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杵与臼钵碰撞出轻柔的节奏,如同罗德岛舰船内恒定的心跳。末药低着头,鼻尖几乎要碰到研钵里那些干枯蜷缩的叶片。她的动作细致而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方寸之间的药材。医疗部总是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消毒水、苦味药剂和干燥植物的复杂气息,这是令她安心的味道。
“北地蕨的孢子…还需要三盎司。”她对着清单喃喃自语,笔尖轻轻划过纸面。现有的库存显然无法满足医疗部下一阶段的制剂需求。一次外出采集任务势在必行。这个想法让她微微蹙眉——她更习惯于待在安静的实验室,而非充满未知的野外。
通讯器的蜂鸣打断了她的思绪。
“末药医生?我是宴!听说你需要人手帮忙采药?我和豆苗正好有空哦!”
声音明亮得几乎有些刺耳。末药仿佛能透过听筒看到那位总是一身时尚打扮、笑容灿烂的少女。
半小时后,食堂角落。宴一边熟练地将通讯录里的联系人拖进名为“下次团购甜品优先通知”的分组,一边向匆匆赶来的豆苗挥手。豆苗的额角还沾着一点机油,身后跟着她那只名叫“阿盘”的磐蟹宠物,咔嗒咔嗒地敲着地板。
“所以,就是去边境采点药草对吧?没问题!阿盘最擅长找路了!”豆苗拍了拍胸脯,差点打翻桌上的水杯。
末药小声解释着任务细节,目光在宴闪闪发亮的美甲和豆苗活泼好动的磐蟹之间游移,感到一丝格格不入的不安。但她们爽快的答应,也确实让她松了一口气。
数日后,三人已身处哥伦比亚与伊比利亚交界的荒芜地带。吉普车停在一条几乎被杂草淹没的旧道旁,更南的方向,天地间弥漫着一种灰蒙蒙的雾气,视野的尽头模糊不清。
旅途本身乏善可陈。宴大部分时间都在摆弄通讯器,抱怨信号不佳,并试图将新拍的荒野照片加上各种滤镜。豆苗则和她的磐蟹们交流甚欢,时不时指使它们去探察某个土堆或岩缝。末药则始终观察着窗外,笔记上记录着沿途植被的细微变化,并小心翼翼地收集了一些样本。
“差不多就这些了。”末药清点着背篓里的药草,满意地叹了口气。任务清单上的项目大多已勾选。
“欸——这就结束了吗?感觉还没开始玩呢。”宴伸了个懒腰。
“还没结束哦!”豆苗插话,一边抚摸着刚刚返回的阿盘甲壳,“小家伙们说,往南边再走一段,还有一片很棒的绿地,我们肯定没去过!”
“南边?”末药接过豆苗递来的电子地图,手指划过屏幕,在一个闪烁的红点处停下。再往南…她的指尖停在了一片标注着暗色的区域边界。“这里…已经是边界了。再过去,就是伊比利亚。”
气氛微妙地凝滞了片刻。连磐蟹阿盘也安静了下来。
“伊比利亚啊…”豆苗挠了挠脸,声音低了些,“我听说那边的移动城市怪怪的,驶过的土地都长不出东西,还有人说城市会变形,变成没手没脚的巨大怪物,把东西都吞掉!”
“骗人的吧?”宴眨眨眼,嘴上这么说,身体却稍稍坐直了。
“如果是源石能源污染,影响土地是可能的,”末药试图用科学的观点分析,但声音不由自主地变轻了,“但…变成怪物吞掉一切…太夸张了。”
“这才哪到哪儿!”豆苗像是被激发了谈兴,又或许是为了驱散突然降临的沉默,“末药,你也知道什么吧?听说你以前经常探险?”
“我…”末药犹豫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过去与友人跋涉险地的回忆,“我听说…伊比利亚有很多‘幽灵城市’。”她的声音带上了一丝讲故事的神秘感,“迷路的人会误入其中,城里空空荡荡,铺着青色石板,教堂里没有人影…但是,建筑上都镶着珠宝,广场上立着纯金的雕像…”
豆苗吸了口气:“珠宝!黄金!”
“但是,”末药的声音更低了,带着寒意,“据说每到夜晚,就有看不见的东西在教堂祈祷,耳边能听到叹息…误入者会慢慢变得僵硬,动作越来越慢,像老人一样,最后…最后会变得和那些黄金雕像一样。那些雕像,据说原本都是活人。”
“呜哇!”豆苗猛地抱紧了阿盘,“好恐怖!骗、骗人的吧?”
宴倒是听得津津有味:“肯定是假的啦!不过故事真不赖。那我也来说一个?听说伊比利亚有个狂欢节,现在嘛,参加的不是活人哦。到了那天,满大街都是缺胳膊断腿的尸骸在游行!活人得呆在家里锁好门,谁敢出来,不是被吃掉,就是中了邪一样自己去树林里上吊…”
一阵冷风吹过,卷起地上的沙尘,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三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望向南方那片被迷雾笼罩的土地。传说的可怖与现实的荒凉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末药感到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恐惧攥紧了她。但在那恐惧之下,一种难以抑制的好奇心破土而出:伊比利亚…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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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物理距离或许并不遥远,但感觉上却相隔了一个世界的伊比利亚某村庄,气氛截然不同。
阳光洒在简陋的村舍和尘土飞扬的小路上,空气中弥漫着炊烟和干草的味道。村民们脸上带着期待与敬意,聚集在村中小广场旁,低声交谈着,目光不时望向村口的方向。
今天,有一位主教要来布道。
主教阁下正缓步走来,神情平和。他的到来本应直接前往广场,却被一阵孩童的争吵声吸引了注意力。
一个名叫安东尼奥的壮实男孩,正怒气冲冲地追打着另一个更加瘦小的男孩何塞。
“站住!你这告密的小人!”
“我不是!我没有说谎!”何塞惊慌失措地奔跑,不小心被石块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主教快步上前,温和地制止了即将发生的殴打。他伸出手,想要扶起摔倒的男孩。
“孩子,起来吧。别被情绪弄昏了头脑。”
何塞却瑟缩了一下,不敢触碰那只干净的手:“…别脏了您的手…”
“谁会说泥土是脏东西?”主教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坚持扶起了他,“我们吃穿,都从土里生长来。”
安东尼奥认出了主教的身份,气势瞬间矮了半截。在主教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询问下,两个孩子支支吾吾,最初试图互相包庇。何塞甚至哭着谎称是自己诬告,因为他害怕安东尼奥会像他认识的另一个人一样,因偷窃被抓后就再也没回来。
最终,安东尼奥梗着脖子承认了偷拿钱币,但倔强地表示是为了帮交不起学费、成绩优异的何塞,并且绝不后悔。何塞也哽咽着承认了自己为保护朋友而说谎。
主教没有立刻斥责或说教。他蹲下来,视线与两个孩子平齐,引导他们思考:错误的行为背后,根源是什么?是贫穷,是无力,是看似无路可走的困境。
“律条给出的是惩戒。它有力量,会罚真正犯下过错的罪人。”主教的声音像沉稳的钟声,“但指人向善却不是一味惩罚。”
他看着两个不知所措的孩子,继续说道:“‘凡要指出错处,先例出正确的给他看’。你们要先问自己,事情是在哪里有了差错,才让我们不得不犯下罪行?”
他赞扬了他们为对方着想的友爱之心,但也明确指出偷窃与谎言本身的错误。他告诉他们,伊比利亚的律法承自拉特兰,但它并非遥远的教条,其核心是引导人发掘内心本就存在的善良、友爱与团结,用这些力量去战胜外在的贫弱和困境。
“虔心,友善,爱人。‘为有需要的人提供帮助,对他们好,就像对我们的手足那样’。”主教总结道,“我相信你们心中拥有这样的力量。只要我们相信律法的教诲,发掘其中对善的鼓励,我们的心意将更贴近,就像最要好的兄弟姐妹那样。这样的心灵力量,将使我们无坚不摧。”
安东尼奥和何塞似懂非懂,但眼中的恐惧和敌意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朦胧的感悟和微光。
这时,一位村妇匆匆赶来,恭敬地请主教前往已搭好的演讲台。主教站起身,轻轻拍了拍两个孩子的肩膀。
“来吧,孩子们。我们站到广场上去,让他人与我们一起认识自己的过错。然后令自己更强大,令自己更善,更美。”
他看向北方,目光似乎穿透了村庄的界限,低声说道,又像是在对自己强调:
“令伊比利亚更好,令我们更好的力量就来自心灵。记住,孩子们。你只要相信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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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卷过荒原,吹得三人衣衫猎猎作响。
豆苗紧紧抱着她的磐蟹,声音有点发颤:“…草药应该已经采集了不少了吧?要不然…呃…要不然,还是算了?”
宴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指卷着发梢,难得地露出了权衡利弊的认真表情。她望向南方,那片迷雾似乎更浓了。
末药沉默着。她脑海中交替浮现着黄金雕像的恐怖传说、亡灵游行的诡异画面。这些画面交织碰撞,让她心中的恐惧与好奇激烈地搏斗。
最终,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虽然不大,却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们…回去吧。”
豆苗立刻松了口气,宴也眨了眨眼,似乎对这个决定并不意外,甚至有点如释重负。
返程的车上,气氛有些沉默。每个人都望着窗外,各自想着心事。末药的手指轻轻拂过一株在边界附近采集的、从未见过的银色草叶,它散发着淡淡的凉意。
她们没有踏入伊比利亚,但关于它的传言,依旧是遥远模糊的恐怖故事。
宴忽然拿起通讯器,指尖飞快地操作着,创建了一个新的分组。
分组名称是:“伊比利亚传说听众”。
她嘴角弯起一抹笑意,将末药和豆苗的名字拖了进去。
吉普车驶离边界,将那片灰蒙蒙的迷雾抛在身后。而关于伊比利亚的真实面貌,对她们来说,依然是一个由恐怖传说编织的、未完成的谜题。
真正的理解,或许永远需要亲自去看、去听、去感受。而这一次,她们选择了倾听内心的谨慎,但这颗好奇的种子,已然悄悄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