉漉、沾着血污的黑色发丝,就纠缠在离我鼻尖不到一寸的地方。
记忆如同被冰水浸透的碎片,带着彻骨的寒意,瞬间刺入脑海!
冰箱里蜷缩的湿尸!掀翻的指甲!天花板上渗出的血痕!那张从破洞里探出的、无声狞笑的鬼脸!
“嗬——!”
巨大的惊恐如同电流击穿脊髓!我猛地一挣,身体却像散了架,剧痛从四肢百骸传来,尤其是后脑勺,一阵阵钝痛伴随着眩晕。刚才那一下扑倒,似乎撞得不轻。
但恐惧压倒了疼痛。我双手胡乱地在地面的血污中撑起上半身,粘稠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激起一阵强烈的呕吐欲。我强忍着,惊恐万状地抬头,看向天花板——
那里,只剩下一个破洞。
一个边缘参差不齐、沾满暗红色污渍的破洞。大约脸盆大小,黑黢黢的,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洞口的边缘,灰白色的腻子层和断裂的木茬被污血染得一片狼藉,粘稠的暗红液体正沿着断裂处极其缓慢地、一滴滴往下渗落。
“嗒…嗒…”
声音微弱了许多,却像丧钟敲在心上。
那张脸…那个东西…不见了。
没有扭曲的手指,没有撕裂的嘴巴,没有黑洞洞的眼睛。只有这个残留着恐怖痕迹的破洞,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绝非幻觉。
它去哪了?
这个念头带来的寒意,比直接看到它更甚!未知的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触手,缠绕上心脏,越收越紧。它还在这个屋子里!它就在某个我看不见的角落!在墙壁里?在管道里?或者…就在我身后?!
我像受惊的野兽,猛地扭过头!
身后是空荡荡的客厅,惨白的灯光依旧亮着,将家具投射出长长的、扭曲的阴影。沙发,茶几,电视…一切都维持着原状,安静得可怕。只有浴室门口那片狼藉的血污,和天花板上那个黑洞洞的破口,证明着地狱曾在此降临。
它躲起来了?它在等什么?
我艰难地、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粘稠的血泊里爬起来,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残烛。每一步都踩在粘腻的血浆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噗叽”声。目光惊恐地扫视着客厅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阴影覆盖的缝隙,神经紧绷到了极致,任何一点微小的动静都可能让我彻底崩溃。
“嚓…”
一声极其细微的刮擦声。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声音…来自哪里?
不是水管深处…好像…更近?
我僵硬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支撑着身体、沾满血污的双手上。
十根手指,因为恐惧和寒冷而微微颤抖。指尖冰凉,皮肤被血水泡得发白发皱。指甲…我的指甲…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
右手食指的指甲边缘…出现了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翘痕?
不是断裂,也不是磨损。就像是被什么东西从甲床的边缘,极其轻微地…撬起了一丝缝隙。指甲根部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尖锐的刺痛感,很轻微,却异常清晰。
是刚才摔倒时刮到地砖了?还是…心理作用?
我死死盯着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翘痕,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感从指尖瞬间蔓延到全身。冰箱里那具尸体血肉模糊、指甲被掀翻的双手,如同噩梦般在眼前闪现!
“该你替我了…”
那个嘶哑、破碎、带着水泡音的声音,仿佛又在我耳边响起。
难道…难道“替”的方式…就是这个?!
一股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猛地抬起手,用另一只手的拇指指甲,狠狠地、近乎疯狂地压向那道细微的翘痕!
“嘶!”
尖锐的刺痛感传来!翘痕似乎被压了回去一点点,但那阵刺痛却更加清晰了!仿佛指甲盖下面的嫩肉被狠狠掐了一下!
不是幻觉!是真的!
它在开始!那个“替代”的过程,正在我的身体上发生!从我的指甲开始!
“不…不…不能…” 我语无伦次地低喃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巨大的恐惧和一种被污染的恶心感让我几乎窒息。我踉跄着冲进客厅,目光疯狂地搜寻着可以求助的东西!手机!对!手机!
我记得睡前把它随手扔在沙发上了!
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跌跌撞撞扑向沙发。沾满血污的手在沙发垫子上胡乱地摸索着,留下肮脏的指印。找到了!冰凉的金属外壳触碰到指尖。
我一把抓起手机,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好几次都按不准指纹识别区。屏幕终于亮起,刺眼的光线让我眯起了眼睛。时间显示:凌晨 3:47。
没有信号。
屏幕左上角那个代表信号的图标,是一个刺眼的、小小的叉号。
“不…不可能!怎么会没信号!” 我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在空荡的房子里显得格外凄厉。我疯狂地晃动手机,徒劳地举高,试图捕捉到一丝微弱的信号。叉号依旧固执地存在着,冰冷地嘲笑着我的绝望。
报警!必须报警!就算没信号,万一…万一能打通呢?!110!对!110!
我用沾着血污、指甲边缘还在隐隐作痛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按向屏幕上的拨号键。
“嘀…嘀…嘀…”
听筒里传来的,不是接通前的等待音,也不是忙音。
是…滴水声。
清晰、空洞、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规律的…滴水声!
“嗒…嗒…嗒…”
和我每晚十点听到的,一模一样!
这声音不是从浴室传来!它无比清晰地,从我的手机听筒里传了出来!冰冷地钻进我的耳朵!
“啊——!!!” 我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断般的尖叫,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机甩了出去!
“啪嗒!” 手机摔在血污尚未完全覆盖的冰冷地砖上,屏幕闪烁了几下,熄灭了。那诡异的滴水声也随之消失。
死寂重新笼罩。
我靠着沙发瘫软下来,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铁锈味。冷汗浸透了后背,冰冷黏腻。指甲根部的刺痛感似乎更清晰了,像有无数根细小的冰针,持续不断地扎着。
完了…彻底完了…逃不出去…求助无门…那个东西还在…它在我的手机里…它在我的指甲里…它在整个房子的阴影里…它要一点一点地…把我变成它…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我淹没。我蜷缩在沙发和茶几之间的狭小空隙里,双手死死地抱住头,指甲深深掐进头皮,试图用疼痛来对抗那无孔不入的恐惧和身体上正在发生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
时间在死寂和恐惧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小时。窗外依旧漆黑一片,黎明似乎永远不会到来。
就在我的精神濒临崩溃的边缘,一种新的感觉…悄然浮现。
渴。
一种难以形容的、源自喉咙深处的、火烧火燎的渴!
不是运动后的干渴,也不是感冒发烧的口干。这种渴带着一种诡异的、冰冷的质感,仿佛喉咙里塞满了干燥的砂砾,又像是整个食道都被一种阴寒的气息灼伤了。
我想喝水。
这个念头无比强烈地升腾起来,瞬间压过了恐惧,甚至压过了指甲根部的刺痛感。我需要水!冰水!大量的水!只有水才能浇灭喉咙里这团冰冷的火焰!
冰箱!
客厅角落那个正常使用的双开门大冰箱!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般占据了我的大脑。我甚至忘记了那个藏有恐怖尸体的废弃冰箱,忘记了天花板的破洞,忘记了手机的诡异滴水声。此刻,我的全部意识都被那烧灼喉咙的干渴和冰箱里可能存在的冰水所占据。
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双腿虚软,踉跄着冲向厨房区域的那个大冰箱。每一步都无比艰难,喉咙里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像有无数根针在扎。
终于,我扑到了冰箱门前。冰冷的金属门板触碰到我滚烫的额头,带来一丝短暂的、微不足道的慰藉。我颤抖着伸出手,抓住了冰箱门巨大的银色把手。
一股寒意顺着把手传来。
但这寒意非但没有让我退缩,反而像是一种诱惑。里面…一定有水…冰冷的…能缓解这地狱般干渴的水…
我深吸一口气——尽管吸进来的空气也带着冰冷的血腥味——用力拉开了沉重的冰箱门。
明亮的冷光瞬间倾泻而出,照亮了我沾满血污、惊恐扭曲的脸。
冰箱内部,整洁得近乎诡异。
保鲜层里,空空荡荡。没有蔬菜,没有水果,只有几个孤零零的保鲜盒,里面也是空的。制冰格里,连一粒冰块都没有。
我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望,投向冷藏室的最下层——那里通常存放着饮料和瓶装水。
一个东西孤零零地立在那里。
不是矿泉水瓶。
是一个…玻璃杯。
一个普通的、透明的直筒玻璃杯。
杯子里,盛满了清澈透明的…液体。
水!
是水!
那清澈的液体在冰箱冷光的照射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晕。仅仅只是看着它,我喉咙里的灼烧感就仿佛加剧了十倍!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水的极度渴望彻底吞噬了理智!
我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抓起那个冰冷的玻璃杯!杯壁的寒气瞬间刺痛了手掌,但这刺痛感在强烈的干渴面前微不足道!
我迫不及待地将杯口凑向干裂出血的嘴唇,仰起头——
就在清冽的液体即将涌入喉咙的瞬间,我的动作…僵住了。
眼角的余光,透过冰箱明亮的冷光,瞥见了冰箱门内侧的…不锈钢表面。
那光滑如镜的表面,清晰地映照出我此刻的模样。
一张因极度恐惧和干渴而扭曲的脸,沾满暗红色的血污和汗渍。头发凌乱,粘在额头上。眼睛布满血丝,瞪得几乎要裂开,里面充斥着无法言喻的惊恐和绝望。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的…脖子。
在那光滑冰冷的金属表面上,清晰地映照出,在我的脖子后面,紧贴着湿漉漉的衣领边缘…
一缕湿漉漉的、纠结成一绺一绺的…黑色长发。
那不是我的头发!我的头发是短发!
那缕黑色的、湿透的长发,正安静地、紧紧地…贴在我的后颈皮肤上。
冰冷,滑腻。
一股比冰箱冷气更刺骨千倍的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炸开,沿着脊椎一路冲上头顶!全身的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冻结了!
我猛地回头!
身后,是冰箱打开的冷藏室,冰冷的白光倾泻在地板上,映照出我孤零零的影子。
空无一人。
只有我自己。
但我脖子后面…那缕不属于我的、湿漉漉的、冰冷滑腻的长发触感…无比真实!
它…它趴在我背上?!
巨大的、无法形容的恐怖如同海啸般将我彻底淹没!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手中的玻璃杯脱手而出!
“哗啦——!”
清脆刺耳的碎裂声在死寂的房子里炸响!
玻璃杯在地上摔得粉碎,清澈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混合着地面原本的暗红血污,形成一种诡异而肮脏的混合物。
我像疯了一样,双手疯狂地抓向自己的后颈!指甲在皮肤上划出深深的血痕!我要把它扯下来!把它从我的身上撕掉!
“滚开!滚开啊!!” 我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在原地疯狂地扭动身体,试图甩脱那根本看不见、却如同附骨之疽的冰冷触感!
手指触碰到了!
那缕湿漉漉、冰冷滑腻的头发!我死死地抓住它,用尽全身力气向外撕扯!
“呃啊——!”
一声痛苦的闷哼从我喉咙里挤出来。
不是因为扯掉了什么东西。
而是…在撕扯的瞬间,右手食指的指甲盖,那片边缘已经出现细微翘痕的指甲,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仿佛有一股巨大的、无形的力量,正从甲床深处,狠狠地、蛮横地…向上撕扯!
我猛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食指。
指尖在剧烈颤抖。
那片指甲…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其缓慢地…从甲床的边缘…向上…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