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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日头把青石板晒得发烫,官道旁的老槐树却撑开一片浓荫。树底下支着张掉漆的木桌,桌上摆着把粗陶茶壶,壶嘴冒着袅袅白汽,混着茶叶的苦香漫进风里。

摆茶摊的是个老婆婆,穿月白粗布衫,鬓角沾着草屑,见有人来,便用袖口擦擦桌沿,露出个笑:\"歇歇脚,喝碗茶?\"

这茶摊开了三年,倒也奇了——别的茶摊收钱,她只给过路人分一杯。更奇的是喝了茶的人都说,当日起码遇着一桩好事、一桩坏事,两下里一抵,倒像没起过什么波澜。

第一盏茶:书生的算盘

六月里来赶考的陈阿九是头一个。他背着半旧的蓝布包袱,攥着盘缠在树底下转了两圈,终于凑过去:\"阿婆,听说您这茶......\"

\"喝。\"婆婆舀了碗茶推过去。茶水黄澄澄的,浮着两片野菊瓣,喝进口里先苦后甘。

陈阿九喝了茶往县城赶,心里直扑腾。他想着今日定要撞着好运——或许是捡着银钱,或许是遇上贵人。走到西市口时,果然见地上滚着枚铜钱。他刚要捡,身后伸来只脚,\"当啷\"一声,铜钱骨碌碌滚进阴沟。

\"小崽子,抢钱呢?\"陈阿九急了,追过去要理论,不想那小孩脚下一滑,整个人栽进路边的泥坑。他心一软,蹲下去把孩子抱出来,又解了自己的汗巾给孩子擦脸。等安顿好,日头都偏西了,他这才想起考试时辰快到。

\"完了完了。\"陈阿九拔腿往考场跑,路过城隍庙时,裤脚却被什么勾住。他低头一看,是枚金锞子,用红绳系着,坠子刻着\"陈记\"二字——竟是他走丢的盘缠!

陈阿九攥着金锞子冲进考场,手心全是汗。考题恰是他前夜温过的,笔尖走龙蛇,交卷时主考官扫了眼他的名字,冲他点头:\"陈公子,这文章有古意。\"

放榜那日,陈阿九挤在人群里,一眼就看见自己的名字挂在榜首。他攥着红榜往家跑,路过老槐树时,茶摊还在。婆婆正给个小娃舀茶,见他来,笑:\"考得可好?\"

陈阿九挠头:\"好是好,可这一日里的波折......\"

\"你当那铜钱是坏事?\"婆婆指了指他腰间的金锞子,\"若没追那孩子,你盘缠早丢了;若没蹲下来抱他,这金锞子可还在泥里埋着。\"

陈阿九愣了,忽然明白:原来好运和霉运原是根藤上的瓜,偏要扯断,倒什么都没了。

第二盏茶:商人的算计

七月里来了个穿绸衫的周老爷。他挑着两箱南货,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见茶摊便停:\"阿婆,这茶真能让福祸相抵?\"

\"您且喝。\"婆婆递过茶碗。

周老爷喝了茶,心里打着小九九。他昨日在码头上听人说,北边的丝绸行要收一批杭绸,若是能赶在那之前把货押到,能赚十倍利。可这两箱货压在马车上,万一遇着雨......

他正琢磨着,迎面来辆运粮车。赶车的汉子喝得醉醺醺,车轱辘偏了,\"吱呀\"一声,周老爷的货箱被撞得歪了半寸。他急得直跺脚,正要去理论,那汉子却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对不住,我赔您修箱子的钱。\"

周老爷捏着碎银,转念一想:反正箱子没大碍,不如把这银子给了车夫,省得纠缠。他刚把银子塞过去,忽听身后马嘶——原来是北边丝绸行的东家骑马来了。

\"周老板?\"东家翻身下马,\"我正找你呢,听说你有杭绸?我那批货急着要,你开个价!\"

周老爷抬头,见东家身后跟着七八个伙计,扛着的新绸子在太阳下泛着光。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货本就是要卖给这家行的,若不是刚才耽搁,此刻怕还在码头等船。

\"东家稍等。\"周老爷跑回马车,打开货箱——不知何时,雨水顺着车缝渗了进来,杭绸浸了水,颜色褪了大半。

他脑子\"嗡\"地一声,再看东家,人家早没了踪影。周老爷蹲在地上直叹气,忽见车夫从草堆里摸出个小布包:\"老爷,方才撞您的汉子临走前塞的,说怕您着急用钱。\"

他打开布包,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五两银子,还有张纸条:\"小的家里老娘病了,实在对不住。\"

周老爷捏着银子,突然笑了。他想起方才那箱被雨水浸了的杭绸,虽不能按高价卖,可东家见他实在,反而给了个保底的价;那车夫的银子,够他把货拉回家晒干了,明年还能再卖。

\"阿婆,这茶......\"周老爷抹了把脸,\"原是我自己算错了。\"

婆婆舀了碗新茶递给他:\"福和祸原是秤杆两头的星子,你偏要压一边,秤砣就不稳当。\"

第三盏茶:农妇的安心

八月里来的是个抱孩子的农妇。她叫阿秀,挎着个竹篮,篮里装着刚摘的青李。路过茶摊时,孩子突然哭起来,小脸涨得通红。

\"阿婆,能给碗茶么?\"阿秀把孩子放在膝头,\"娃许是渴了。\"

婆婆舀了茶,又从竹篮里摸了个青李塞给孩子:\"吃吧,甜的。\"

阿秀喝了茶,刚要走,孩子突然蹬着腿往地上爬。她慌忙去抱,没留意脚边的石头,\"扑通\"一声摔在地上。膝盖磕在青石板上,火辣辣地疼,竹篮也滚出去,青李骨碌碌滚得满地都是。

\"哎哟。\"阿秀扶着腿直吸气,正要捡李子,就听身后有人喊:\"大妹子,你没事吧?\"

是隔壁庄的王婶。王婶帮她扶起腿,又蹲在地上捡李子:\"哎呦,这李子可金贵,我帮你拾。\"不一会儿,路过的几个村人也都围过来,有的帮着揉腿,有的把李子装回篮里。

\"大妹子,你这腿得敷点药。\"王婶从怀里摸出个小瓷瓶,\"我家那口子前日摔了,这是郎中配的药,你擦擦。\"

阿秀接过药瓶,眼泪掉下来。她想起早上出门时,男人还说她\"瞎操心,采这么多李子卖不了几个钱\",此刻却有这么多素不相识的人帮她。

傍晚回家,男人见她腿上有伤,急得直跺脚:\"我不是让你少采点么?\"阿秀却笑着把药瓶递给他:\"你看,王婶给的,说是管用。\"又指了指竹篮里的李子——不知何时,王婶硬塞给她两吊钱,说是买李子的。

夜里,阿秀擦着药,男人蹲在她脚边:\"今日这事,倒像喝了你说的那茶。\"

\"啥茶?\"

\"就老槐树底下那婆婆的茶。\"阿秀笑了,\"福和祸原是绑在一块的,你当摔了一跤是坏事,可偏遇着了好心人;你嫌李子多卖不了钱,偏有人帮你收着。\"

最后一盏茶:贪心人的醒悟

入秋时来了个李二。这人身强力壮,挑着担子路过茶摊,听婆婆说\"每人只一杯\",便把担子往地上一撂:\"阿婆,我就喝半盏,剩下的给钱成不?\"

\"规矩是给过路人分一杯。\"婆婆舀了碗茶推过去,\"喝了就走。\"

李二喝了茶,心里直犯堵。他早听说这茶能让福祸相抵,可婆婆偏不让他多喝了赚便宜。他琢磨着,或许这茶的效力只在第一盏,第二盏会更灵?

他等婆婆收摊,趁四下没人,偷偷溜到桌后,把剩下的茶全倒进瓦罐。正得意呢,忽听身后\"咔嚓\"一声——是他挑的扁担断了。两筐红薯骨碌碌滚出去,摔得稀烂。

\"哎哟!\"李二蹲在地上捡红薯,越捡越气。他想起早上出门时,媳妇还叮嘱他把红薯卖了换盐,此刻全完了。正骂骂咧咧,就见婆婆拄着拐杖过来:\"李二,你当偷喝就能多占便宜?\"

李二梗着脖子:\"我就想多福少祸,有错么?\"

婆婆指了指地上的红薯:\"你瞧,扁担断了是坏事,可你捡红薯时,是不是看见田埂边的野菊开了?昨日你说媳妇咳嗽,我这儿有把枇杷叶,你拿回去煮水喝,管用。\"

李二低头,见婆婆手里真攥着把干枇杷叶。他又想起方才摔红薯时,隔壁张猎户刚好路过,帮他扶住了剩下的筐;还有村头的老黄狗,追着偷红薯的野猫跑远了,省得它叼更多。

\"阿婆,我错了。\"李二挠头,\"原来福和祸原是影子,你在意它,它就缠着你;你不在意,它倒自己散了。\"

婆婆笑了,把枇杷叶塞给他:\"茶凉了能再煮,人心要是偏了,可就暖不回来了。\"

尾声

后来,老槐树下的茶摊还在。婆婆依旧每天清晨煮茶,粗瓷碗摆了一排。有人问她图个啥,她舀了碗茶递过去:\"你尝尝看。\"

茶水还是黄澄澄的,浮着两片野菊瓣。喝进口里先苦后甘,像极了人生——哪有什么纯粹的好与坏,不过是福祸缠成一团,你咬一口甜的,总得咽下点苦的;你躲着苦的,甜的也溜了。

再后来,人们都说,喝了这茶的人,走路都稳当了。不再盯着别人的好,不再怕自己的坏,只守着手里的粗瓷碗,喝一口,笑一声。

毕竟啊,这世上最浓的茶,最暖的光,从来都不在碗里,而在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