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咸阳城西,一处不起眼的房屋内。

楚墨钜子邓陵子端坐于席,面色如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柄古朴的佩剑。此剑乃墨家钜子代代相传之信物,此刻,那熟悉的触感却带给他一丝冰冷的沉重。

他的身侧,师弟邓陵禹眉头紧锁,眼神在思索与困惑间游移。而另一边的邓陵翟,则像一头被囚禁的猛兽,焦躁地来回踱步,粗重的呼吸声在寂静的房间内清晰可闻。

“吱呀——”

房门被推开,一道身影逆光而入。来人身形挺拔,眼神锐利,正是禽滑陵。

“邓陵师兄,二位师弟,别来无恙。”禽滑陵目光扫过三人,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禽滑兄。”邓陵子缓缓起身,拱手为礼,没有丝毫寒暄,开门见山,“我等此来,不为叙旧。听闻李斯新设‘军正处’,总领伐魏诸事。我三人欲入其麾下,观其言,察其行。此事,需你引荐。”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

禽滑陵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他示意三人坐下,亲自为他们斟上粗陶碗中的水。

“师兄可知,自墨子祖师之后,我墨家为何日益衰微?”他没有直接回应,反而抛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邓陵翟猛地停下脚步,怒声道:“自然是因列国攻伐不休,君王皆好权谋,不纳我‘兼爱非攻’之道!”

“是,也不是。”禽滑陵摇了摇头,目光变得异常深邃,

“外因固然如此,但内因呢?师兄,我墨家之病,早已病入骨髓!相里氏之墨入秦,精于机关之术,渐忘兼爱之本;我赵墨,专于守城之道,困于一隅之地;而师兄所领的楚墨,秉持侠义之风,流于匹夫之勇。

我等各执一端,早已非祖师座下那支‘赴汤蹈火,死不旋踵’的统一之师了!”

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痛心疾首的意味:

“更遑论那早已名存实亡的齐墨!他们在稷下学宫,与那些名家辩士为伍,将‘兼爱’、‘非攻’变成了口舌之利、辩诘之术,整日辩论‘白马非马’之类的无用之题!

他们早已忘了何为‘摩顶放踵以利天下’!天下人视之,已不认其为墨者!我等若再固步自封,与那齐墨又有何异?!”

这番话如同一柄重锤,瞬间击碎了三人心中不愿承认的现实,将墨家血淋淋的伤口暴露无遗。

禽滑陵长叹一声,眼中闪过一抹坦诚:“不瞒三位,我初见李斯,亦怀私心。我想借他之势,借相邦之权,将我墨家各支重新整合,再现祖师荣光!”

“但你如今,已被他收服!”邓陵翟厉声打断,双目赤红,“你忘了墨家之本,甘为秦国鹰犬!”

“收服?”禽滑陵笑了,笑声中带着一丝自嘲,更多的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越是与他接触,便越是心惊。此人……深不可测!他协助改良白渠,兴修水利,此为‘利天下’;他推行‘以工代赈’,救济流民,此为‘节用’之法,亦合‘兼爱’之实。你们说,这符不符合我墨家之法?”

邓陵翟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一派胡言!那季然!那杨朱学派的门徒,为何能与他同席而坐,高谈论阔?杨朱‘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与我墨家‘摩顶放踵以利天下’,乃是生死之敌!与此等人为伍,李斯之心,昭然若揭!”

“还有!”一向沉稳的邓陵禹也忍不住开口,声音沙哑,“他主编的《吕氏春秋》,包罗万象,以儒、法、道为骨,为何独独没有我墨家一席之地?难道我墨家数代之学,在他眼中,只配做个修桥铺路的工匠吗?”

面对二人激烈的反驳,禽滑陵不怒反笑,眼神中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

“死敌?一席之地?”他站起身,气势陡然攀升,仿佛李斯本人在此,用那洞察人心的目光俯视着他们。

“李斯曾言,杨朱‘为我’,墨家‘兼爱’,不过是一枚铜钱的两面,皆是人性!他与季然论道,非为同流合污,而是要洞悉人性之幽微!

不知‘为我’之私根植于何处,又如何能引导其向‘兼爱’之公?不懂私欲,何谈匡正人心?他要看的,是这枚铜钱的全貌,如此方能掌握天下人心!”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洪亮,直击邓陵禹的痛处。

“至于《吕氏春秋》?你们只看到了书上的文字,却没看到承载文字的东西是什么!那‘义纸’!那成本低廉、足以让天下知识不再为贵族垄断的草木纸,才是他为我墨家学说写下的最璀璨篇章!

此纸若能通行天下,便是破愚昧,开民智,行‘明鬼’之真义!这难道不是‘利天下’最大的功绩吗?”

“你们还在纠结于书中是否有‘墨’之一字,而李斯,早已在用我墨家之术,行我墨家之‘义’!”

禽滑陵猛地一挥手,声如金石,掷地有声:

“他即将出征,所立之‘义兵’,所设之‘军正’,核心便是不杀降、不扰民、救济苍生!我等或守一城,或行侠于野,皆是‘非攻’之术,而非‘非攻’之道!而他,要行的,正是以战止战,以义平天下的‘非攻’大道!这,才是我墨家祖师真正的宏愿!”

轰!

这番话如同一道惊雷,在三人脑海中炸响。邓陵子一直紧握剑柄的手,微微松开,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骇然与动摇。

禽滑陵看着他,语气终于缓和下来,充满了诚挚与期盼:“我承认,我已决心追随于他。但我禽滑陵,仍是墨者!我今日之言,句句属实。你们若不信,我可以为你们引荐,入那‘军正处’。”

他走上前,直视着邓陵子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去亲眼看看,他李斯的‘义兵’,究竟是收买人心的伪善之举,还是真正言行合一的救世之道。若他只是个伪君子,我禽滑陵,愿与三位一同,除天下之大害,虽死无憾!”

“但……如果他是对的呢?”

“如果他,真能带领我等,走通这条从未有人走通过的、以入世之法行兼爱之实的道路呢?”

“邓陵师兄,我只希望,届时你们能放下门户之见,与我一道,为我墨家寻一个未来,共赴这场……统一墨家、兼济天下的大业!”

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邓陵子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那片浑浊的迷雾似乎被撕开了一道裂缝。

他沉声道:“好。我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