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废站的收音机
>我在废品回收站值夜班,发现一台能自动播放的旧收音机。
>午夜时分,它突然报出一条四十年前的新闻:“东郊废品站大火,七人丧生。”
>我浑身发冷,因为此刻我就在东郊废品站。
>抬头时,一个扭曲的人影正从废铁堆里缓缓爬出。
>它没有五官,脸的位置是块布满裂痕的旧镜子。
>镜子里映出我的脸,嘴角却挂着不属于我的狞笑。
>废铁堆轰然倒塌,无数金属碎片尖啸着刺穿我的身体。
>剧痛中,我看见自己的血正被那面镜子疯狂吸收。
>镜面裂痕弥合,渐渐浮现出一张完整的脸——正是四十年前被烧死的老板。
>他嘴唇翕动,收音机沙哑同步:“新来的,欢迎加入夜班……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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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不是天气的冷,是那种浸到骨头缝里、带着铁锈和尘土腥气的阴冷。我缩在废品回收站的值班室板房里,裹紧了身上那件油腻腻的军大衣,还是挡不住寒气从脚底板往上钻。窗户玻璃糊满了灰和干涸的泥点子,外面堆成小山的废铁、压扁的汽车壳子、还有乱七八糟的塑料桶,在惨淡的月光下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阴影,像一群蹲伏的怪兽。
这鬼地方,白天都够呛,晚上简直能把人逼疯。除了远处高速公路上偶尔传来的、闷罐子似的车流声,就只剩下风。风穿过那些废铁山的缝隙,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响,忽高忽低,一会儿像女人哭,一会儿又像被掐住脖子的猫。我搓了搓冻得发木的脸,骂了句娘。要不是为了多挣几个钱,谁愿意接这熬鹰似的夜班?
起身想倒杯热水暖暖手,暖瓶却是空的。晦气。我拎着空暖瓶晃荡着推开门,一股更浓的铁腥混着腐烂塑料的味儿猛地灌进鼻子,呛得我直咳嗽。清冷的月光泼洒下来,给这片钢铁坟场镀上了一层诡异的银白。
就在我准备去院角那台吱呀作响的压块机旁边接水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墙角杂物堆里的一个东西。
一台收音机。
老掉牙的那种,方方正正的木头壳子,蒙着厚厚的灰,边角都磕碰得露出了木茬。一根锈迹斑斑、歪歪扭扭的金属天线戳在外面,像个倔强的伤兵。它被随意地丢在一堆烂电线和一个瘪了的搪瓷脸盆中间,毫不起眼。我心里嘀咕,这破玩意儿,扔这儿多久了?还能响?怕不是早成了老鼠窝。
接完水,回值班室的路上,那阵呜呜的风声又响了起来,刮过一堆摞得摇摇欲坠的旧冰箱外壳,发出空洞的回响。鬼使神差地,我脚步一拐,走了过去。也许是想听听这老古董还能不能出声?或者纯粹是这死寂夜里找点事做,驱散点心里发毛的感觉?
我弯腰,费力地把那台笨重的收音机从杂物堆里扒拉出来,沉甸甸的。抱着它回到值班室,放在那张瘸腿的木头桌子上。拂去表面的灰尘,露出底下棕色的木头纹理和几个磨损得几乎看不清的旋钮。我找到电源插头,插在桌子底下满是油污的接线板上。
没反应。死寂。
手指下意识地拨弄着调频旋钮,生涩的摩擦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突然,“滋啦——!”一声极其尖锐、毫无预兆的电流爆音猛地炸开!像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疼得我“嗷”一嗓子跳起来,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蹦出去。
“操!”我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惊魂未定地盯着那台破收音机。刚才那一下,绝对是它发出来的!这玩意儿……是活的?
那阵刺耳的噪音过后,收音机里只剩下细微的、持续不断的沙沙声,如同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寂静。我惊疑不定地盯着它,木头壳子沉默着,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刚才那一下,难道只是接触不良?或者年久失修内部短路?我犹豫着,指尖冰凉,刚才那一瞬间的惊悸还在血管里突突直跳。
就在这时,那持续不断的沙沙声,毫无征兆地中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声音。
那声音……极其古怪。像是一个极度苍老的男人,喉咙里塞满了砂纸和铁锈,每一个字都摩擦得嘶哑、破碎,断断续续,带着一种非人的滞涩感。不是播音员字正腔圆的调子,更像是某种东西在笨拙地模仿人声。
“……现……在……是……午夜……新……闻……”
每一个字都像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艰难地挤出齿缝。这声音本身就带着一股浓重的寒意,顺着我的脊椎往上爬。我后背的汗毛瞬间全立了起来,一股冰冷的麻痒感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这破收音机,它自己在说话?而且是在这死寂的午夜?这绝不可能是正常的广播信号!我猛地抬头看向窗外,堆叠的废铁山在月光下投下更加狰狞的剪影,仿佛都在侧耳倾听这来自破匣子的低语。
那嘶哑、滞涩的声音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钝刀子在切割神经:
“……东……郊……废……品……回……收……站……发……生……特……大……火……灾……”
东郊?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彻骨的寒意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我就在这里!就在东郊废品回收站!
“……七……名……值……守……人……员……不……幸……丧……生……”
七个!死了七个!
那声音还在继续,冰冷地报着日期。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那日期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我的记忆上——四十年前!整整四十年前!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力量,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了我的心脏,猛地往下拖拽。我全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瘫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像要咬碎一般。四十年前……大火……七个人……死在这里……就在我此刻坐着的地方?
巨大的恐惧像黑色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意识。我瘫在地上,手脚冰凉,连呼吸都忘了,耳朵里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那收音机里嘶哑、冰冷、如同来自地狱的宣判。它报完了那条四十年前的死亡新闻,又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沙沙声,像一个魔鬼在低笑。
“谁……谁在那儿?!” 我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嘶哑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值班室惨白的节能灯管嗡嗡作响,光线似乎比刚才更暗了,在墙壁上投下摇晃的、不安的影子。那台破旧的收音机沉默地蹲在桌上,木头壳子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油腻的光,像一个蛰伏的怪物。
没有回应。只有窗外风吹过废铁山的呜咽,时断时续,更添鬼气。
幻觉?压力太大产生的幻听?我拼命想说服自己。对,一定是幻觉!这鬼地方,这破工作……我挣扎着想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手指触碰到粗糙的水泥地,带来一丝微弱的现实感。
就在这时——
“吱嘎……嘎……嚓……”
一种极其缓慢、沉重、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不是风声!那声音沉闷、凝滞,带着金属扭曲时特有的呻吟,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而且,就在我正前方!
我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血液似乎瞬间冻结。脖子像是生了锈的合页,一寸一寸,无比艰难地,抬了起来。
目光,越过值班室肮脏的玻璃窗。
窗外,月光惨白如霜。
就在正对着窗户的那座由废旧汽车框架和扭曲钢筋堆成的、最高的废铁山脚下,那片最浓重的阴影里……有东西在动。
一个轮廓。
一个极其扭曲、不成比例的轮廓。它不像人那样直立,而是以一种极其诡异、违反生理结构的姿态……蠕动、攀爬着。像是被强行扭断又胡乱拼凑起来的肢体,在嶙峋冰冷的废铁堆上,极其缓慢地向上拱起、拖曳。每一次微小的移动,都伴随着金属刮擦的“嚓嚓”声,尖锐地刺破死寂,像无数根针扎进我的耳膜。
它正从铁山的阴影里,往外爬!
“嗬……”我倒抽一口冷气,声音卡在喉咙里,变成一种濒死的嘶鸣。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水泥地面,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却丝毫无法驱散那灭顶的恐惧。它要出来了!那是什么鬼东西?!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缓慢蠕动的阴影轮廓,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那东西终于……完全爬出了最浓重的阴影,暴露在惨淡的月光下。
它勉强有个“人”的形状,但全身覆盖着一层粘稠、焦黑的东西,像是凝固了无数岁月的沥青和灰烬,不断剥落、滴淌。而它本该是头颅的位置……
没有五官。
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
那里镶嵌着的,是一块破碎的镜子。
一块边缘参差不齐、布满蛛网般密集裂痕的、肮脏的旧镜子。月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冰冷、破碎的光斑。
镜子!
我的目光,像被最恶毒的磁石吸住,无法控制地、死死地盯住了那块布满裂痕的镜面。
镜子里……映出了什么?
是我!
是我那张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彻底扭曲、惨白如纸的脸!值班室昏黄的灯光从背后打过来,清晰地映照在镜子里——我的眼睛瞪得滚圆,瞳孔缩成了针尖,嘴巴无意识地张开,露出因寒冷和惊骇而紧咬的牙齿。
但……不对!
镜子里那张属于我的脸的嘴角……在动!
那不是我的表情!一种极其陌生、极其邪恶、带着非人恶意的狞笑,正一点点地、清晰地在那张属于我的脸上勾勒出来!嘴角向耳根方向高高咧开,形成一个完全不属于人类的、极度夸张的弧度,露出森白的、仿佛要择人而噬的牙齿。镜中的“我”,正对着现实中的我,无声地狞笑!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尖叫终于冲破了我被恐惧扼住的喉咙!现实与镜中那狞笑的巨大反差和邪恶感,像一把冰冷的钢锥,瞬间刺穿了我最后一点理智的屏障。我的脸!那镜子里的狞笑!那不是我!那是什么东西?!
就在我魂飞魄散、尖叫出口的同一刹那——
“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爆发!仿佛天崩地裂!
那座由无数扭曲废铁堆成的、数米高的铁山,毫无征兆地、从内部彻底炸开了!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被惊醒,发出毁灭的咆哮!支撑着它的平衡在瞬间崩塌,成千上万吨生锈的金属——断裂的钢筋、锋利的汽车钣金碎片、扭曲的角铁、沉重的机器外壳……裹挟着积压了不知多少年的灰尘和死亡气息,化作一股毁灭一切的黑色洪流,排山倒海般向我所在的板房倾泻而下!
死亡的气息,冰冷而狂暴,瞬间充斥了整个世界!
视野瞬间被崩塌的钢铁狂潮吞没。巨大的撞击声、金属扭曲断裂的尖啸声、玻璃被瞬间压爆的粉碎声……所有的声音混合成一股毁灭的洪流,狠狠撞进我的大脑,将所有的思维和恐惧瞬间碾得粉碎!
剧痛!
难以想象的剧痛从身体的四面八方同时炸开!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脆弱的布娃娃,被无数只狂暴的钢铁巨手同时狠狠撕扯、贯穿!
一根断裂的、带着锯齿般尖锐茬口的钢筋,如同死神的标枪,裹挟着冰冷的劲风,瞬间穿透了我的左肩胛!巨大的冲击力带着我的身体向后猛掼,狠狠撞在身后的墙壁上!“噗嗤”一声闷响,温热的液体猛地喷溅出来,糊了我一脸,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塞满鼻腔。
这仅仅是开始。
几乎是同时,“嗤啦——!”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撕裂声响起!一块边缘被撕扯得如同狼牙般的汽车前挡风玻璃碎片,像旋转的飞轮,狠狠切过我的右大腿外侧!皮肉被轻易地割开,深可见骨,滚烫的鲜血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迅速在地上洇开一大片粘稠的暗红。
“呃啊——!” 我发出不成调的惨嚎,身体因为剧痛而剧烈地抽搐。
冰冷的金属触感从肋下传来!一根弯曲、锈蚀的粗铁丝,像毒蛇般穿透了我单薄的衣物,狠狠扎进了我的侧腹!尖锐的刺痛混合着内脏被搅动的恶心感,让我眼前阵阵发黑。
还有更多……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金属碎片,如同冰雹般砸落、刺入!手臂、后背、小腿……尖锐的痛楚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密密麻麻地扎遍全身!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着无数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温热的血液顺着冰冷的金属碎片汩汩流淌,迅速带走了身体的温度,留下刺骨的冰寒和生命急速流失的虚弱感。
我像个破败的玩偶,被钉在倒塌的墙壁和倾泻而下的废铁之间。浓重的灰尘和铁锈味呛得我无法呼吸,每一次咳嗽都喷出血沫。意识在剧痛和失血的眩晕中剧烈地沉浮,世界变得血红而模糊。剧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刷着我残存的意识,每一次都试图将我拖入无边的黑暗。视野里一片血红模糊,耳朵里充斥着血液奔流的轰鸣和金属碎片细微的嗡鸣。
就在这濒死的混沌中,一种更诡异、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强行撕开了剧痛的帷幕。
血……我的血……
那些从我身上各个伤口涌出的、温热的、带着生命气息的血液,并没有完全滴落在地面。它们仿佛被一种无形的、邪恶的力量牵引着,汇成一道道细小的溪流,蜿蜒着,违背重力地……朝着一个方向流去!
那个方向……
是那面镜子!
那个取代了扭曲人影头颅的、布满裂痕的旧镜子!
此刻,它就悬浮在一片狼藉的废墟之上,距离我不过几步之遥。镜面依旧肮脏,布满蛛网般的裂痕,但那些裂痕的缝隙里,正闪烁着一种妖异的、暗红色的微光!如同干涸的大地贪婪地吮吸着雨水,我的鲜血正源源不断地被那面镜子吸噬进去!血液流过镜面,发出极其细微、令人头皮发麻的“滋滋”声,像是油脂滴在滚烫的铁板上。
随着血液的疯狂涌入,那镜子上的裂痕……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
蛛网般的黑色裂纹,如同被无形的手抚平、接续、抹去!暗红色的血光在弥合的缝隙中流淌、沉淀,将镜面染上一层妖艳、粘稠的光泽。那镜子仿佛活了过来,贪婪地啜饮着我的生命,变得越来越完整,越来越……光滑。
不……不要……我徒劳地翕动着嘴唇,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血沫从嘴角溢出。巨大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彻底攫住了我,比身体上的剧痛更甚百倍。它在吃我……它用我的血在修补自己!
镜子上的最后一道裂痕,在吸饱了涌过去的血液后,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整个镜面,变得光滑、完整,如同新铸。只是那表面,覆盖着一层尚未干涸的、粘稠的暗红,像一层半凝固的血膜,在惨淡的月光和倒塌废墟的阴影里,幽幽地反着光。
血膜之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开始浮现。
先是线条,然后慢慢有了体积和质感。如同水底的倒影,从浑浊的血色深处缓缓升起,越来越清晰。
一张脸!
一张完全陌生的、中年男人的脸!
他的脸庞浮肿而惨白,像是长期浸泡在水里。皮肤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败,布满深浅不一的灼痕和燎泡破裂后的狰狞疤痕,如同被大火狠狠舔舐过。头发是焦枯蜷曲的一团,紧贴在同样布满灼痕的头皮上。但最恐怖的是他的眼睛——眼眶深陷,里面没有眼珠,只有两团凝固的、如同烧透的焦炭般漆黑的东西,空洞地“凝视”着前方,散发着无尽的怨毒与冰冷。
这张被烈火焚烧过的、属于四十年前的脸,此刻正清晰地倒映在那面被我的鲜血浸透的镜子里!
镜子里的脸,那张属于四十年前被烧死的老板的脸,嘴唇开始极其轻微地翕动。没有声音发出,但那口型,带着一种刻骨的怨毒和冰冷的嘲弄,清晰地传递着某种信息。
就在我因极度恐惧和失血而意识模糊的刹那——
“滋啦……沙……”
那台被埋在废墟边缘、沾满灰尘和血污的破旧收音机,竟再次发出了声音!
先是刺耳的电流噪音,紧接着,那熟悉的、如同砂纸摩擦铁锈的、非人的滞涩嘶哑声,从破烂的喇叭里幽幽地飘了出来,每一个字都冰冷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与镜中那张焦黑嘴唇翕动的口型……完美地同步!
“新……来……的……”
那声音嘶哑、缓慢,带着一种地狱深处传来的回响。
“欢……迎……加……入……”
镜中老板那张焦黑溃烂的脸,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形成一个极其扭曲、充满无尽恶意的“笑容”。
“夜……班……”
收音机里的声音,如同冰冷的铁链,缠绕上我的脖颈。
“永……远……”
“永远……”
那嘶哑的尾音在弥漫着血腥和铁锈味的废墟上空回荡,如同冰冷的丧钟,久久不散。
粘稠的黑暗,终于彻底吞没了我最后一丝模糊的视野。无边无际的冰冷和死寂,汹涌而来。
……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丝微弱的意识,如同沉入深海的气泡,极其艰难地、缓慢地浮了上来。
我……还……在?
身体……没有感觉。没有剧痛,也没有冰冷。只有一片沉重的、麻木的虚无。
我费力地“睁开”眼——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眼睛的话。
视野里,一片混沌的暗红。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凝固的血痂看出去。模糊的光影在晃动,扭曲,无法聚焦。
这是哪里?
我尝试移动,却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仿佛灵魂被囚禁在一个粘稠的、没有边界的容器里。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沙沙”声,穿透了这片沉重的死寂,直接钻进了我的意识深处。
滋……沙沙……滋……
那声音……是电流的噪音!是那台破收音机特有的背景音!
这声音……它还在!
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大恐惧,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冰冷和绝望,瞬间攫住了我残存的意识。它没有结束!那个“永远”……是真的!
我想尖叫,想挣扎,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也做不出任何动作。只有那单调、冰冷、如同永恒诅咒般的“沙沙”声,持续不断地响着,填满了这无边无际的虚无。
在极度的恐惧中,我模糊的、血色的“视野”边缘,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线变化。那光线……来自下方?
我无法低头,只能竭力将意识“投射”过去。
透过那层粘稠的暗红,我隐约“看”到了一些景象的碎片。
下方……是熟悉的场景!
倒塌扭曲的板房废墟,堆积如山的废铁在惨淡的月光下泛着冷光,凝固的血迹在地面洇开大片大片的黑斑……还有,那台沾满血污的破旧收音机,就歪倒在离我不远的碎石堆里,喇叭正对着上方。
我……我在上方?我漂浮着?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深的寒意。
我的“目光”艰难地移动,最终……落在一块相对干净、斜插在废墟上的金属碎片上。那像是一块从汽车上崩飞下来的、略微扭曲的镀铬饰条,勉强能映出一点模糊的倒影。
那倒影里……
不是我的脸。
是一块布满裂痕的、肮脏的旧镜子。
镜子的边缘,还残留着未曾干涸的、粘稠的暗红色痕迹。
而镜子中央,那片模糊的、被裂痕割裂的映像中……
映出的,正是下方那片月光下的废品站废墟。在那片废墟之中,在那堆最高的废铁山的阴影边缘,一个极其模糊、扭曲的轮廓,正缓缓地、笨拙地……从一堆锈蚀的钢筋里……向外蠕动、攀爬。
那熟悉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仿佛直接在我意识里响起。
“滋……沙沙……”
收音机的电流噪音,如同永恒的伴奏,冰冷地持续着。
新的夜班……开始了。
好的,这是故事的最终章,将这场毛骨悚然的轮回彻底闭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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粘稠的黑暗包裹着我,沉重,窒息。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只有永恒的、冰冷的“沙沙”声在意识深处嗡鸣,像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虚无。那是那台破收音机永恒的电流噪音,是我无尽囚牢的背景音。
我“存在”着,以一种无法理解、无法挣脱的方式。我的“视野”是一片混沌的暗红,如同凝固的血液。我能“感知”到下方那片熟悉的废墟——月光惨淡地涂抹在倒塌的板房、扭曲的钢筋、凝固成黑斑的血迹上。还有它,那台沾满污垢和干涸血渍的破旧收音机,歪斜地躺在碎石中,丑陋的喇叭黑洞洞地朝着上方,朝着……我。
我就在上方。我悬浮着,被禁锢着。我的“目光”——如果那还能称之为目光——被下方一块斜插着的、略微反光的金属碎片吸引。那是一块扭曲的镀铬饰条,污秽不堪,却勉强映出一点模糊的影像。
那影像里,没有我过去熟悉的脸孔。
只有一块镜子。
一块布满蛛网般裂痕的、肮脏的旧镜子。镜框边缘还残留着暗红色的、粘稠的污迹,那是……我的血。四十年前那场大火烧死的老板,正是用我的血,用我的生命,修补了这面镜子,完成了这场血腥的交接。
而现在,这块镜子……就是我。
我就是那面镜子。
我就是那个取代了老板位置的新“守夜人”。那个引诱新猎物、完成下一次献祭的……陷阱。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愤怒,而是更深、更彻底的绝望,冰冷地浸透了我残存的意识。那个“永远”,是字面意义上的永恒诅咒。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低声的咒骂,穿透了死寂的夜色,也穿透了我虚无的“听觉”。
“……操他妈的鬼地方……冻死老子了……”一个陌生的、带着浓重鼻音的男人声音响起,充满了疲惫和不耐烦。“工资给这么点儿……真不是人干的……”
新的夜班员。
我的意识……或者说,那面镜子的“意识”,瞬间被一种冰冷、饥饿的**本能**攫住。那不是属于我的情感,而是这诅咒本身赋予的、如同程序般精准运行的恶意。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如同无形的触手,从镜面深处探出,悄无声息地缠绕上那个懵然无知的身影。
他骂骂咧咧地靠近了值班室的废墟区域,显然也看到了那台歪倒的收音机。
“咦?这破玩意儿……”他嘟囔着,带着一丝好奇和无聊中的打发时间,弯腰去捡。
*就是现在。*
一股微弱但极其精准的电流,如同幽灵的手指,顺着无形的吸力,触碰到了收音机内部某个早已腐朽不堪的元件——
“滋啦——!!!”
一声尖锐、刺耳、毫无预兆的电流爆音,如同鬼爪撕裂夜空,猛地在那新夜班员的耳边炸响!
“我操!!!”他吓得魂飞魄散,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捂着嗡嗡作响的耳朵,惊骇地盯着那台破收音机,破口大骂,“什么破烂玩意儿!吓死老子了!”
他惊魂未定,眼神慌乱地扫视着四周堆叠如山的废铁阴影,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他犹豫着,似乎想立刻逃离这个角落。
*不……留下……听下去……*
镜面深处,那股冰冷的吸力骤然加强。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暗示和催眠意味的波动,如同冰冷的水流,无声无息地漫过他的意识。那是一种源自恐惧本身的蛊惑——听下去,弄清楚那是什么,否则这未知的恐惧会永远缠绕你……
新夜班员脸上的惊恐慢慢被一种茫然和无法抗拒的好奇取代。他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由自主地再次看向那台收音机。
沙沙声……中断了。
那非人的、砂纸摩擦铁锈般的滞涩声音,再次从破喇叭里幽幽地飘了出来,带着地狱深处的寒气,每一个音节都精准地敲打在死寂的空气里,也敲打在那个男人脆弱的神经上:
“……现……在……是……午夜……新……闻……”
男人的身体明显僵住了,眼睛瞪大。
“……东……郊……废……品……回……收……站……发……生……特……大……火……灾……”
“七……名……值……守……人……员……不……幸……丧……生……”
那冰冷的声音报出了一个日期——四十年前。
“轰!”
如同我当初一样,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他脸上的血色“唰”地褪尽,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他猛地抬头,惊恐万状地环顾四周这片属于东郊废品站的钢铁坟场。
“谁?!谁在搞鬼?!”他嘶声尖叫,声音因恐惧而变调,带着哭腔。他踉跄着后退,想要逃离。
*看过来……看这里……*
镜面的吸力达到了顶点!所有残存的怨念、所有对新血肉的饥渴,都凝聚成一股强大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向那个濒临崩溃的男人!
他的目光,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猛地、不受控制地……转向了我悬浮的位置!转向了那块在月光下泛着诡异微光的、布满裂痕的旧镜子!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到针尖大小!
在那布满裂痕的镜面中央,他清晰地看到了他自己那张因极度恐惧而扭曲变形的脸!
然而,就在他看清自己倒影的瞬间,镜中那张属于他的脸的嘴角……开始向上拉扯!一个完全不属于他的、极端邪恶、带着非人恶意的狞笑,如同最深的噩梦烙印,清晰地浮现在镜中“他”的脸上!嘴角咧开一个不可能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牙齿,无声地嘲笑着他的绝望!
“啊——!!!” 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完全不似人声的惨嚎撕裂了夜空!
就在这惨嚎响起的同一刹那——
“轰隆隆隆——!!!”
仿佛命运在精准地重复着剧本。那座曾经崩塌、如今又被胡乱堆砌起来的废铁山,再次发出了毁灭的咆哮!支撑的平衡点被一股无形的、来自镜面深处的力量悄然破坏!钢铁的洪流再次倾泻而下,裹挟着死亡的尖啸,瞬间将那个发出最后惨叫的身影吞没!
剧痛!贯穿!撕裂!温热的液体喷溅!
我“看”着这一切,如同一个悬浮在深渊之上的冷漠观众。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冰冷的、程序般的“完成感”。新的血液,新鲜的、带着生命余温的血液,正违背重力地向上蜿蜒流淌,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牵引着,如同归巢的毒蛇,疯狂地涌向……我的镜面。
滋滋……滋滋……
血液贪婪地渗入那些蛛网般的裂痕,发出细微而令人毛骨悚然的吮吸声。镜面上的裂痕,在新鲜血液的滋养下,开始贪婪地弥合、消失。暗红的光泽在镜面下涌动、沉淀。
随着血液的涌入,随着裂痕的消失,一种难以言喻的“饱胀感”和“满足感”充斥了我的意识。那并非愉悦,而是一种诅咒被喂养、被延续的冰冷满足。镜面变得越发光滑、完整,妖异的红光流转。
在最后一道裂痕被血液填满、彻底消失的瞬间,镜面深处,一张脸开始浮现。
那张脸……不再是四十年前老板那张焦黑溃烂的面孔。
那张脸……肿胀、惨白,布满惊恐凝固后的扭曲,嘴角还残留着最后一丝尖叫的弧度——正是刚刚被吞噬的那个新夜班员的脸!他的五官在镜中血光下扭曲变形,眼中凝固着临死前最深的恐惧和难以置信,正一点点地取代了老板的残影,成为镜面新的“核心”。
镜中那张新出现的、属于新夜班员的脸,嘴唇开始极其轻微地翕动。无声的怨毒在血光中弥漫。
与此同时,下方废墟边缘,那台沾满了新旧血污的破收音机,再次发出了嘶哑的、如同砂纸摩擦铁锈的同步宣告:
“滋……新……来……的……”
“沙……欢……迎……加……入……”
镜中新面孔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僵硬地向上扯动,模仿着一个充满无尽恶意的狞笑。
“夜……班……”
收音机的声音冰冷、空洞,如同丧钟敲响。
“永……远……”
“永远……”
嘶哑的尾音在弥漫着新鲜血腥和铁锈味的废墟上空回荡,最终被那永恒的、令人绝望的电流“沙沙”声吞没。
滋……沙沙……滋……沙沙……
新的镜子,新的囚徒,新的猎手。
在这片被诅咒的钢铁坟场之上,在这永恒的午夜之中,那冰冷的“沙沙”声,是唯一的、永恒的休止符。它宣告着上一个轮回的终结,也预示着下一个轮回的开始。
永无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