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的天气,依旧带着几分未散尽的寒意。然而,紫禁城东暖阁之内,气氛却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冰冷肃杀数倍。
崇祯皇帝今日,并未选择在象征着至高皇权的皇极殿、或是用于正式朝见的养心殿,来召见那五位刚刚被锦衣卫从各地“请”回京师的宗室亲王。他特意将地点,定在了这处他日常处理政务、也更具“私人”意味的东暖阁。他就是要用这种方式,来打破旧有的、繁文缛节的召见惯例,也是在向这五位身份特殊的“皇亲国戚”宣告——今日,没有君臣礼仪,没有叔侄情分,只有……最终的审判!
福王朱由崧、瑞王朱常浩、衡王朱常庶、以及血缘关系早已疏远的清源王和平遥王,这五位往日里在各自封地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藩王,此刻却如同待宰的羔羊,被锦衣卫缇骑一前一后地“护送”着,依次进入了东暖阁。福王朱由菘,因其血缘与崇祯最为亲近,又兼其父老福王之名,故而走在最前。他脸上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怨毒与不忿,显然对之前的遭遇,耿耿于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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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难怪他会如此。想当初,锦衣卫指挥使李若链,持驾帖至金陵福王府“请”他回京之时,他自恃亲王之尊,竟当众撕毁驾帖,拒不配合!结果,被李若链以“陛下有旨,凡奉天子亲军办案,皇亲国戚亦不例外,若有抗拒,可不持驾帖,直接锁拿”为由,当众用冰冷的铁索锁了,如同寻常囚犯一般,一路从金陵“锁拿”回了京师!这份奇耻大辱,早已让他心中充满了对李若链和那位远在京师的“皇兄”的刻骨仇恨!
抵达京师之后,他更是被直接软禁于一座偏僻的驿馆之中,数次上疏求见崇祯,皆被以“陛下国事繁忙,无暇接见”为由,一一拒绝。今日,终于得见天颜,他心中早已盘算好了,定要借此机会,狠狠参上李若链一本,最好……能借机将这皇帝的爪牙,彻底扳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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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在他身后的瑞王朱常浩和衡王朱常庶,则显得要“聪明”许多。他们早已从各种渠道,得知了京师近期发生的种种变故——皇帝大肆清洗东林党、杖毙非议官员、整顿财税、重开武举……他们知道,如今的这位皇帝侄儿,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可以任由他们这些宗室长辈拿捏的善茬了。因此,他们一路上都选择了谨慎观望,不敢有丝毫声张。
至于那清源王和平遥王,其血缘关系与当今皇帝,早已疏远得不知隔了多少代。他们平日里不过是借着一个“王爷”的虚名,在自己的封地之上,作威作福,鱼肉百姓罢了,在朝中几乎毫无政治地位可言,此刻更是被这阵仗吓得两腿发软,几乎是被锦衣卫缇骑架着走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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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弟朱由菘(朱常浩、朱常庶……),叩见皇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五位藩王一进殿,还是按照礼制,对着御座之上的崇祯皇帝,跪倒在地。
然而,还未等崇祯开口,那福王朱由菘便已抢先一步,声泪俱下地哭诉起来:“皇兄!您……您可要为臣弟做主啊!!”
他猛地抬起头,用怨毒的目光,狠狠地瞪着侍立在一旁的锦衣卫指挥使李若链,悲愤地控诉道:“臣弟之父,老福王,数年前惨死于闯贼李自成之手!尸骨无存!此乃我朱家之奇耻大辱!臣弟日夜所思,便是要为父报仇,为国除贼!然则,您派去的这位李若链李指挥使,不问青红皂白,竟以莫须有之罪名,将臣弟强行锁拿回京!沿途备受屈辱!此举,不仅是折辱臣弟一人,更是寒了天下所有宗室之心啊!恳请皇兄明察!严惩此等酷吏鹰犬!以正国法!以安宗室!!” 他试图用“为父报仇”这面大旗,来占据道德制高点,将矛头直指李若链,甚至……想借此机会,引导舆论,掀起一场针对锦衣卫的清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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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皇帝看着底下那个“声情并茂”、“演技精湛”的福王,心中却是冷笑不止。
他缓缓走下御座,亲自将福王扶起,脸上甚至还带着几分温和的笑意,语气也显得格外亲切:“皇兄请起。老福王为国殉难,朕心亦是悲痛不已。李若链行事,或有鲁莽之处,若皇兄受了委屈,朕……自会为你查明,给你一个公道。” 他这番话,瞬间便缓和了殿内那紧张的气氛,也让福王朱由菘的心中,升起了一丝希望。
然而,就在福王以为自己已经“得逞”之际,崇祯皇帝的脸色,却突然一变!他那温和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冷漠!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利剑般,扫过在场的五位亲王,一字一句地说道:“然则!朕今日召尔等前来,并非只为福王一人之事!而是要问问你们所有人!身为大明宗室!身为太祖高皇帝之后!食朝廷之俸禄,享万民之供养!这些年来,你们……都为这个国家,为这个风雨飘摇的社稷,为那些在饥寒交迫中挣扎的百姓,做了些什么?!”
“皇……皇上明鉴!” 瑞王朱常浩见势不妙,第一个便急于撇清关系,“臣……臣这些年来,一直在封地潜心礼佛,广修寺庙,为陛下、为大明祈福,从未……从未有过任何不法之举啊!”
“潜心礼佛?!” 崇祯皇帝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朕看,你是潜心敛财才对吧?!你那瑞王府,都快比朕这紫禁城还要富庶了!你府中的金银,难道……都是念经念出来的吗?!”
他不再理会那早已吓得面如土色的瑞王,只是对着李若链,沉声道:“李若链,把地图给朕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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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一幅巨大的、标注着大明各处藩王封地的堪舆图,便被挂在了东暖阁的墙壁之上。
崇祯皇帝指着地图,声音变得愈发冰冷:“太祖高皇帝,定鼎天下之后,分封诸子,镇守四方!其初衷,是为‘上卫天子,下安黎民’!是为‘藩屏天下,永固皇图’!是让你们这些朱家的子孙,成为我大明江山的坚固柱石!”
“然则,二百余年来,时移世易!历代先帝,为防藩王坐大,早已用各种方法,削其兵权!我朝设立锦衣卫、东厂,其最初的目的之一,便是为了监察各地宗室藩王!尔等宗室,早已失去了‘勤王护国’之实权,却依旧盘踞地方,侵吞田亩,垄断商贸,坐食俸禄,无度耗费国帑!于国于民,又有何益处?!不过是一群……附着在大明这棵枯树之上的蠹虫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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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等以为,这大明,是朕一个人的吗?!” 崇祯的语气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错了!这大明,是我朱家列祖列宗,用无数将士的鲜血和白骨,打下来的天下!若有一日,这大厦倾覆,朕固然是亡国之君,要在这煤山之上,自缢殉国!尔等……尔等这些朱家的王孙贵胄,又有哪一个,能逃得过李自成、张献忠的屠刀?!又有哪一个,能幸免于难?!”
“所以!” 他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在五位亲王的脸上,一一刮过!“不要再跟朕谈什么‘宗亲之礼’!也不要再跟朕提什么‘祖宗家法’!因为,朕今日要清算的,不是朱家的亲戚!朕要清算的,”
“是你们这些……寄生于国体之上,吸食民脂民膏,勾结奸商,资助外敌,动摇国本的……宗藩利益团体!!”
这最后一番话,如同最后的审判,彻底击碎了五位藩王心中所有的幻想和侥幸!他们瘫软在地,面如死灰,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