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刚亮透,花自谦的脚步没停。
他背着苏曼曼一路走出了废墟边缘,脚下的路从焦土变成了碎石,又从碎石变成了一条坑洼的水泥道。林小满跟在后面,脚步起初虚浮,后来慢慢稳了下来。
苏曼曼趴在他背上,一只手还搭在他肩头,另一只手却悄悄摸了摸右腿。那层焦黑的丝线正在往外长,像是活的一样,顺着小腿往上爬。她没声张,只是把手指收了回去。
花自谦喘了口气,心口那三根金针又开始发烫。他左手动不了,全靠右手撑着往前走。他知道白莲儿不会就这么算了,但她现在也受了伤,短时间翻不出大浪。
“前面有镇子。”林小满忽然开口。
两人抬头,看见远处一片低矮的房屋,灰扑扑地挤在一起。街道上没人,店铺关门,连窗户都是关的。一辆自行车倒在路边,车轮还在慢悠悠转。
花自谦眯眼扫了一圈,用望气断代术看了看地面残留的气息。衣服上的气运都断了,最近没人正常生活过。这地方被人放弃了。
“不是好兆头。”他说。
“但比露宿强。”林小满往前走了两步,“你看那边。”
她指向一块歪倒的广告牌,底下压着半截铁皮路牌,写着“红星机械厂”四个字,油漆剥落,但还能认出来。
花自谦点头:“工业区建筑结实,出入口少,适合守。”
苏曼曼在他背上轻声说:“你想躲多久?”
“躲到你能站稳。”他答。
她没再问。
三人顺着小路往厂区走。围墙高,顶部原本有电网,现在只剩几根断线垂着。正门锁死了,铁门锈成一片红褐色。花自谦走到侧边,发现一扇偏门被什么东西从里面顶住,只留一道缝。
他用金蛇缠丝手勾住钢缆,借力一拉,门“吱呀”一声开了。
厂房里面黑,阳光从屋顶破洞漏下几缕,照在堆满杂物的地面上。机器东倒西歪,传送带断裂,油污和灰尘混在一起。空气里有股陈年霉味,还有点说不出的腥。
林小满皱眉:“这味道……像丝烧过。”
苏曼曼闭了闭眼,睁开时瞳孔泛起微光。她用天孙目扫视四周梁柱和墙角,没看到织物因果纠缠的痕迹。这里干净,没有精怪盘踞,也没人死过。
她轻轻拍了下花自谦的肩膀:“能待。”
花自谦松了口气,慢慢蹲下,让苏曼曼滑下来。她落地时右腿一软,但他伸手扶住了。两人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
林小满已经走进去几步,在一堆报废零件里翻找。她捡起一把扳手,甩了甩灰,塞进裤兜。
“工具还在。”她说,“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用。”
花自谦活动了下手腕,乾坤袖一抖,开始收纳有用的东西。合金刀片、铜线卷轴、防火布料,全都收进去。虽然这袖子只认丝绸,但表层夹袋还能临时装些别的。
他走到一台压铸机旁边,发现底下有个工具箱,打开一看,里面有螺丝、焊钳、绝缘胶带。他全收了。
苏曼曼站在原地没动。她的腿越来越重,新生的黑丝已经爬到膝盖下方,颜色比之前更深,几乎发紫。她知道不能再拖,得做点什么。
她弯腰,把右腿那截焦黑的残丝撕了下来。
疼得她咬牙,但她没叫出声。她指尖抹了点血,涂在断丝上,然后轻轻一吹。
火燃起来了。
不是普通的火,是带血色的光,照得整个车间都蒙了一层红。她拿着这团火往四周走,查看角落。
火光照到一面墙,那里有个旧工具柜。她走过去,拉开抽屉,里面空了。她正要关上,余光瞥见柜子背后有个凹槽。
她伸手掏,摸出一个铁皮盒子。
打开后,是一整箱工业缝纫线轴。每根线轴都裹着银色涂层,在血火下泛着冷光。她拿起一根,手感紧实,不像普通尼龙。
她低头看着这箱线,眼神变了。
这不是凡物。
花自谦走过来,看了眼:“能用?”
“能。”她说,“这些线……含银丝,抗咒,不容易被污染。”
“那就留着。”他接过箱子,放进乾坤袖的夹袋里。
林小满这时也回来了,手里拎着一段电缆。她把电缆放在地上,坐下来喘气。她胸口不疼了,体内的黑丝几乎没了。刚才走路时试过,心跳节奏是自己的,不再被人牵着走。
她低头看自己手心,划了个小口子。血流出来,滴在地上,没被吸收,也没变色。
她笑了下:“这次……是我自己的命了。”
花自谦靠着压铸机坐下,终于允许自己歇一会儿。他左臂还是麻的,心口那三根金针时不时发烫一下。他知道这状态撑不了太久,得尽快恢复。
“接下来怎么办?”林小满问。
“先清场。”花自谦说,“门窗堵死,留两个观察点。再找材料做几道防线,至少能撑个半天。”
“你有把握防住她?”
“没有。”他摇头,“但我能让她进来的时候付出代价。”
苏曼曼站在火光里,手里还捏着那根燃烧的黑丝。火快灭了,她的脸在暗下去。
她忽然说:“你不该背我这么久。”
“你说过,让我别贫。”他抬头看她,“现在反倒嫌我话少了?”
她没笑,只是走近一步,把手伸给他:“给我点妆笔。”
他愣了下,从唇间取下笔递过去。
她接过,抬手在自己右腿未被黑丝覆盖的皮肤上画了一道。线条很细,像符,又像某种标记。画完,她指尖渗出血,顺着那道痕往下流。
花自谦皱眉:“你在做什么?”
“标记。”她说,“这腿上的东西在长,我不确定它听谁的。但至少现在,我想让它记住——是我的血养的。”
花自谦没说话。
他知道她在怕。怕这黑丝不是修复,而是侵占。怕有一天醒来,自己成了别人意志的延伸。
他伸手握住她那只流血的手,用力捏了下。
“要是哪天它不听话,”他说,“我就亲手剪了它。”
她看他一眼,点点头。
林小满站起身,走到厂房另一头。那里有扇高窗,玻璃碎了半块。她踮脚往外看,外面是一片荒地,再远是小镇的背街。
“我们得轮流守。”她说,“没人能一直撑着。”
“我第一班。”花自谦说,“你们睡。”
“你呢?”苏曼曼问。
“我还不困。”他靠着机器,把点妆笔夹回唇间,“再说,我得想想怎么把这些线用上。”
苏曼曼没坚持。她走到角落,靠着墙坐下,把腿伸直。新生的黑丝还在蔓延,速度慢了些,但没停。
她闭上眼。
林小满在另一边躺下,用一件破工装当枕头。她盯着屋顶的裂缝,看了一会儿,也闭上了眼。
花自谦坐在中间,手里把玩着一枚铜线卷轴。他耳朵听着外面的风,眼睛扫着门口的方向。
车间很静。
只有风从破窗灌进来,吹动苏曼曼鬓边的碎发,也拂过她腿上那层悄然蔓延的新生黑丝。
他的目光停在那里。
忽然,那丝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