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黎明降临,顺风客栈小院内的血腥气却仍未散尽。
赵风带着两名精通刑讯的骁骑兵,对生擒的两名影卫进行了连夜审讯。
然而,结果正如沈烈所预料的那般不乐观。
这些影卫显然是经受过残酷的反审讯训练,意志极为坚韧,寻常的肉体折磨几乎无法撼动他们的心防。
他们牙关中藏有毒囊,在被擒的瞬间便已咬破,虽然被骁骑兵及时卸掉下巴取出,但剧毒仍对他们的身体造成了不可逆的损害,一人很快便在痛苦中气绝,另一人也处于弥留之际,神智昏沉。
在有限的清醒时刻,这名垂死的影卫只是用一种混杂着嘲弄和死寂的眼神看着审讯者,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模糊的音节,皆是车犁土语中的诅咒之词,关于身份、指使者等信息,只字未提。
“沈大哥,问不出来。这些人……是真正的死士。”赵风带着一丝疲惫和无奈向沈烈汇报。
沈烈站在窗边,望着窗外逐渐苏醒的赤谷城,神色并无太多意外。
“无妨。即便问出是拔都所指使,没有铁证,他也可以矢口否认。我们心知肚明即可。”
他转过身说道:“重要的是,我们挡住了这次暗杀,并且让拔都知道了,我们并非任人宰割之辈。经此一役,他再想动手,就得掂量掂量了。”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冷芒:“而且,他这次损失不小,十二名精锐影卫,折了九个,对他而言也是伤筋动骨。接下来,他要么偃旗息鼓,要么会派来更厉害的对手。”
正如沈烈所料,二王子府内的拔都,在接到毒蝎狼狈逃回、损失惨重的消息后,暴怒得几乎将书房内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了个粉碎。
“废物!一群废物!十二个影卫,对付不了十几个商人?还敢自称精锐?!”拔都双目赤红,如同一头被困的疯兽,吓得报信的毒蝎和几名心腹将领噤若寒蝉。
毒蝎单膝跪地,身上还带着伤,低声道:“殿下息怒!非是属下等不尽心,实在是……那伙中原人太过诡异。他们似乎早有防备,设下埋伏,而且个个身手高强,尤其那个沈三,武功深不可测,属下……属下拼死才得以脱身。”
“早有防备?”拔都猛地抓住关键,“他们怎么会早有防备?难道我们内部有鬼?”
谋士连忙上前:“殿下,未必是内部有鬼。那沈三心思缜密,今日宫宴上已与殿下针锋相对,料到殿下可能会有所行动,提前做些准备,也在情理之中。”
拔都喘着粗气,强迫自己冷静。谋士说得有理,那个沈三,确实不是易与之辈。
“殿下,如今暗杀失败,打草惊蛇,再想用类似的手段,恐怕难了。而且,大王子那边,必定会借此大做文章。”谋士忧心忡忡。
“那怎么办?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术赤靠着这群大夏来的杂碎,爬到本王头上来?!”拔都低吼道。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快步走入,呈上一封用火漆密封的信函:“殿下,乌孙国使者,已至城外三十里!”
拔都闻言,先是一怔,随即脸上猛地绽放出狂喜之色,一把抢过信函,迅速拆开浏览。信是乌孙国的一位将军写来的,确认使团已按约定抵达。
“哈哈哈!天助我也!乌孙的雄鹰终于到了!”拔都将信纸捏在手中,之前的暴怒和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胜券在握的狰狞。
乌孙国位于车犁以西,比车犁更加强大、疆域更广阔。
其国民骁勇善战,骑兵冠绝西域。
拔都为了增加夺位的筹码,早在数月前就开始秘密与乌孙国内的鹰派势力接触,许以重利,寻求支持。
如今,这支使团的到来,无疑是一剂强心针!
“巴鲁!”拔都喝道。
“末将在!”
“立刻准备仪仗,本王要亲自出城迎接乌孙使者!另外,以父王的名义,向全城发布通告,为迎接乌孙上国使者,明日晚间,在王宫设国宴款待!所有王室成员、部落首领、重臣,必须到场!”拔都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还有,给顺风客栈的那几个中原人也发请柬,就说……乌孙使者远道而来,父王欲让各方宾客同乐,请他们务必赏光!”
谋士立刻明白了拔都的意图:“殿下是想在国宴之上,借乌孙之力,光明正大地除掉他们?”
拔都冷笑道:“暗杀不行,那就明着来!乌孙武士勇猛,在宴会上以助兴为名发起挑战,刀剑无眼,打死打伤几个不懂规矩的中原商人,谁又能说什么?就算父王和术赤不满,难道还敢为了几个死去的商人,得罪强大的乌孙国吗?”
他仿佛已经看到沈烈等人血溅宴席的场景,脸上露出了残忍而快意的笑容。
……
次日,乌孙使团入城的场面极为隆重。拔都亲自率队出迎,仪仗煊赫,给足了乌孙面子。
使团规模不小,约有百人,除了文官随从,更有五十名身着精良锁子甲、腰佩弯刀、背负强弓的乌孙武士。
这些武士个个身材高大,眼神倨傲,浑身散发着彪悍的气息,显然都是百战精锐。
为首的乌孙正使,名叫阿史那·咄苾,年纪约四十许,面容粗犷,目光锐利如鹰,顾盼之间自带一股威严。
他对拔都的殷勤接待只是淡淡回应,态度颇为傲慢,显示出乌孙作为强国的优越感。
乌孙使团入驻驿馆后,关于国宴的请柬也送到了顺风客栈。
“乌孙国使者?”沈烈看着手中精美的请柬,眉头微蹙。他对这个西域强国有所了解,知其兵锋强盛,与车犁接壤,关系复杂。
小宋将他打探到的消息汇报:“沈大哥,这乌孙使团来得突然,而且二王子亲自出迎,规格极高。城内已有传言,说二王子与乌孙关系密切,此次使团到访,恐怕来者不善。”
赵风沉声道:“拔都刚在我们这里吃了亏,转头就来了强援,还特意邀请我们参加国宴,这摆明是场鸿门宴。”
王小虎哼了一声:“怕他个鸟!大不了跟他们拼了!”
沈烈沉吟片刻,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乌孙介入,局势确实变得更加复杂。拔都邀请我们,无非是想借乌孙之力,在众目睽睽之下对付我们。若我们不去,便是示弱,也会授人以柄。”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决然道:“必须去。不仅要去,还要堂堂正正地去。!”
他看向赵风和王小虎:“挑选五名最机敏、武功最好的弟兄,明日随我入宫。其余人留守客栈,加倍警惕。告诉弟兄们,明日宴无好宴,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
“是!”
……
次日傍晚,王宫日光殿再次灯火辉煌,盛况更胜前次。为了迎接乌孙上国使者,车犁王室拿出了最高的规格。
殿内装饰一新,美酒佳肴琳琅满目,乐师奏响更加恢宏的乐曲,舞姬的表演也更加热情奔放。
老国王兀突鲁依旧被搀扶出席,但精神似乎比前几日更差了一些,强打着精神坐在王座上。
大王子术赤面带忧色,显然对乌孙使团的到来以及拔都的活跃感到不安。
而二王子拔都则意气风发,陪在乌孙特使阿史那·咄苾身边,谈笑风生,俨然已是半个主人。
阿史那·咄苾坐在仅次于老国王的贵宾席上,神态倨傲,对车犁王室的招待只是微微颔首,目光却不时扫过全场,尤其是在沈烈等人入场时,停留了许久,带着一种审视和居高临下的意味。
沈烈带着赵风、王小虎、小宋以及五名精心挑选的骁骑兵步入大殿。
几人依旧穿着中原服饰,但神情肃穆,步履沉稳,面对满殿异样和审视的目光,毫无怯色,自成一股凛然气度。
拔都看到他们,眼中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随即端起酒杯,对阿史那·咄苾低声说了几句。
阿史那·咄苾闻言,看向沈烈等人的目光中,顿时多了几分毫不掩饰的轻蔑和挑衅。
宴会在一片看似和谐,实则暗藏机锋的气氛中开始。宾主互相敬酒,说着冠冕堂皇的客套话。
酒过三巡,拔都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站起身,向老国王和阿史那·咄苾各行一礼,朗声道:“父王,特使阁下!今日盛宴,歌舞虽美,却稍显柔靡。我车犁与乌孙皆是崇尚勇武之国,何不借此机会,让两国的勇士切磋助兴,以彰我西域男儿的豪迈之气?”
老国王皱了皱眉,尚未开口,阿史那·咄苾却已抚掌笑道:“二王子此言大善!我乌孙儿郎,最喜与人切磋武艺!只是不知,车犁的勇士,可敢应战?”他话音落下,身后席位上那五十名乌孙武士齐刷刷挺直腰板,目光如电,逼视全场,一股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术赤脸色一变,正要开口阻止,拔都却抢先道:“特使阁下说笑了!我车犁岂无勇士?”他目光一转,似笑非笑地看向了沈烈等人的方向。
“不过,今日殿内,除了我车犁的勇士,还有远道而来的中原客人。听闻中原武功博大精深,神秘莫测,不知沈三先生麾下的勇士,可愿下场,与我西域儿郎切磋一二,让我等开开眼界?”
一瞬间图穷匕见!
拔都的话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在日光殿内激起千层浪。
所有的歌舞乐曲仿佛被无形的利刃切断,戛然而止。
殿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无数道目光,或担忧、或好奇、或幸灾乐祸、或冰冷审视,尽数聚焦在沈烈和他身后那寥寥数人身上。
乌孙特使阿史那·咄苾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手中把玩着银杯,嘴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容,仿佛在欣赏一场早已安排好的戏剧。
他身后的乌孙武士们则个个挺直腰板,眼神倨傲而充满侵略性,如同盯上猎物的狼群。
大王子术赤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他深知拔都的毒计,更清楚乌孙武士的悍勇。
他知道沈烈等人虽强,但人数处于绝对劣势,若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乌孙武士以切磋之名重创甚至击杀,他不仅将痛失强援,更会颜面扫地,威望大损。
“二弟!”术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他面向老国王和阿史那·咄苾,强自镇定道:
“父王,特使阁下。沈三先生乃是我国贵客,并非武人。以客人之身参与这等武夫角力,恐非待客之道,也有失我车犁礼数。不若由我车犁儿郎,向乌孙勇士请教一二,如何?”
他必须将矛头从沈烈身上引开。
老国王兀突鲁浑浊的目光看了看剑拔弩张的两个儿子,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沈烈,最终虚弱地摆了摆手,声音沙哑:
“术赤所言……有理。乌孙勇士远来是客,车犁儿郎自当奉陪。”他显然也不愿看到救命恩人在自己的宴会上出事,但也无力强硬阻止拔都的提议,只能默许术赤的打圆场。
拔都眼中闪过一丝讥诮,但并未坚持。
他的首要目标是打击术赤的威望,若能借乌孙之手先折了术赤的锐气,再对付沈烈等人也不迟。
“既然王兄有此雅兴,那便请王兄派出麾下勇士,让我等开开眼界。”他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术赤深吸一口气,目光投向身后一名一直沉默站立,如同铁塔般的壮汉。此人名叫哈桑,是他的侍卫副统领,也是他麾下公认的第一勇士,力大无穷,精通摔跤和刀术,在车犁国内颇有威名。
“哈桑,你去向乌孙勇士讨教几招,切记,点到为止。”术赤沉声吩咐,语气中带着嘱托和期望。
“是,殿下!”哈桑瓮声应道,大步走出席位。他脱下外袍,露出古铜色、肌肉虬结的上身,每一步踏在地毯上都发出沉闷的响声,显示着惊人的力量。
乌孙阵营中,阿史那·咄苾随意地挥了挥手。
一名坐在武士最前列,身材如同人立巨熊般的壮汉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这人是乌孙使团中有名的力士,名叫骨力蛮,据说能徒手扳倒奔马。
走起路来,如同移动的小山一样,比哈桑竟然还要高出半个头,手臂粗如常人大腿,浑身散发着如同野兽般的凶悍气息。
“车犁的勇士?希望不要让我太失望。”骨力蛮用生硬的车犁语说道,语气充满了轻蔑。
他甚至连武器都没拿,就这么空着双手,晃动着庞大的身躯走到大殿中央,与哈桑相对而立。
两人如同两座即将碰撞的山岳,强大的压迫感让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凝滞了。殿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注视着场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