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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的风卷着山岚往领口钻,宋明允裹了裹粗布短打,脚底板在青石板上磨出沙沙的响。

他手里攥着张老三顺来的工匠腰牌,铜牌子边缘还沾着汗渍,凑到鼻尖能闻见股子陈年烟草混着灶灰的味儿——倒比他身上这衣裳强点,这短打怕有半月没洗过,后颈处还粘着块硬邦邦的饭粒。

\"大人,门岗有两个守卫。\"阿秀压着声音,鬓角的碎发被风掀起来,露出耳后点的炭灰——这是他们乔装时特意抹的,说是工匠常年烧窑,耳后总沾着灰。

她腰间的短刀硌着大腿,刀鞘上的花椒水味儿有点冲,是她今早特意抹的,说是万一动起手来,刀鞘砸人能辣得对方睁不开眼。

宋明允往手心里哈了口气,把腰牌往袖里塞了塞。

门岗灯笼的光映得守卫的刀枪泛着冷光,左边那个正蹲在地上拨拉火盆,火星子噼啪炸起来;右边那个抱着长矛打哈欠,下巴上的胡茬子在火光里像扎了把稻草。

他余光瞥见阿秀的手指在身侧轻轻蜷起——这是问他\"是否行动\"的暗号。

\"走。\"他踢了踢脚边的碎石,碎石骨碌碌滚到守卫脚边。

右边的守卫骂骂咧咧弯下腰,宋明允趁机大步上前,把腰牌拍在石桌上:\"刘头让我们来送新炼的丹砂,说再耽搁半柱香,炉温该降了。\"

守卫眯着眼凑近看腰牌,灯笼光在他脸上晃出个油亮亮的鼻尖:\"刘头?

哪个刘头?

前儿个张二蛋偷酒被赶跑了,现在带工的是李麻子。\"

宋明允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堆起笑,伸手往怀里摸:\"哎呦您瞧我这记性,是李头,李头让我捎的——\"他摸出个油纸包,掀开角露出两颗蜜枣,\"李头说您哥俩儿守夜辛苦,灶房新蒸的蜜枣,趁热乎吃。\"

右边守卫的喉结动了动,伸手就要抓蜜枣。

左边那个突然直起腰,火盆里的火星子溅到他手背,他甩着手骂:\"瞎摸什么!

上月有细作混进来,王头儿说要查脸!\"他拎着灯笼凑过来,光照在宋明允脸上。

宋明允感觉后槽牙咬得发酸,却笑得更开:\"兄弟,您瞧我这脸,上个月被炉灰崩的,到现在还留着疤呢。\"他指了指左脸颊,那里确实有块淡红的印子——是阿秀今早用辣椒水抹的,说是比画的更真。

守卫的灯笼在他脸上晃了三晃,终于\"啪\"地合上:\"滚吧,丹砂放西库房,别碰着炼丹炉。\"

阿秀跟着宋明允跨进门时,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声音,可面上还得装出工匠家小媳妇的模样,垂着眼,手揪着衣角。

门内的风里飘着股子怪味,像烧糊的草药混着铁锈,她抽了抽鼻子,脚步顿住——这味儿她熟,上个月验尸房有个中了影毒的尸体,就是这股子腥甜里带着焦苦的气儿。

\"怎么了?\"宋明允压低声音。

阿秀没说话,假装被门槛绊了下,借势凑近墙角的药瓶。

深褐色的陶瓶上沾着暗褐色的渍,她用指甲刮了点,凑到鼻尖——没错,是曼陀罗花的籽磨的粉,混着钩吻草的汁,这是影毒的引子。

她拽了拽宋明允的袖子,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丹炉的烟,是影毒。\"

宋明允的手指在袖中蜷成拳。

影毒他知道,上个月大理寺卿发疯时身上的味儿,就是这东西。

他抬头扫过四周,墙上挂着的不是工匠的铁锤凿子,是带倒刺的皮鞭、烧红的烙铁,还有装着不明液体的玻璃罐——这哪是工坊,分明是座地下刑房。

\"偏房。\"阿秀用下巴指了指东边的屋子,门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半截木桶。

宋明允装作踉跄,撞翻脚边的瓦罐,趁守卫呵斥时闪进偏房。

木桶里的水泛着青灰色,宋明允摸出袖中的银针,挑开桶盖。

一具尸体浮上来,面色青紫,指甲缝里还卡着木屑——像是被人强行按进桶里时挣扎过。

他把银针探进尸体喉咙,拔出来时针尖泛着淡粉色。

\"迷魂散。\"他低声道,手指搭在尸体手腕上——尸斑还没完全凝结,死亡时间应该在今夜子时前后。

可尸体的指节扭曲成奇怪的弧度,像是生前被人掰着做过什么动作。

他想起今早验的那具粮铺老板的尸体,也是这样的指节,当时还以为是挣扎所致,现在看来......

\"这些人没死透就被泡进来了。\"阿秀的声音发颤,她摸了摸桶里的水,凉得刺骨,\"迷魂散让人昏迷,冷水延缓尸变,他们是在活着的时候被控制,等用完了才杀掉。\"

\"控制......\"宋明允的后颈沁出冷汗。

他突然想起上个月在凤鸣台捡到的金羽碎片,边缘的锯齿不是工具刮的,是人的指甲抓的——那些被控制的\"傀儡\",临死前还在拼命抓挠。

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

宋明允拽着阿秀躲到木桶后面,听见守卫的声音:\"王哥,今晚北狄的人来验收,您说这趟能拿多少赏?\"

\"嘘——\"另一个声音压得更低,\"别瞎打听!

前儿个李三多嘴问了句'货'是什么,第二天就被扔进丹炉炼了。

你记着,等会儿见着那黄头发的,把西库房第三排的木箱搬上车,别碰封条。\"

宋明允的瞳孔骤缩。

他摸出怀里的狼头玉牌,这是陆沉给他的联络信物,指尖在玉牌背面的刻痕上按了三下——这是\"紧急布控\"的暗号。

阿秀看懂了,悄悄摸出腰间的短刀,刀鞘上的花椒水蹭在掌心,辣得她直咬牙。

子时三刻,院外传来马车的辘辘声。

宋明允从偏房的窗纸破洞望出去,月光下停着辆青布篷车,车帘掀开,走下个人——高鼻深目,头发用金环束着,开口就是北狄话:\"东西可备好了?\"

守卫点头哈腰:\"都在西库房,小的这就带您去——\"

\"不必。\"那人抽出腰间的匕首,寒光映得守卫脸色发白,\"我自己看。\"

宋明允趁乱溜进主屋。

桌上堆着账本,他翻到最后一页,\"寒潭庄修缮\"的条目下,数字后面跟着个\"宁\"字——是长公主的私印!

他手一抖,账本掉在地上,又赶紧蹲下捡,指尖触到桌下的暗格。

暗格里的密信纸页发黄,他展开时闻到股子霉味。

第一行就让他血液凝固:\"北狄王愿以十万石粮草换大昌边防图,粮草存于漠北狼山,边防图待验。\"落款处的\"周正\"二字,是兵部尚书的亲笔,墨迹还没完全干透。

\"大人!\"阿秀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急促的咳嗽——这是\"暴露\"的暗号。

宋明允把密信往怀里塞,转身时撞翻了烛台,火舌舔着桌角的账本。

他刚要跑,阿秀冲进来拽住他:\"看信!

角落!\"

他低头,密信右下角有个极小的红印,火焰形状,边缘缺了个角——正是靖安王府的家印。

十年前靖安王叛乱被诛,满门抄斩,怎么会有他的印?

院外传来北狄人的暴喝:\"抓细作!\"

宋明允拽着阿秀往院后跑,身后传来兵器相撞的脆响——是张老三带着衙役们冲进来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密信,靖安王的印子隔着布料硌着心口。

月光下,寒潭庄的断墙投下长长的影子,像只张牙舞爪的怪物。

\"阿秀,\"他喘着气,\"等会儿回衙门,把所有证据锁进铁箱。\"

\"那您呢?\"阿秀的短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宋明允笑了,狗尾巴草从嘴角掉出来:\"我得去会会这位'死而复生'的靖安王。\"

更鼓敲过三更,县衙后堂的烛火彻夜未熄。

宋明允摊开密信,靖安王的印子在火光里泛着暗红,像滴凝固的血。

窗外的秋虫又开始叫了,可他知道,这平静下藏着的,是比影毒更毒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