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仓里,服务器风扇的低鸣,像某种不知名野兽的呼吸。
空气中,机油与灰尘的味道,被一股无形的紧张感,拧成了麻绳。
王腾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像一块被打磨光滑的黑曜石。
“K派你来的?”王腾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可以这么说。”
女人的回答,像她的动作一样,干脆,利落,不带任何感情。
“我们不是同伴。”她补充道,似乎不想引起任何误会,“更不是朋友。”
“K用他最后一份干净的资源,雇佣了我。”
“我的代号,‘回声’(Echo)。”
王腾的心,猛地一沉。
“最后一份?”
“对。”回声的目光,平静地迎向他,“我的职业,叫‘信息清道夫’。”
“专门处理,像K这种人,留下的,最棘手的烂摊子。”
她的话,像一把冰冷的镊子,精准地,夹住了王腾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K……他怎么了?”
回声看着他,那双沉静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王腾看不懂的情绪。
那不是同情,更像是一种,对同类命运的,冷漠的见证。
“为了给你发送那条最后的警告,他激活了一个早已被他自己列为禁区的备用信道。”
“那个信道,连着深渊。”
“他暴露了自己最后的位置。”
“现在,‘凤凰社’的猎犬,正在全球范围内,追猎他。”
“生死未卜。”
回声的声音,依旧平淡,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的钢钉,狠狠砸进王腾的脑子里。
他握着那个小小的,一次性的通讯器。
那句“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后一条信息”,在他的耳边,反复回响。
那不是比喻。
是字面意思。
那个隐藏在网络迷雾背后,与他隔着屏幕并肩作战,从未谋面,却又无比熟悉的盟友,为了给他发出最后的警告,将自己,彻底抛入了火海。
一股巨大的,沉重的亏欠感,像水银一样,瞬间灌满了王腾的胸腔。
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紧随而至的,是滔天的,冰冷的怒火。
那怒火,不是对着眼前这个女人,不是对着那些职业杀手。
是冲着那个名为“凤凰社”的,看不见的庞然大物。
“所以,今晚的追杀……”王腾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却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是上官婉儿的报复?”
“报复?”回声的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嘲讽的弧度,“你太高看她了。”
“也太小看,今晚这盘棋了。”
“上官婉儿,还没那个资格,直接调动‘哨兵国际’的A级行动队。”
王腾的瞳孔,再次收缩。
“那……是谁?”
“是‘埃塞尔雷德’。”回声吐出这个名字,“或者说,是峰会的组织方。”
“今晚的一切,不是追杀,也不是报复。”
“是一场‘压力测试’。”
“一场,用来评估你,王腾,是否有资格,坐上他们牌桌的,入门考试。”
王腾感觉自己的大脑,有些不够用了。
“考试?”
“对。”回声点头,“他们想看看,当一只来自东方的,有活力的‘苍蝇’,突然闯进他们的客厅时,这只苍蝇,是会惊慌失措地四处乱撞,还是会……亮出自己的毒牙。”
“那辆黑色的探险者,和银灰色的挑战者,是考官。”
“而那辆集装箱卡车,”回声的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是当你表现出无能或懦弱时,负责将你这只‘失败的实验品’,当场‘清理’掉的程序。”
王腾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想起了峰会会场里,那个穿着灰色羊绒衫的男人。
那个饶有兴致的,如同棋手般的凝视。
原来,从一开始,他就不是猎物。
他是一件,被放在解剖台上,等待被评估,被定价的标本。
“看来,你的表现,让他们很‘惊喜’。”回声的语气,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你活了下来。”
“所以,我来了。”
她从战术背心的一个口袋里,拿出了一个东西,扔给王腾。
那东西,入手冰凉,金属质感。
外观,像一个设计极其简约的U-盘。
通体纯黑,没有任何接口,只在侧面,有一个微小的,几乎看不见的凹陷。
“这是什么?”
“这是K留给你的‘遗产’。”回声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郑重。
“他说,如果你能活过第一晚,就让我,把它交给你。”
王腾握着那个冰冷的金属U盘,感觉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
“他说,你之前玩的那些,商业斗争,资本运作,市场博弈……”
“在‘凤凰社’的眼里,都只是小孩子过家家。”
“你必须,换一种玩法。”
回声的目光,像两把手术刀,直刺王腾的眼睛。
“K还说,”
“你是他见过的,唯一一个,有可能,把那只蜘蛛,从它自己编织的网里,活活揪出来的人。”
谷仓里,再次陷入了死寂。
只有服务器的低鸣,在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王腾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那个黑色U-盘。
K的信任。
K的牺牲。
凤凰社的傲慢与强大。
埃塞尔雷德峰会的冷血与疯狂。
所有的信息,像无数块破碎的玻璃,在他脑中,疯狂地旋转,碰撞,然后,重组成一幅全新的,血淋淋的,真实的世界地图。
在这个新世界里,商业规则,法律秩序,都只是表象。
真正的规则,由那些隐藏在幕后,妄图扮演上帝的“玩家”,用资本,用权力,用普通人无法理解的科技,来书写。
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引以为傲的商业布局,惊心动魄的资本对决,在他们看来,不过是棋盘上,一次无伤大雅的骚动。
而现在,他被“邀请”了。
或者说,被拖拽着,踏上了这张,真正的牌桌。
他抬起头。
那双原本还残留着一丝商业精英气息的眼睛里,所有的光,所有的温度,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绝对零度的冰冷。
和一种,被逼入绝境后,破釜沉舟的,疯狂的坚毅。
他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cEo。
他不再是那个口若悬河的产品经理。
他必须是,也只能是,一个战士。
一个,在黑暗森林里,与一群看不见的猎手,进行生死搏杀的战士。
他的眼神,变了。
回声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种变化。
她看到,眼前这个男人的气质,在短短几十秒内,发生了某种,质的改变。
那是一种,从绵羊,蜕变成恶狼的,惊人的气场。
“阿山。”
王腾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感。
一直警惕地站在一旁的阿山,身体猛地一震。
“在。”
“从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我的司机。”王腾转过头,看着他,“你是我的影子。”
“我要你,二十四小时,跟着我。”
“是!”阿山没有丝毫犹豫,挺直了脊背。
王腾的目光,再次落向回声。
那目光,不再有任何询问和依赖。
那是一种,平等的,审视的,甚至带着一丝评估的目光。
像一个指挥官,在评估一件新武器的性能。
“你,和K,或者说,你们的组织。”
“能提供什么?”
回声的眼中,第一次,闪过一丝真正的惊讶。
她没想到,这个男人的心态,转变会如此之快。
快到,让她都感到了一丝……压力。
“情报。”回声简洁地回答,“在他们的数据网络里,凿开一道裂缝的情报。”
“还有,在必要的时候,提供……物理上的‘清扫’服务。”
她拍了拍腰间,那两个已经空了的Emp挂载器。
“很好。”王腾点点头。
他举起手中那个黑色的U盘,看向回声。
“这东西,怎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