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环形山的风啸了三天三夜才停。千叶葵那株机械桑树开的花,硬是被赤红色的沙暴刮掉了一层铁皮花瓣,花瓣插在冻土里,远看像给这死寂星球插了满头的劣质发簪。诸葛青阳踩着半融的二氧化碳干冰爬上山脊,靴子底下“咯吱咯吱”响,像在嚼玻璃渣。“葵丫头!”他冲着山坳里那个几乎被沙埋了的金属背影吼,“你他妈打算在火星当钉子户?”
千叶葵没回头,机械臂正把最后一捧混着神树金血的冻土,拍实在一株蔫头巴脑的桑苗根部。“听见没?地球出事了!”诸葛青阳的通讯器屏幕怼到她眼前。画面抖得厉害,是星槎舰队从同步轨道拍的——那颗原本该蓝得晃眼的星球,此刻像个醉汉似的斜着身子打转,海洋搅成了浑浊的奶蓝色漩涡,大陆板块边缘撕扯出熔岩的血线。一串猩红的数字在屏幕角落疯跳:自转轴倾角23.44°。
“书媛姐...”千叶葵的金属手指抠进冻土,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齿轮缝里挤出来的,“她把自己...焊进地轴了...”
地球,首尔废墟。或者该叫它“树基废墟”更贴切。桃核巨树彻底没了树的模样,它更像一根顶天立地的青铜脊椎骨,深深夯进破碎的大地,无数粗壮如山脉的根脉虬结蔓延,死死箍住那些还在抽搐、冒烟的板块裂缝。狂风卷着海啸蒸发后的咸腥水汽和火山灰,打得人脸上生疼。墨衡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滚烫、粘脚的地面,终于摸到了那青铜“脊椎”根部。他仰着头,脖子几乎要折断,才能勉强看到树顶——离地怕是有几万米,隐没在浑浊翻涌的云层漩涡里,只有两点微光,倔强地穿透厚重的灰霾,像两只悬在天穹尽头、俯瞰这个倾斜世界的眼。
“上不去!”他对着通讯器嘶哑地喊,“所有飞行器靠近就被树根抽碎!青阳,那两道光到底是什么?”
诸葛青阳的脸出现在火星的沙尘里,背景是千叶葵沉默修树的剪影。“光?”他喉咙里像堵了一把沙,“一颗是《混沌年鉴》的棺材本儿,另一颗…是她给仁王备的坟头草!”
金书媛的意识像退潮般从太阳系的边缘缩回了地球。柯伊伯带那些漂亮的冰晶星港瞬间黯淡,冥王星上刚捏出一半的《耕织图》冻土模具哗啦垮塌,连太阳风里那些优雅的二十四节气小行星链也失了控,碎石头撞成一团乱麻。她所有的“念头”,所有的“力气”,都拧成了一股钢缆般的意志,狠狠勒进了地球疯狂打滑的自转轴心里!
“嘎吱——嘎——嘣!”
整个太阳系似乎都听见了那声令人牙酸的、星球骨架被强行扳正的巨响。震波从地核炸开,撕裂了金书媛残存的所有人形意识。诸葛青阳手腕上那根连接着她的无形根须猛地绷直、灼烫,一股混杂着青铜熔液、神树汁液和冰冷星尘的洪流,强行灌进他的脑海。
“呃啊!”他抱住头颅跪倒在火星的冻土上,沙砾硌进膝盖的伤口也浑然不觉。眼前的景象彻底变了:不再是赤红的荒漠,而是翻滚的、液态的地核!巨大的青铜树根像活过来的龙,在炽热的铁镍熔流中狂舞、扎根,每一次根系的搏动都强行把偏移的地轴角度往回顶一丝!根脉表面,无数细小的金书媛虚影在哀嚎、熔化,又瞬间被新涌出的根须重新塑形——她在用自己的意识作为焊料,一点点把崩坏的世界重新焊死在地轴上!
“停下!金书媛你这个疯子!”诸葛青阳目眦欲裂,对着手腕怒吼,仿佛能顺着那根须把声音砸进地心深处,“你他妈还剩多少能烧?把自己当柴火填进去吗?!”
一个微弱得几乎要被熔岩咆哮淹没的童音,断断续续地顺着根须爬回来,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柴…不够…就…烧树…树不够…就烧…根…根不够…” 声音顿了顿,似乎连传递这点思绪都无比艰难,最后几个字轻得像叹息,“…烧纪元…”
风暴,终于彻底散了。
不是那种渐渐平息的散,而是像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一巴掌拍灭。翻滚的云涡僵住、碎裂,露出其后倾斜得令人晕眩的星空。阳光第一次毫无遮挡地泼洒下来,却不再是熟悉的暖金色,而是穿过稀薄了许多的大气,呈现出一种冰冷的、苍白的明亮。海啸凝固成环绕大陆的丑陋冰墙,火山口不再喷吐浓烟,只余下凝固的、暗红的熔岩疤痕。世界的巨响消失了,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真空般的寂静。连风,都像是被这巨大的倾斜抽走了力气,只剩细弱的呜咽。
在这片死寂的、倾斜的大陆中央,那根青铜的“脊椎”安静了下来。它不再是树,更像一座由无数纠缠根脉、凝固的熔岩和闪烁的数据流共同浇筑成的通天巨碑。碑身覆盖着厚厚的结晶盐壳,在苍白阳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而在那遥不可及的碑顶,穿透了稀薄大气和冰冷的星光,两枚果实悬在那里。
一枚硕大,浑圆,表面流淌着液态黄金和水银般的光泽,无数细密的、如同活物的凸起文字在其上滚动——《混沌气象年鉴(终稿):新纪元·嫁接纪》。它像一颗巨大而沉静的眼珠,默默记录着刚刚死去的时间。
另一枚却显得怪异扭曲,表皮布满狰狞的肉瘤和深紫色的血管,里面似乎包裹着一团不断蠕动、撞击果皮的阴影,那是仁王残骸最后的挣扎。然而,就在这丑陋的果皮顶端,一点极其微弱却又无比坚韧的嫩绿,正顶开腐败的肉壁,在苍白的阳光下怯生生地探出头来。
诸葛青阳终于回到了这片废墟。他身上还沾着火星的红土,脸颊上是干涸的血和泪痕混成的硬痂。他一步一步,踏过滚烫的结晶盐壳,踏过还在微微搏动的青铜树根,走向那巨碑的基座。没有梯子能通到顶端,他也没力气再爬。
“书媛…” 他抬起头,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闹这么大动静…就为了挂俩果子?” 风把他褴褛的衣角吹得猎猎作响,回应他的只有碑体深处传来的、极其微弱的数据流嗡鸣,像是沉睡的叹息。
墨衡拖着一条被树根碎片砸伤的腿,艰难地挪过来,指着天上那颗裹着仁王的瘤果,声音都在抖:“那…那个绿芽…它还在长!仁王…仁王会不会…”
“闭嘴!”诸葛青阳猛地打断他,目光死死钉在那点嫩绿上,“那是她的苗圃!她留的种!是善是恶…是花是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