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两个字,此刻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指尖猛地一缩。那个不久前还拍着胸脯许诺为她“顶天立地”的人,那个此刻正置身事外、若无其事的人。
“今晚请客又是为什么?,这两个老狐狸又想干什么?”董建华医生心里一阵犯嘀咕。但是董建华此时此刻心情糟透了,也想出去透透气,同时由于好奇心驱使也想舅舅和李红章主任究竟还想干嘛?于是立即起身,打滴,10分钟后抵达得月楼饭店。
董建华推开那间名为“玫瑰厅”的包厢门,一股混杂着菜肴香气、浓郁酒气,瞬间裹住了刚从走廊踏入的董建华,让她几乎窒息。小小的圆桌子上,已经摆满了精致的冷盘,中央放着一个插有“满天星”鲜切花的花瓶,表舅洪亮那张红光满面的脸立刻迎了上来,笑容堆砌得如同精心描画的面具,热情得近乎虚假,让人简直受不了。
“哎呀,建华来了!快,快坐!就等你了!”他一边招呼着,一边亲自拉开主位旁边的一张椅子,位置刻意地安排在他自己和另一个人之间。
董建华的目光越过洪亮宽阔的肩膀,落在那个人身上。李红章,消化科主任,她师父吴波此次副院长竞选最强劲的对手。这个人认识,一个医院的同事,五天前也在这个玫瑰厅,他和舅舅洪亮一起撺掇了我写举报信。
今天他稳稳地坐在那里,正慢条斯理地用热毛巾擦拭着手指,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看到董建华进来,他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镜片后的目光在她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没有任何温度,也没有任何波澜,随即又垂下眼睑,专注于擦他那双干净得过分的手。
“来来来,建华华,喝点红酒,压压惊,今天辛苦了!”洪亮的声音格外洪亮,他拿起醒酒器,殷切地给董建华面前的高脚杯斟上深宝石红色的液体,酒液在灯光下荡漾出诱人的光泽。他自己则和李红章面前,摆着的是盛满透明白酒的晶莹剔透的玻璃小杯。
随着端菜服务女生屁股一次次的扭动 ,精致的菜肴一道接一道地上来,杯盏交错间,气氛却始终凝滞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洪亮和李红章偶尔低声交谈几句,话题刻意绕开医院里那场席卷所有人的举报信风暴。董建华沉默地坐着,几乎没怎么动筷子,面前的红酒却啜饮了好几口,只想麻醉自己,痛苦会减轻一点。
酒过三巡,洪亮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几分,他放下白酒杯,侧过身,肥胖的身躯微微倾向董建华,脸上努力挤出一种混合着歉意和亲昵的表情,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种哄劝的黏腻:“建华华啊,好孩子,”他顿了顿,似乎斟酌着词句,“这次…你受苦了。舅舅这心里…唉,真不是滋味儿。我们…我们都不好意思了。”
他观察着董建华毫无表情的红扑扑的脸,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继续道:“舅舅跟你说掏心窝子的话,这事儿,还得委屈你,再顶一顶!无论如何,千万别把我们…咳,就是舅舅和李主任帮你出主意、给你分析情况这些…千万别把‘我们’说出来!”
他加重了“我们”两个字,眼神带着强烈的暗示和恳求,“你是个聪明孩子,你懂的!说出来,对你,对我们,对大家…都不好!都不好!”
洪亮伸出手,似乎想拍拍外甥女的手背以示安抚,但董建华猛地将手缩了回去,避开了他的触碰。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洪亮的手尴尬地僵在半空,他脸上的笑容也僵硬了一瞬。
李红章这时才放下筷子,拿起白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目光平静地看向董建华,终于开了金口,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惯于掌控全局的笃定:“小董,洪主任说得对。你一个人承担下来,态度诚恳些,承认自己年轻气盛,受了点委屈,一时糊涂,写了不实举报。院里、局里,看在你年轻、又是初犯的份上,顶多给个警告、记过,不会真把你怎么样,更不会开除。时间是最好的药。”
“时间就是药,说的比唱的好听”董建华生气了。
“是的,时间会治愈你的受伤的心”。
“无聊!欺骗!为什么就让我一个人吃“时间的药”。这个疗程是多久?真是哄小孩呢!”
“董建华你听我说,过个一年半载,风头过去了,你业务能力摆在那里,照样是一条好汉!”他顿了顿,镜片后的目光似乎柔和了一瞬,但转瞬即逝,“我和洪主任,也不会忘了你这份担当。院里以后的机会,该帮衬的,我们自然会帮衬。今晚请你来,就是让你安心,难关总会过去,我们会看着你,帮你挺过去,走过这段…不愉快的路。”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恩威并施。许诺是空泛的,压力却是实实在在的。
包厢里水晶吊灯的光芒,落在董建华面前那杯几乎未动的红酒上,折射出暗红、粘稠、如同凝固血液般的色泽。洪亮和李红章的话语,像无数细小的毒针,持续不断地扎进她早已麻木的神经末梢。那些拍胸脯的保证,那些描绘的美好前景,此刻都变成了巨大的讽刺,在她耳边嗡嗡作响,越来越响,最终汇聚成一种尖锐的、几乎要撕裂她耳膜的噪音。
一股滚烫的、混杂着酒精、屈辱和被彻底愚弄的愤怒,猛地从胃里直冲上头顶!烧得她双眼赤红,眼前洪亮那张虚伪的、油光满面的脸和李红章那副道貌岸然的眼镜,都开始扭曲、变形。
“顶住?我一个人…扛着?”董建华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嘶哑,带着一种奇异的、似醉非醉的飘忽感,却又像冰锥一样刺破了包厢里虚伪的平静。她猛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住洪亮,然后缓缓转向李红章,嘴角勾起一个惨淡又讥诮的弧度,“当初…当初是谁拍着胸口,砰砰响!是谁说‘有舅舅在,天塌下来舅舅顶着’?是谁说‘李主任说了,十拿九稳’?”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像绷紧的琴弦骤然断裂,“啊?现在出事了!东窗事发了!你们倒好,拍拍屁股躲得干干净净,让我一个小姑娘出来顶雷?让我一个女同志扛下所有?!”
董建华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她的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摇晃,手指紧紧攥着桌布边缘,指节捏得发白。
“现在调查组像疯了一样!杨组长、徐副院长他们,不依不饶!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水落石出,就在眼前了!你们还让我顶?我还怎么顶?!我顶不住了!”她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和滔天的怒火,“你们撤了,逍遥事外,我一个人顶?。”
“想得美!”她猛地抓起面前那杯深红的葡萄酒,手臂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剧烈颤抖,杯中的酒液像不安的血液般晃荡。
“你们…你们这样对待一个小姑娘,良心被狗吃了吗?!”董建华的声音凄厉得变了调,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来的火星,“还讲义气?讲担当?我呸!”
最后一个“呸”字出口的瞬间,她积聚了所有力量的手臂狠狠一挥!那只盛满暗红色液体的高脚杯,带着尖利的破空声,如同投掷出的愤怒标枪,猛地砸向光滑的墙面!
“砰——哗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