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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冰冷的算计,炽热的新生

晋王大帐的喧嚣如同潮水般退去,只留下炭火在铜盆里噼啪作响的余音,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酒气、汗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顾远脸上的“激动”与“谦卑”在踏出营帐门槛的瞬间便已冰封,只剩下古井般的沉静。夜风卷着沙砾扑打在脸上,带着塞外四月的料峭寒意,他深深吸了一口这浑浊却真实的气息,将帐内那些虚情假意的觥筹交错彻底抛在身后。

“顾帅。”金先生无声地出现在他身侧,低声道,“一切安排妥当,兄弟们已在营外扎营警戒。晋王…送了些酒肉犒军。”

顾远微微颔首,目光投向辕门外那片在风沙中摇曳的火光,那是他三千杂牌军临时营地。“收下,让兄弟们吃饱喝足,养精蓄锐。告诉阿鲁台和王畅,约束好各部,不得生事。”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明日一早,拔营,按原定路线返回石洲。”

“是!”金先生领命,迟疑了一下,“顾帅,那李存勖……”

顾远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如同冰面下的暗流:“一个自以为看透一切的赌徒罢了。他要石洲的盐铁,更要石洲全部,要借我的刀去杀朱温,更要朱温死后我们所有人的命…胃口不小。”他抬头望向晋阳城方向那模糊的轮廓,眼神锐利如刀,“可惜,他父王李克用都未能啃下的骨头,他这乳臭未干的小儿,牙口还嫩了点。走,回营。”

夜色深沉,晋王府深处,李存勖的书房却灯火通明。他卸去了宴席上的豪迈与热络,年轻的脸上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一种近乎亢奋的野心光芒。他反复摩挲着案几上那份刚刚由心腹誊抄好的“十年盐铁契约”,指尖划过“石洲”、“二成”、“十年”这几个字眼,如同抚摸着最心爱的珍宝。

“二成…十年…”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残忍交织的光芒,“乔清洛…乔老头当初可是要把她送给我父王暖床的尤物…顾远,你这契丹狗,倒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十年?哼!待本王踏平朱温后,也许还用不上十年!下一个就是你!本王要让你亲眼看着,你那盛大娶来的娇妻,如何在最低贱的营妓帐中哀嚎!本王要让你那孽种,永生永世为奴!”他猛地一拳砸在案几上,震得笔架砚台一阵乱跳,脸上因扭曲的欲望而显得狰狞。

笃笃。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进来。”李存勖迅速收敛了脸上的狰狞,恢复了几分王者的沉凝,但眼底那抹暴戾却未完全散去。

门开,范文抱着一卷星图,脚步无声地走了进来。他面容清癯,带着读书人特有的文弱和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眉宇间锁着深深的忧虑。他看了一眼李存勖案上的契约,欲言又止,最终深深一揖:“殿下。”

“范先生来了。”李存勖随意地指了指旁边的席位,“坐。今日宴席精彩,顾远此人,倒是让本王开了眼界。他的价码,本王应了。”

范文并未落座,反而上前一步,将手中星图在案上小心铺开,声音低沉而急促:“殿下!盟约既定,臣本不该多言。然,事关重大,臣近日夜观星象,反复推演,紫微垣晦暗不明,太微垣杀气隐现,尤其北天分野,客星犯主,凶煞之气直指晋阳!此乃大凶之兆啊,殿下!”

李存勖眉头微皱,有些不耐地瞥了一眼星图上那些玄奥的符号:“凶兆?范文,你为何又总是这般危言耸听。孤王提三尺剑纵横天下,岂惧区区星象?”

“殿下!”范文语气加重,手指急切地点向星图一角,“非是臣危言耸听!星象示警,地理亦然!殿下请看,”他手指迅速划过地图,“晋阳乃我河东根本,潞州控上党门户,为晋阳之东南屏障!而石洲——”他的手指重重戳在黄河“几”字形大弯内侧那个点上,“此地屏黄河天险,扼契丹东渡之咽喉!潞州若失,中原之兵可直叩晋阳城下!这是朱温盯着潞州不放的原因!可石洲若失,契丹铁骑便可踏冰渡河,如尖刀直插晋阳侧翼!顾远此人,来历诡谲,与契丹关系千丝万缕,他处心积虑索要石洲十年,其心叵测!臣恐…恐他是耶律阿保机埋下的一颗毒钉!名为依附,实则为契丹他日南下,预先撬开黄河门户啊!”

范文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将心中最大的隐忧和盘托出,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然而,李存勖听完,却只是发出一声短促而轻蔑的冷笑。

“文和啊文和,”他站起身,踱到窗前,背对着范文,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你只知星象地理,却不懂人心险恶,更不懂这乱世的活法!”他猛地转身,目光锐利如电,“你以为本王不知顾远的底细?你以为本王没查过?”

他逼近一步,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得意:“他顾远,从来就不是耶律阿保机忠诚的狗!当年云州会盟,我父王还在!孤就在父王身侧!亲眼所见!他那时就是左谷蠡王,后来才知道,他是耶律阿保机一直除之而后快的他兄长耶律洪那条死鬼的人!就是他,还有耶律洪的金狼卫,在云州搅得天翻地覆!我鸦儿军与张三金的拜火教打得昏天黑地,契丹人自己杀得血流成河!耶律阿保机和耶律洪的将领,恨不得把对方的肠子都掏出来!那场面,啧啧…顾远能在那种修罗场里活下来,还能爬到今天的位置,你以为他会真心实意替阿保机卖命?笑话!”

李存勖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他顾远,就是个在各方势力刀尖上跳舞的多面奸人!朱温拉拢他,契丹利用他,如今他又找上本王!他想要的,不过是乱世里一块能护住他妻儿的立锥之地!他给盐铁,本王给他庇护,各取所需罢了!至于石洲…哼!”他冷笑一声,回到案前,手指再次重重敲在契约上,“本王比你更清楚它的价值!它不仅是钱袋子,更是黄河上的锁钥!他顾远想借石洲当乌龟壳?本王就让他先安心孵蛋!十年?也许都用不了十年!待本王收拾了朱温老狗,腾出手来,第一个碾碎的就是他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契丹王八!石洲,连同他那个娇滴滴的小娘子,都是孤王的囊中之物!”

“殿下!不可轻敌啊!”范文脸色惨白,还想做最后的挣扎,“顾远此人,智计深沉,武功卓绝,绝非易与居人下之辈!今日演武,殿下也亲眼所见!他那最后放水的一拳……”

“够了!”李存勖断然喝止,脸上已是不耐烦至极,“范文!本王敬你占卜天时地利,为民除害功勋,敬你通晓天文地理。但军国大事,运筹帷幄,自有本王与周德威将军决断!你当好你的钦天监,配合周将军,推演天时,占卜吉凶,确保孤王每战必顺,保障我军每战必胜!这才是你的本分!”他挥挥手,如同驱赶一只烦人的苍蝇,“下去吧!本王乏了!”

范文僵立在原地,看着李存勖年轻气盛、充满自负与暴戾的脸,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直冲头顶。嘴唇翕动了几下,终究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他深深一揖,腰弯得极低,仿佛背负着千斤重担,抱着他那卷被斥为无用的星图,脚步沉重地退出了书房。那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异常凄凉。

书房门合拢的轻响,如同关上了一个谋士最后的忠言之路。

李存勖盯着合拢的门扉,眼中寒光更盛:“顾远…本王倒要看看,你这只八面玲珑的狐狸,能在这乱世蹦跶多久!乔清洛…哼!”他脑海中闪过情报中描述的、那个让乔老头甘愿献予李克用、又被顾远夺到的绝色佳人,一股混合着占有欲和毁灭欲的火焰在胸中灼灼燃烧。

翌日,天光微亮。晋王府议事厅内,气氛却是一派“热烈”的和谐。巨大的沙盘摆在中央,山川河流、城池关隘清晰可见。

李存勖一身戎装,英姿勃发,指着沙盘上潞州(今山西长治)的位置,意气风发:“顾兄!朱温老贼去而复返,以为我父王新丧,河东可欺!潞州被围年余,李思安那废物寸功未建,反折损本王千余将士!如今换了个刘知俊,带万余精兵又来送死!此乃天赐良机,正好将其聚歼于潞州城下,一雪前耻!”

顾远同样一身利落劲装,站在沙盘另一侧,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激愤”与“钦佩”:“晋王殿下所言极是!朱温老贼,欺人太甚!潞州乃河东门户,绝不容有失!殿下少年英主,神武天纵,此战必能大破梁军,扬威天下!”他话锋一转,手指精准地点在潞州外围几处山林河谷,“不过,朱温老奸巨猾,刘知俊亦非庸手。其大军虽骄,但外围眼线密布,斥候如蝗。若殿下大军贸然强攻,恐其见势不妙,龟缩固守,或断我粮道,反为不美。”

李存勖眼中精光一闪,露出“愿闻其详”的表情:“哦?顾兄有何高见?”

顾远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种洞悉战局的自信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高见不敢当。小弟愿为殿下分忧。我石洲部众,虽不及殿下鸦军精锐,然胜在熟悉山野,精于潜行袭扰。我可遣精锐小股,伪装流寇或地方豪强武装,分数路出击!”他的手指在沙盘上潞州外围快速划动,“一者,袭杀其外围斥候、信使,断其耳目,令其变成聋子瞎子!二者,佯攻其小股运粮队、零散营寨,制造混乱,使其风声鹤唳,疲于奔命!三者,散布流言,言晋王新丧,军心不稳,内部倾轧……诱其轻敌冒进!”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李存勖:“待其外围眼线被剪除大半,军心被扰,骄横之气更盛,误判我军虚实之时!殿下再以雷霆万钧之势,亲率主力,正面猛攻!然攻势需猛而不绝,似全力施为,却又留三分余地,示之以‘力竭’之象,进一步骄其心志,诱使其主力尽出,与我决战于野!”他的手指重重敲在潞州城前一片开阔地带,“届时,我石洲主力将如鬼魅般,自石洲星夜疾驰而来,直插其侧后,斩断其归路,配合殿下,给这老贼来一个…瓮中捉鳖!毕其功于一役!”

“好!好一个‘骄兵之计’,好一个‘瓮中捉鳖’!”李存勖抚掌大笑,眼中闪烁着兴奋与算计的光芒,仿佛已看到朱温授首的场景,“顾兄此计甚妙!就依此而行!你我兄弟齐心,何愁朱温不灭!河东霸业可成!”他亲热地拍了拍顾远的肩膀,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语气带着几分“为难”,“只是…大军远征,粮秣军械消耗甚巨。尤其是盐铁,士卒甲胄兵刃修缮,战马蹄铁更换,皆不可或缺。顾兄的石洲商会…还需多多襄助啊!”

“殿下放心!”顾远答得斩钉截铁,脸上是毫无破绽的“赤诚”,“为殿下大业,石洲商会必倾尽全力!所需盐铁,定当优先供给,源源不断运抵军前!此乃小弟分内之事!”他心中冷笑,盐铁?给你!吃得越多,将来吐得越干净!

“痛快!”李存勖大笑,仿佛极为满意,“事不宜迟!顾兄速回石洲调兵遣将!孤王这边,即刻点将发兵!潞州城下,你我共饮庆功酒!”

“定不负殿下所托!”顾远抱拳,神色“肃然”。

议定方略,两人又就细节反复推敲,表面上一团和气,兄友弟恭,实则字字句句皆暗藏机锋,互相试探着对方的底线与后手。直到日上三竿,方才结束。

顾远带着手下,在晋军“热情”的礼送下,策马离开晋阳城。马蹄踏过干燥的黄土官道,扬起阵阵烟尘。远离了那座充斥着虚伪与算计的城池,顾远紧绷的心弦才略微松弛。计划的第一步,终于成了!李存勖这头年轻的猛虎,已被盐铁之利和潞州大功的诱饵牢牢吸引,正一步步踏入他精心编织的网中。朱温…契丹…还有潜藏在暗处的其他势力…这盘乱世棋局,他顾远已悄然落子。

接下来,便是石洲的全力运转,情报的精准传递,以及那致命一击的时机把握…他脑海中飞速勾勒着后续行动的每一个环节,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变数…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如骤雨般的马蹄声从后方官道狂飙而来!尘土飞扬中,一骑赤磷卫斥候,浑身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与一丝掩不住的焦灼,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到顾远马前!

“报——!!!”

嘶哑的吼声撕裂了空气。那斥候滚鞍下马,单膝跪地,双手将一份染着汗渍的密信高举过头顶,声音因急促而变调:“石洲急报!夫人…夫人胎动异常!产婆断言,疑似胎位是倒着的!难产,不日便要临盆!夫人她…她日夜忧思,寝食难安,口中…口中时时呼唤族长之名!赤磷卫晁头领命属下星夜兼程,禀报族长!请族长速归!”

如同九天惊雷在耳边炸响!

顾远脸上那运筹帷幄的冷静、那深沉的算计、那一切伪装的面具,在听到“临盆”、“忧思”、“呼唤族长之名”这几个字的瞬间,轰然崩塌!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如同被抽干了所有生气。那双深邃沉静、仿佛能洞悉一切阴谋诡计的眼眸,此刻只剩下巨大的、近乎空白的惊骇和一种被利刃刺穿心脏般的剧痛!握着缰绳的手猛地一紧,青筋根根暴起,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座下的汗血马似乎感受到主人心绪的剧变,不安地刨动着前蹄,发出一声低低的嘶鸣。

“清洛…要生了?才九个月啊,怎么和阿茹娜当初一样,又是难产?苍天又要跟我开玩笑?…”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那个娇小玲珑的身影,那张总是带着温柔浅笑、此刻却因忧思而憔悴苍白的小脸,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腹中那尚未出世、却已能隔着肚皮与她“顽皮”互动的孩儿…强烈的担忧与巨大的愧疚如同汹涌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什么宏图霸业,什么阴谋算计,在这一刻都变得轻如鸿毛!

“顾帅!”金先生也变了脸色,急忙上前,“夫人吉人天相,定能平安!石洲有晁豪、有赫教主,史教主她们在,还有最好的产婆…”

“备马!”顾远猛地打断他,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和近乎狂热的急切。他根本不等金先生说完,目光如电般扫过身边仅有的几名赤磷卫亲随,“你们几个,跟我走!”他猛地一扯缰绳,汗血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穿云裂石的长嘶!

“顾帅!大军…”金先生急道。晋阳至石洲,近二百里崎岖山路,大军行动,纵使轻装简从,至少也需四日!

顾远大吼冲众人说道:“大军由阿鲁台、王畅统率,按原定路线,稳步行军!不得有误!”那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他眼中只剩下石洲的方向,只剩下那个需要他的身影。“驾!”

话音未落,他已狠狠一夹马腹!汗血马如同离弦的血色怒矢,四蹄腾空,化作一道赤色的闪电,撕裂了官道上昏黄的烟尘,向着北方,向着石洲的方向,狂飙而去!那几名被点到的赤磷卫精锐,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催动战马,紧随其后,几骑瞬间绝尘而去,只留下漫天翻卷的黄土烟龙。

金先生望着那消失在烟尘中的一点赤红,又看看身后尚未开拔的大部队,重重叹了口气。他这位智计百出、深藏不露的元帅,终究还是有他无法割舍的软肋。

风,在耳边呼啸!如同无数厉鬼的哭嚎。

山,在两侧飞退!化作模糊的青色残影。

路,在蹄下颠簸!碎石和尘土无情地抽打在脸上、身上。

顾远伏在马背上,身体压得极低,几乎与汗血马火红的鬃毛融为一体。他感觉不到疲惫,感觉不到饥饿,感觉不到身体与马鞍剧烈摩擦带来的疼痛。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燃烧——快!再快!清洛在等他!他们的孩子在挣扎着要来到这个乱世!

这汗血马是他不久前斥重金,从波斯人那买的万里挑一的汗血龙驹,此刻这马仿佛真有灵性般,也感受到了主人那焚心蚀骨的焦灼,它爆发出了生命中最极致的速度与耐力!口鼻中喷出的白气如同蒸腾的云雾,赤色的皮毛被汗水浸透,在阳光下反射出宝石般的光泽,却又迅速被狂奔带起的疾风吹干,留下一层细密的盐霜。四蹄翻飞,每一次落地都如同擂响的战鼓,在寂静的山谷间激起沉闷的回响。

一日一夜!不眠不休!

渴了,掬一捧山涧冷水。

饿了,嚼一口冰冷的干肉。

困了?不!不能困!每一次眼皮沉重欲阖,乔清洛那苍白憔悴、带着无尽思念与恐惧的小脸便会清晰地浮现,如同最锋利的针,狠狠刺入他的神经,带来一阵尖锐的清醒!

当赤色的残阳再次将西天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当巍峨的石洲城那熟悉的轮廓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时,汗血马发出一声混合着疲惫与解脱的长嘶,速度终于不可遏制地慢了下来。它浑身如同水洗,四蹄微微颤抖,口鼻间喷吐着滚烫的白沫。

顾远也濒临了极限。靛青色的武袍被尘土、汗水和荆棘刮破,变成褴褛的灰黄色。嘴唇干裂出血,眼窝深陷,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一层淡淡的青黑的胡茬,整个人憔悴了大半,如同刚从地狱中爬出。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死死盯着石洲城中那座熟悉的院落方向。

城门早已得到消息,守城的赤磷卫肃然行礼,迅速放行。顾远根本无暇顾及,策马冲入城中,马蹄在青石板上敲打出急如骤雨的脆响,引得路人纷纷惊惶避让。

冲进府邸大门,甩开缰绳,顾远甚至来不及等马完全停稳,便飞身而下,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他一把推开闻声迎上来的晁豪,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夫人呢?!”

“在…在内室!产婆都在!”晁豪看着顾远此刻的模样,也是心头巨震。

顾远如同旋风般冲向后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和草药的味道,还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声从内室传来,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

他猛地推开房门。

内室光线有些昏暗,窗户被厚厚的帘子遮住大半。几个产婆和侍女围在床边,神色紧张而忙碌。空气里药味和血腥味更浓了。

床榻之上,乔清洛小小的身躯陷在厚厚的锦被里,只露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小脸。汗水浸湿了她的鬓发,凌乱地贴在额角和脸颊上。她眉头紧锁,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般剧烈颤抖着,嘴唇已被自己咬得渗出血丝。每一次宫缩带来的剧痛,都让她纤细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小兽哀鸣般的痛苦呻吟。

“清洛!”顾远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他几步冲到床边,声音颤抖地唤着她的名字。

那熟悉的、刻入骨髓的声音传入耳中,仿佛带着某种神奇的力量。乔清洛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那双原本因剧痛而有些涣散失焦的美丽眸子,在看清床前那张风尘仆仆、憔悴不堪却写满无尽担忧与心疼的脸庞时,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辰骤然点亮!

“夫…夫君…”她虚弱地呼唤着,声音细若蚊呐,却带着巨大的惊喜和难以言喻的委屈,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瞬间涌出眼眶,滚落苍白的脸颊,“你…你回来了…我…我好怕…”她想抬手去碰触他,却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我在!清洛,我回来了!不怕!夫君在!”顾远一把握住她冰凉汗湿的小手,那刺骨的凉意让他心头又是一阵抽痛。他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在床边,另一只手轻轻拂开她汗湿的额发,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他凝视着她憔悴却依旧美丽的小脸,看着她因痛苦而扭曲的眉眼,看着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感受着掌心下那只小手的微弱颤抖,心中翻涌起滔天的巨浪!是爱怜,是心疼,是撕心裂肺的愧疚,是恨不能以身相代的无力感!什么运筹帷幄,什么雄图霸业,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他此刻只想守在这里,守着他的清洛,守着他即将出世的孩子!

“夫君…产婆说…是个壮实的男孩…他…他等不及了…”乔清洛断断续续地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宫缩袭来,她惨叫一声,猛地吸了一口冷气,指甲深深掐入顾远的手背,身体绷紧如弓。

“夫人!用力!看到头了!再用力啊!”产婆焦急地喊着。

顾远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传递来的巨大痛苦和生命力在剧烈消耗的虚弱感。他不再犹豫,沉声道:“清洛,别怕!看着我!跟着我!”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一股精纯温和、带着勃勃生机的真气,如同汩汩暖流,小心翼翼地、源源不断地顺着她的掌心渡入体内。这并非疗伤,而是以自身本命元气,为她补充体力,抚慰痛苦,护住心脉!

那暖流涌入,乔清洛紧绷的身体似乎微微放松了一丝,紧锁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她贪婪地汲取着那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如同即将溺毙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她努力睁大眼睛,望着顾远近在咫尺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没有阴谋算计,没有杀伐果断,只有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怜惜和无尽的温柔。她看到了他眼中的血丝,看到了他下巴的胡茬,看到了他风尘仆仆的憔悴…他是真的不顾一切地赶回来了!为了她和孩子!

“夫君……别这样…注意身体…我…我会…会好好的…”她艰难地扯出一个苍白却无比坚定的笑容,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向他保证,“我们的…孩儿…也要…好好的…”她反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紧紧回握住顾远的手。仿佛要将彼此的生命,通过这交握的双手,紧紧连接在一起。

顾远心头颤抖,鼻尖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发热。他俯下身,在她汗湿冰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滚烫而郑重的吻,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我答应你!一定会!我顾远在此立誓,必亲眼看着我们的孩儿平安降生!护你们母子一世周全!清洛,信我!”

就在这时,乔清洛腹部的锦被下,传来一阵清晰而有力的踢动!仿佛那个迫不及待想要降临世间的小生命,在用他独特的方式,回应着父亲掷地有声的誓言,也催促着母亲,为他打开通往这个乱世的大门。

产婆惊喜的声音响起:“夫人!再加把劲!小公子等不及要见爹娘了!脚出来了……”

内室里,压抑的呻吟声陡然拔高,混合着产婆急促的指令,生命诞生的交响曲进入了最激烈、最关键的高潮。顾远紧紧握着妻子的手,源源不断地输送着温养的真气,目光须臾不离那张痛苦却写满坚毅的小脸,仿佛要将这一刻的担忧、守护与无声的誓言,深深烙印进自己的灵魂深处。窗外,石洲城暮色四合,乱世的烽烟依旧在远方燃烧,而这座小小的院落里,一场关于爱与守护的战役,正迎来最终的曙光……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