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二年的元宵节,辽东的雪又飘飘荡荡下了起来。
鹅毛般的雪片卷着朔风,拍打在毛承杰的貂皮大氅上,簌簌有声,又瞬间融化。
他勒住马缰,抬头望了眼前方的辽东巡抚府 —— 朱红大门上悬挂着两盏硕大的灯笼,烛火在风雪中摇曳。
已近黄昏,巡抚府门前排队送礼的人依然是车水马龙。
毛承杰摇了摇头,大战在即,广宁的官吏不思备战,反而不懈余力的巴结上官,可见官场已经腐败到什么程度。
他跳下战马就向府衙里面走,没想到被排队的人一把拦住。
“你这少年!是谁家的孩子?不知道先来后到吗?我们都排队一天了!都是来给巡抚大人送贺礼的,凭什么你一来就要插队?”
“就是!太没有规矩了!你家大人没有教过你吗?”其他人看到毛承杰也是抬着礼盒前来,以为是要插队的,纷纷出言训斥。
毛承杰的亲兵就要上前理论,这时已经惊动了巡抚府的家丁。
“巡抚门前,何人喧哗?不想等了就滚!……”家丁们狗仗人势的开始叫骂,结果一抬头看见了毛承杰,正好他认识毛承杰。
只见这个家丁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一脚将阻拦毛承杰的人踢了个跟头,他单膝跪倒,一脸的媚态。
“少爷,你回来了!快里边请!老爷都叨念你一天了!快请!快请!”
其他送礼的人一听是个少爷,狗仗人势的家丁竟然这么客气,再也不敢阻拦,赶紧跪下磕头赔礼道歉。
毛承杰什么都没说,跟着家丁走进府内。
早就有人飞奔报告了王化贞
王化贞身着常服,迈着大步迎了出来,脸上堆着爽朗的笑意:“承杰呀,你可算回来了!这般大雪,冷不冷?!快快进屋!”
毛承杰抱拳:“多谢巡抚大人挂念!不算太冷!今日元宵佳节,我备了一份礼物来看看你!”
“哈哈哈,你这孩子太客气了!回舅舅家还带什么礼物?快进屋!快进屋!”
说着话,将毛承杰让进了会客厅。两人落座,命人送上香茗。
毛承杰命人抬上来礼盒,打开一看里面一件纯黑色的貂皮大氅,和他自己身上穿的是同款,还有两罐江南碧螺春。
“我也没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礼物,聊表一下心意!”
“哈哈哈,承杰呀!你太有心了!”
王化贞说着话拿起貂皮大氅,披在自己肩上,一股暖意袭来,让王化贞的心里也热乎乎的,脸上笑得更加开心。
“好!太好了!今年的天气特别冷,我正愁没有御寒的合适衣物,你就送来了,太及时了!”
“来人!设宴!”王化贞爱不释手的抚摸着柔顺的皮毛,这件大氅价值不菲,他是识货的。
自己大张旗鼓的给他高调办理提亲的事情,让这个小子看在了眼里,这就有了回报了,不枉自己一番折腾。
没一会儿,家人禀报宴席已经准备好了。
后厅内暖意融融,地上铺着厚厚的毡毯,墙角的铜炉燃着银丝炭,火苗蹿得正旺,桌上已摆好了一桌子山珍海味。
两人落座,相互客套,相互敬酒。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两人都放下了杯筷,进入谈正事的环节。
王化贞首先开口,“你是不是觉得大战在即,我这么高调的给你准备提亲的事情,有些不妥?”
毛承杰抱拳,“确实太张扬了些!唯恐对巡抚大人……”
“哈哈哈,承杰呀!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至于影响我倒不在乎!只要我能挡得住建奴的进攻,别人攻讦几句又怕什么?”
“我现在手握重兵,抵挡在第一线,朝中的那些大臣怎么会放心?我利用这个机会进行自污,一方面打消朝廷的猜忌!”
“另一方面,也正好区分官场之中,到底谁是追随我的,谁是熊蛮子的眼线!”
对于朝廷争斗,毛承杰不擅长,也不愿意多取置喙。
“晚辈一路行来,也看见了很多军堡和部署,心中有些惑,不知能否解答?”
王化贞喝了一杯酒,对于广宁的军事部署他还是很自豪的,“承杰呀,你也是一员虎将,你说说我的部署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不敢!小子只是年轻,有一些血勇,带兵打仗可不敢胡乱置喙!”
“年轻人,正当朝气蓬勃,切不可暮气沉沉,不必太谦虚!人不张狂枉少年呀!”
“如你所见,我将军事防线前推,第一道防线:沿辽河设六营,每营置参将一人、守备二人,画地分守,要害处设防哨。”
第二道防线:以广宁城外围的重要军堡为据点进行重点防守,利用西平堡、镇武堡、镇宁堡等构成第二道防线。
西平堡由副总兵罗一贯、参将黑云鹤率3000人驻守;镇武由刘渠率2万人驻守;闾阳由祁秉忠率1万人驻守;
第三道防线:以广宁城本身作为核心防御据点,由老夫亲自坐镇指挥,哪里出现敌情,就派兵支援哪里。
王化贞说完以后,捋了捋胡子,“怎么样?老夫虽然进攻没有你厉害,防守还是做得很严密的!”
“大人!这样部署是否过于分散了些?万一建奴集中优势兵力攻击一点,而我们又不能及时救援,岂不是各个据点会一个一个被拔除?”
王化贞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些,端起酒杯,又喝一口酒,语气沉了下来。
“你以为我愿意分兵?”
“都是熊廷弼那老匹夫,把持着粮草大营,全部囤积在觉华岛之上,前线用度,百般刁难!”
“我屡次请拨粮草,他都以‘边军冗杂,需节流’为由推脱,送来的粮草还不够大军三日之需!”
王化贞的声音带着几分愤懑:“十四万大军,都是我收编的前线溃军,军纪并不严明。要是集中在一起,没几天就会断粮,到时候必然会造成军队哗变!太危险了!”
“迫不得已,我只能将大军分散到沿河、沿山各处,一来可以据险而守,互为犄角;”
“二来,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 寒冬腊月,地里无粮,只能让士兵们凿冰捉鱼,上山猎些野兽,勉强充饥!”
毛承杰心中一惊,原来不是他不想集中兵力,是他手中无粮,他做不到呀!
可想一想门外排着队送礼的人群,再看一看这一桌子的山珍海味,这个理由显得是那么可笑。
不过瞬间他也想通了,缺粮是普通当兵的缺粮,当官的到什么时候都不会缺少的,这也是为什么那么多人要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的原因之一。
经抚不和,辽东巡抚王化贞抓着14万大军不撒手,辽东经略手中只有5000标营可以使用,其余的他根本指挥不动。
但是,熊廷弼长期驻守山海关,他截住了粮道,所有的粮食物资都被他扣了下来,你不给我兵用,我就不给你粮食吃,看谁顶得住!
他想起沿途所见,有些军营驻扎在河边,营外堆着不少凿冰的工具,士兵们脸上虽有风霜,却并无饥馑之色,想来王化贞所言非虚。
“大人苦心和不已,晚辈明白了!” 毛承杰沉吟片刻,官场的那一套,他一个人改变不了,只能先顾眼前的事情吧。
他斟酌着开口,“广宁城现在有几支部队驻守?”
“晚辈近日听闻,有流言说有些人与后金有所接触…… 大人还需要多加提防,恐有内奸混入,坏了大事。”
他说得隐晦,目光却紧紧盯着王化贞的反应。
希望他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能够多部署一些人手,防止孙得功叛变,夺取广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