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霁离开临江农场近三个月,再回来,发现农场有了不少变化。
首先庆功大会上,她看到了接任的乔团长,这人长得人高马大,还天生一副黑脸,看着就难以接近,说话声音像是自带音响,嗡嗡震得人耳膜生疼,谁被他的眼光盯到,准保挺不过去两秒钟,就得移开目光,败下阵来。
再就是一连也换了连长,新连长姓李,是十二连的副连长提拔上来的,听说从前是个老好人,可当了一连长,竟也变得雷厉风行起来。
至于以前的一连长宋继根,果然提了副营职,到团部后勤处当了营房科科长,这次庆功大会,就已经在主席台就坐了。
团部医院变化不大,只有罗承志由原来的卫生员,变成了医院化验科的化验员,还和一个哈市知青处了对象。
再有就是供销社主任被举报贪污公款,撤职成了普通售货员,这个主任正是护士李凤娟的丈夫;另外,邮电所有一个女知青返城了,说是回杭州接了母亲的班,她的岗位由另一个上海知青顶替了;一连又有一对知青结婚了;今年推荐工农兵大学的指标有两个,据说都要打破头了,目前人员还没定下。
对了,还有一个从西北服刑期满的二劳改,落户在了农场边的村子,齐霁之所以记住他,是因为他也是来自滨城的。
这些事,都齐霁不用打听,她就坐在中医科等着,那些来聊天的医生护士就都一五一十说了,不过李凤娟变得老实了,听说正在托人办理提前病退手续。
七月正是农忙,齐霁只好选了一个雨天的傍晚,邀请众多好友和帮助过自己的知青来家中做客,还特地去请了曹股长。
曹股长欣然而来,还带了一瓶北大荒,但只坐了十五分钟,喝了两杯酒就走了,不过他可没少吃菜,每一口都是赞不绝口。
领导走了,大家都没了拘束,吃喝笑闹了两个多小时,考虑明天还要上地干活,这才散了。
饭后,刘文静和江兰照例留下帮齐霁收拾卫生,周和平和王建国自然也要留下陪着,齐霁催促醉醺醺的二人,“你们赶紧回去,可别吐我家里,静静和江兰今天住我家里了!”
两人也没多话,勾肩搭背的走了。
刘文静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多,评说今天哪道菜好吃,谁喝得最多,江兰却一直不出声,她虽然平时话也不多,但也不至于一句话没有,齐霁用手肘碰碰她,“你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吗?”
“对啊,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说出来让我们开心开心!”刘文静笑哈哈说。
江兰抿紧嘴巴,瞪了刘文静一眼。
“哎哟,这是真有不开心的事儿啊!”刘文静吃惊道,“江兰你别生气啊,我就是开个玩笑,小西也这么说过我,我都没生气!”
江兰垂下眼皮,手里迅速地刷着碗,把手里洗净的碗啪一下摞在旁边的碗上,结果就听咔嚓一声。
刘文静一把拿起碗,却只捏了一片碎碗,心疼地叫,“哎呀你噶哈拿碗撒气啊!”
江兰也愣住了,也不抬头,忽然解开围裙,往地上一摔,转身就走了。
刘文静莫名其妙地看着齐霁,“我也没说啥啊!”
齐霁也不明所以,“算了,两个碗而已。她可能是自己心烦,或者和王建国吵架了。”
“好像还真是,今天他俩都没说话!”刘文静好像忽然发现了新大陆,提高声音叫着。
“快刷吧,早点收拾完,早睡觉。”
刘文静撅着嘴,嘟嘟囔囔,直到二人把厨房和客厅都清洁完毕,才开心起来,捋着小喜的背毛说,“还是我们小喜最好!”
*
八月中旬,齐霁收到五叔的信,说他的事情得到了解决,职级恢复副师,但要调去高原就职,让她在农场照顾好自己。
信中并未言明他复职是谁帮的忙,从简短言语中,齐霁也能看出,他的情绪还是有些郁闷。
没两天,她从供销社杨晋章那儿磨刀出来,正好见到宋继根正背着手训斥一个满头白发佝偻着背的老人,看到齐霁,他的心情似乎更坏了,一脸阴沉,“整天磨刀磨刀,知道的你是大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厨子,整天招些不三不四的人吃吃喝喝!”
齐霁朝着宋继根走去,到了跟前,一不小心手里的菜刀掉下,直接扎到地上,若不是宋继根躲得快,说不定脚趾头都切去了。
齐霁摇头,有点遗憾也有点庆幸,遗憾的是这家伙反应太快,否则她不介意给他来个接趾手术,庆幸的是,没切到也好,否则这用得顺手的菜刀还得丢了买新的。
“孟繁西!你想干什么?”宋继根指着齐霁,怒目而视。
“对不起对不起,宋连长...哦,你看我,你已经不是我们一连长了,宋科长,我手滑了,没拿住菜刀。”齐霁笑着不慌不忙捡起菜刀,扭头看向那个老人。
这人就是滨城来的二劳改,一头银发,一脸沧桑,看不出实际年龄,但气质上却掩藏不住知识分子的儒雅,和军人的英武,只是察觉齐霁的视线后,就低头努力展平手里拿着的一团图纸。
宋继根哼了一声,“孟繁西!别以为我不在一连就管不了你了!只要你一天还是这兵团的知青,就免不了被我约束!也别以为你五叔官复原职了就得意忘形,哼,说是复职,其实还不是发配了!”
齐霁眉头一挑,她才接到信,这个宋继根竟然也知道得这么详细了,不由得怀疑,这个宋继根的消息来源,或者说这人跟五叔有什么渊源、过节?
她哎哟一声,手里的菜刀又掉了下去,宋继根连连后退,目露凶光,“你!你想谋杀!”
“对不起对不起宋科长,你看我这手,也就能拿个手术刀,菜刀太重了,老是拿不住呢!”齐霁笑着再次蹲下,捡起菜刀,“你提起我五叔,我倒想起他跟我说的话了,他说,做人啊,最不能逞一时口舌之快,惹了不该惹的人,尤其是手里拿刀的人,不管他是拿屠刀的,还是手术刀的。宋科长,你说,我说的对么?”说完,抬起菜刀,轻轻吹去上面的浮土。
宋继根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宋科长既然已经不在一连了,房管科又那么忙,还是要多多保重身体啊,以后我的工作,就不劳您指导了。”齐霁依然满面笑容,跟宋继根道别了,心情极度愉悦,只是听到宋继根将怒火转脸撒到那个白发老人身上,心里有些歉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