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面面相觑,都不说话。
江德福想的是,是谁默默无闻帮了丁济群,而丁济群震惊的却是那句“你媳妇的求救信”。
半晌,丁济群问,“我媳妇的求救信?啥时候的事儿?”
江德福嘿嘿一笑,毫无诚意地道歉,“哎呀对不起,我给说漏嘴了,就是你上岛之前呗!”
“你他娘的,早不漏晚不漏,偏偏就在这个时候漏,生死兄弟都白处了,关键时刻你他娘的向着别人!”
“哈哈哈,我向着理呢!我这不是怕你们夫妻失和,影响你工作和进步么,说实话老丁,不光老王羡慕你,我也挺羡慕你,你家的大后方,是全岛最稳固的,当然,除了这次‘丁素芬事件’,不过,我们听说你在码头被媳妇骂了,我们心里一下就都平衡了哈哈哈!”
“娘的,老子啥时候被骂了?”
“哎呀有啥不好意思承认的!”
丁济群朝家走去的脚步越来越快,当他感慨万千地打开家门,看到的是妻子正坐在灶前的小马扎上,轻轻拉着风箱,他注意到她是并腿蹲坐的,左手慢慢拉着风箱,右手轻轻放在膝盖上,并不似妹妹那样大马金刀大开大合,不禁又想起自己复述给江德福的那些关于“条约”的话,是啊,她的措辞也跟妹妹完全不同,她,早已不是老家那个童养媳了!原来,自己早就有了个“有文化的媳妇”!
“回来了?马上开饭了,换衣服洗手吧。”厨房传来淡淡的声音。
“......娘的,老子还不知道洗手。”丁济群使劲眨巴了几下眼睛,嘟嘟囔囔摘下军帽挂在门口,换了衣服,又去洗手。
***
日升日落,寒来暑往。转眼就到了七零年的年底。
齐霁在天冷之前,就将空间里的羽绒服拆开,絮了三套被褥,一个儿子一套。
大样是炮兵,原本在甘肃基地服役,今年刚考入京城的炮兵指挥学院,原定的探亲也没成行,只寄回来两张照片。
当了干部,宿舍条件会好一些,也可以放置更多私人物品了,齐霁就动手做了被褥,又照例邮寄了自制的虾酱、虾干、干海参、鲍鱼干、咸鲅鱼,再三嘱咐他别舍不得,要送给领导和战友分享。
给二样的东西是一样的,但这些话就不必嘱咐他,他的心眼子比亲娘和亲爹加起来还多呢,完全不用操心。
三样永远是最省心的,齐霁总说老儿子是来报恩的。
三样知道母亲在为他们兄弟做被褥,虽然不能动手帮忙,但也总会递上一杯水,或者在灶边帮母亲烧火。
虽然父亲是守备师的首长,但他从不像江家孩子那么高调和骄横,没人特意提起,新兵都以为他只是岛上一个普通的业务拔尖的老兵而已。
这一点,丁济群从前不觉如何,现在有了江家和王家孩子的对比,也十分知足。
年底新兵入伍,江卫国高高兴兴带着大红花坐着轮船离岛,去往那个他牺牲生命也要保护的北疆了。
当日,丁济群和齐霁都去码头送行,卫国那孩子一心向往着离开闭塞的小岛,去那广阔的天地之间,他眼中都是人们祝福的笑脸,是自己胸前的大红花,耳中都是震天的鼓声和即将带他去远方的马达声。他完全看不到到父亲眼神中的凝重、母亲默默流下的眼泪,以及他最亲爱的几乎瘫软在地的姑姑哭花的脸。
丁济群也沉默不语,他或许在猜想自己十八岁那年不告而别去参军时,父亲母亲的心情吧。
汽笛响起,这艘轮船和往日一样离岸,义无反顾,安杰捂住嘴,捂住自己抑制不住的哭声,江德福轻轻揽住她的肩膀,无声安慰。
安杰气恨地说,“这个没良心的孩子,离开父母却那么开心!他根本不值得我为他哭!”
这自然是一个母亲的气话,谁会看不出这是一个眼睛都哭肿了的母亲的气话呢。
江德福低声说了一句,“我当年也是满脸笑容跟着队伍走的。”
安杰立刻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江德华在旁边补刀说,“你笑呵呵走了,娘在家哭了一个月,差点哭瞎了眼睛。”
丁济群一动不动,看着轮船的方向。
“所有的年轻人都一样,谁也无法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齐霁轻声安慰他。
最近,丁济群心里很乱,他一直在谋划着王振彪即将腾出来的空位,只是有点求助无门的茫然,有老战友曾表示如果他想提职,南海有个机会,就是很苦。
回家一说,齐霁明确表示不会跟随,她说儿子在岛上当兵,她的工作也在这里,要去他只能自己去。
丁济群很生气,跟江德福说,“我昨天因为那封信挺感动的呢,今天她就这样!”
江德福表示也没想到,刘山河却说,“咱们习惯了满世界跑,习惯了身无长物,家属房里都不敢添置太多的东西,就怕不知啥时候又拔营出发,但女人都是恋家的,她们骨子里喜欢安稳的生活,咱们没有权力责怪她们不为我们牺牲。我家何静性子有些软,加上出身问题,她每次跟着我换环境,都是胆战心惊的,结果,每一次都是刚适应得差不多了,我又调动了。所以,岛上虽然偏僻,但安静安稳,我倒希望可以一直住在这里,为祖国守疆土,也给妻儿一个相对安定的生活。”
这话由家属来说,就有诉苦和不支持丈夫工作的意味,但此时说这些话的是军人本身,他对同为军人的江丁两人,就有不一样的触动。
两人都若有所思。
江德福说,“是,五七年我进岛,安杰就说什么都不来......其实,她们都不容易。老丁,你也别挑秀娥嫂子的理了,她从五六岁就跟着你,到现在年龄也不小了,你也得给她一个安稳的家了。那边不是最优的选择,你还会有更好的选择的。”
丁济群考虑再三,最终还是放弃了去海南的机会。
他没有责怪过齐霁,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大环境下,那是冒险的选择,但是守备区新的政委就任后的三个月以来,他都沉默寡言,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他看向齐霁的目光,常常带着希冀,他已经习惯了出现事情后,妻子与他谈话,他在等待那种掰开揉碎的分析,和最后逐渐清晰的答案。
但这次,他没有等到。
齐霁也无法判断自己这样是对是错,她不知道去了南海丁济群会不会比现在更好,她这次做选择的依据只是自己。
她看着丈夫的机遇和儿子最应该读书的年龄在岛上一点点消耗,同时也看着属于自己的年华日渐老去。
可有什么办法呢,这是一代人的无奈。
她能跟丁济群说的也不过就是:我相信,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也包括穿越吧。她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