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黄泉玄判》
【楔子:雨落钱塘埋旧骨】
钱塘自古是东南形胜之地,西湖潋滟,雷峰夕照,白蛇传的故事老少皆晓,茶馆书场里讲了几百年,早成了杭州城一景。
可老辈人嘴里还传着些别的,说钱塘江不是温顺女儿家,江心底下埋着比西湖水还深的古怨,潮头涌来,带起的腥咸风里,裹着千百年化不开的血气,那是上古大战淤下的残渣。
近些年,城中怪事频发。
三伏天井水结冰,冬月里打雷震塌老屋,总归是些上不得台面的谈资,大伙儿笑笑也就过去了,说是气候变怪了。直到那一年,雷峰塔动了。
政府拨款修缮老塔地宫,本是件雅事。
工程队往下掘的时候,不知碰到个什么硬疙瘩,地宫深处传来“嗡”的一声闷响,不大,却震得人心头发麻,像敲在了一口捂在地底的闷钟上。随即天色就变了。
晴朗朗的日头转瞬被泼墨似的乌云吞没,天黑得像锅底灰扣下来。
风如鬼哭,裹挟着铜钱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人身上生疼,砸在地上溅起白蒙蒙的烟雾。
转眼间,钱塘江便成了翻腾的怒龙,浊浪滔天,轰鸣如雷。
江对岸搞了个现场直播,想拍点“千年一遇”的钱塘风雨。
漂亮的女主持正对着镜头,刚张嘴喊了句“观众朋友们”,话音便被轰隆作响的浪头吞没。
镜头剧烈晃动,勉强对准了翻涌的江心。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场狂猛暴雨时,变故陡生!
江心浊浪之中,猛然拱起一个巨大的黑影。浪头排开,一艘黑黢黢的沉船残骸,如同从地狱里挣脱的巨兽,破水而出!
那绝不是近代的船,船身裹满淤泥水藻,却依稀可见裸露的木质结构上,深刻着一幅幅扭曲的人脸图案,符号繁复诡谲,非甲骨非钟鼎,透着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古老凶戾之气。
它像一座小岛,斜插在惊涛骇浪之中,任凭风浪如何撕扯,岿然不动。船头更骇人——嵌着一个巨大的青铜棺椁!棺椁表面覆盖着同样的神秘纹路,雨水冲刷下,更显阴森。
直播镜头拉近,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棺椁盖子,竟然在风雨中,一点一点地,朝外滑开了!
缝隙里,隐隐绰绰。导播也懵了,忘了切换镜头。画面就这样死死盯着那不断扩大的缝隙,高清镜头忠实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
缝隙越来越大,终于,一只苍白、指节扭曲成非人角度的手,“啪”地搭在了棺材沿上。
紧接着,是一具穿着……破破烂烂土黄迷彩布片的“人”形物,“腾”地从棺材里坐了起来。
它低垂着头,看不清面目,只能看到乱糟糟如同水草的头发披散着。那迷彩布斑驳腐朽,样式古怪,绝非今人所用,更别说裹在一具千年沉船棺材里的古尸身上!
更可怖的还在后面。
那“人”僵直地转动脖子,仿佛听到了命令,“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传了出去。
它缓缓抬起一只手,指向镜头。
那手里竟攥着一把造型粗糙、犹如孩童玩具般的“长枪”,木柄斑驳,枪管处却刻着密密麻麻、散发着微弱红光的诡异符咒!
画面外的导播发出半声短促而惊恐的“呃!”,声音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镜头剧烈摇晃了一下,似乎是机器本身也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
直播间内外,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哗哗雨声和浪涛轰鸣。
混乱摇晃的画面最终定格了。
定在一张脸上!
那张脸并非来自棺中坐起的“人”,它悬在半空,虚幻缥缈,却又清晰无比。
一个女人,冷艳得不似尘寰中人,面色苍白如月,细眉入鬓,本该是明眸的地方却只有一片深邃无光的黑。
她的心口处,嵌着一枚鸽子蛋大小的七彩石子,奇异的光芒在定格的画面中流转,如同活物。
石头上裂开一道细小的纹路,一丝比金更稠、比血更暗的雾气从中悄然弥漫。
这张脸的视线,穿透了屏幕的阻隔,直刺所有观众的灵魂深处。无声的寒意顺着所有人的脊椎向上攀升。
“哗啦——”
直播信号变成一片雪花。
钱塘风雨依旧肆虐,那破水而出的鬼船铜棺,连同里面坐起的怪物,迅速被翻腾的浊浪吞没,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但那个心嵌七彩石、眼神空洞如同幽冥的女子,却成了无数人午夜梦回,无法摆脱的森寒烙影。
地宫动了,雷塔摇了,旧骨浮沉了。
有些东西,一旦惊醒,便再也塞不回去了。
杭州城的上空,仿佛有一把锈蚀了亿万年的无形巨锁,“咔哒”一声,裂开了一道细细的缝……这风雨压城的夜,不过是那轮回锈锁不堪重负的,一声呜咽。
真正的黄泉路,正悄悄蔓延进这温软繁华之地,在那无人知晓的街巷角落,一盏红纸裹皮的旧灯笼,悄然点亮了牌匾上“黄泉客栈”四个模糊的隶字。
(楔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