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当局者迷，不得不承认，赵妍儿身在局中，有些事情确实看的不如李芸娘清楚。
这么说，并不是李芸娘的劝诫得到了赵妍儿的认可。而是赵妍儿从李芸娘的劝诫中得到了启示。
之前的赵妍儿，认为不断的扩大势力，便能自保。如今她手下有支万人的队伍，更多的人也站在她这一边。
但再多的人，对大宋这种国家来说，也不过是九牛一毛的存在。况且这些人大多依然要依附大宋生活，注定要受大宋朝廷拿捏。
所以这些人既是赵妍儿的势力，也是赵妍儿的负担。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放在之前赵妍儿孑然一身之时，她大不了一走了之，只要有武松、鲁智深这等护卫，天涯海角也去得。
但现在，她要考虑的人，甚至说带上的人太多了。
佘彦质、李文博、程婉儿、田思锦、杨真儿……带着这么多人闯荡，就仿佛初出东京时到了曾头市。
打也打不过，跑又跑不掉。
更何况佘彦质、杨真儿这类，并非孑然一身，还有家人，乃至家族。
割据梁山？
宋江可以，晁盖可以，甚至林冲、卢俊义都可以。
但一个皇朝帝姬、一个东平知府要割据梁山，童贯大军必然立刻开展无休止的攻伐。
所以凡事要么足够大，大到气吞山河，可以和任何人硬碰硬。要么足够小，灵活应变，闪展腾挪。
送走李芸娘，赵妍儿自己在书房枯坐半晌，心中大概有了决断。
但她觉得应该找人商量一下。
不是将所有人召集到一起进行商量，而是找自己的共谋者商量。
这个时代，赵妍儿唯一的同谋。
从前的王宅，如今武松和鲁智深的住处。两个大汉被赶到了门外警戒，赵妍儿在屋内独自泡茶等候。
不多时，一个脸色蜡黄的中年账房先生走了进来。
赵妍儿邀请他入座喝茶，认真打量了来人一番，忍不住问道：“你这易容术还真是高明，我完全认不出来。”
王彦笑道：“雕虫小技而已。”
赵妍儿又问：“武松师兄没认出你来吧？”
王彦只是一笑，显然是心里有数。
赵妍儿也会心一笑，若是能认出来，梁山上就认出来了。
王彦环视四周，家中陈设没什么变化，只是中堂挂了他亲笔画的打虎图。起身又近处观瞧，忍不住感叹道：“之前总觉得自己画的不够好，现在回头看来却觉得很好。若让现在的我再画，怕是不行了。”
只是一年的时间，却恍如隔世。曾经的少年，如今竟成了杀人如麻的刽子手。
赵妍儿宽慰道：“如今大变局将至，大宋百年的美好怕很快就是转眼云烟了。”
王彦自然知道，几年之内，那些诗词歌赋、那些奇珍异宝、那些书法、那些绘画。那些璀璨的一切，都将在刀山血海中被糟蹋、被掠夺。
赵妍儿又问：“廷尉府那边辽国的暗桩都搞定了吗？”
王彦挑挑眉头，没有回答赵妍儿的问题，而是反问：“你真打算去和亲？”
这就是两人之间的默契，只是一个问题，王彦竟然猜中了赵妍儿的心思。
见赵妍儿没有回话，王彦有些着急：“不是，你怎么想的？到了辽国，事态可不是你能左右的。”
赵妍儿平静的道：“我想了许多，之前只想着自保、只想着逍遥。但有时候又老想着埋些暗线。到现在暗线埋的多了，不用掉是不是可惜？”
“你说你是为了利用辽国廷尉府的暗线才要去和亲？”
赵妍儿道：“廷尉府在辽国也算经营百年，那里的资源不收拢过来岂不可惜？”
王彦认真的看了赵妍儿一眼，说道：“殿下请对我实话实说。”
怎么可能骗得了这种聪明人。
赵妍儿喝了口茶，也认真的看向王彦：“因为柳才人的死。”
“嗯？”王彦十分不解，“你和她关系该没那么近吧？她只是附庸你的权势而已。”
赵妍儿道：“可是她是我的手下。”
王彦依然不解：“照你这么说，你的手下你都要管，你累死也管不过来啊。”
“我要管的。她那襁褓中的孩子……”赵妍儿又觉得自己表达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她不是那种要为天下百姓，要为无辜婴孩如何如何的人。但她最本心的声音告诉她，就应该管。“我若不管金兵杀过来……”
赵妍儿说不明白，觉得所有的理由都表达不出自己的想法。
王彦却好像明白过来。忍不住道：“我明白。可能这件事情从你在宣和殿对官家说怀了我的孩子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
赵妍儿终究不是个冷血的人，但是有时候，善良就是原罪。
王彦道：“你这样的话，这辈子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谁？”
王彦并没有直接回答赵妍儿的问题，而是说：“你不忍看金兵南下。可是你觉得金兵南下的罪魁祸首又是谁？”
“罪魁祸首当然是金兵。”赵妍儿毫不犹豫的给出了答案。这几乎就是条件反射，是来自未来习惯性的、对受害者有罪论的反驳。
“……”王彦愣了神，他也没想到向来心有灵犀的赵妍儿，怎么连如此简单的问题都想不明白。
虽然思想上产生了代沟。但赵妍儿已经明白王彦意思。
真正的敌人并不在金国、更不在辽国。
王彦的意思是让赵妍儿留下来，对国内的敌人出手。
赵妍儿解释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并不认为对内的政治斗争是我的强项。更何况现在这个关头内斗，只怕会让形势更加困难。”
“你是怕牺牲身边的人吧？”王彦一语道破真相。摇摇头又说道：“所以你怕了、你退缩了。”
王彦从未见过如此纠结和犹豫的赵妍儿。作为一个上位者，若是没有杀伐果断的狠厉，实在是难以立足。
赵妍儿不想做什么上位者，如果成了上位者，那就代表着身边的人都是可以消耗的。
其实赵妍儿心里也清楚，真正想要领导更多的人，像蔡攸那样毫不犹豫的牺牲枕边人的冷血是必要品质。
王彦无法讨厌赵妍儿的纠结，因为他曾被她的善良拯救。
“你去吧。”王彦说，“你去辽国吧，你去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
光明送给她，黑暗留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