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华臻接过她递上来的纸团。
纸团里写着很简单的一句话,要她在长公主身边务必小心谨慎。
厉钧行让人来传话……他为什么自己不来?那日看他带着玄甲卫闯行宫,不是如入无人之境么?
等等,她为什么会盼着厉钧行亲自来?
萧华臻抿嘴,撇去脑子里这个荒唐想法,视线落到那宫婢脸上。
从前好像不曾见过。
“都督让你来的?”她问,“可还有旁的话交代给我?”
宫婢谨慎地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才靠近她低声道,“都督让萧大姑娘务必留意纸条上的内容,不要掉以轻心。若来日在行宫之中有急事,可来寻奴婢。”
萧华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将那纸条烧了便请那宫婢离开。
厉钧行这是为什么?论情伦理,长公主对他有提拔之恩,有多有照顾,他怎么会让自己提防长公主……
没来得及多想,外头有人开始催促。
萧华臻忙提步出门。
刚走出房门,余琏正好经过,像是极凑巧般与她撞上,余琏走动的速度太快,竟一下被她撞倒在地。
不远处正殿的偏门旁就站着高嬷嬷的两个贴身宫婢,二人眼光正往这边看。
“萧姐姐……”余琏朝她眨了眨眼,“能扶我一把么?”
萧华臻火速弯下腰,挽过余琏的手臂。
可她头刚刚凑近余琏的,就听到余琏极其快速地低声说了一句:“万事小心,少说少错。”
萧华臻愣住,可转眼余琏好像没事人一样,扶着她的手臂一起站起来。
她满脸惭愧地半蹲下朝自己做礼致歉,“对不住,是我方才走得太快,冲撞到萧姐姐了。”
就仿佛刚才那句叮嘱不是她说的。
萧华臻张了张嘴,正想问什么,可余光看到那两名宫婢已经朝她们走来。
她只能对余琏笑笑,随即道了别,便同那两人一起出了绣月阁。
长公主在行宫中有固定的住所,那座宫殿名为“凤藻宫”,就在皇后的“坤安宫”后边,与帝后如此亲近,可见其在一众皇族之中的地位之高。
萧华臻低眉顺眼跟着踏进凤藻宫,进了正殿,脚下每一块砖石竟都是美玉切割而成,触脚生温。
殿内的堂皇华丽不是绣月阁可比的,但萧华臻头压得低低的,只敢看着自己的双足和脚下地砖,根本没有左顾右盼的勇气。
她随着宫婢一起下跪叩首,许久之后,才听得里边传来一声矜贵悦耳的女声。
“抬起头来。”
心跳得咚咚作响,萧华臻努力平缓自己的气息,垂着眼睑,半抬起头。
久久无声。
有另一道声音响起,不似方才那人的矜贵气度,却也肃穆端庄,只是喉间似乎有些颤抖。
她说,“萧大姑娘……上前几步。”
萧华臻愣了愣,旋即提起裙裾从地上站起身,向前走去。
期间她借着起身的动作,悄悄往里边窥视了一眼。
高坐其上的人一身藏青色骑服,脚踏锦靴,衣裳间镶绣的金线与东珠在宫灯照耀下迸发着五色流光,只一眼便让她觉得……
气度好生华贵!好生飒爽!
想必那就是英敏长公主了。
萧华臻并不敢去瞧她的脸,只虚晃晃一眼扫过,便及时往前站定。
她仍低垂着眼,因为向来不喜精心粉饰,只是在唇上薄薄点了一指胭脂。
听闻长公主曾领兵打仗过,性子最是豪迈不羁,她这样打扮……很该合她眼缘吧?
不说她失了闺仪就好。
可这样静静站了许久,什么都没发生,殿中安静得她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长公主已经宛若石化在座上了。
眼前这张脸……
眉眼之间有些像萧文慎、不!更像文景阿兄。
虽说都是萧家人的模子,像文景阿兄无可厚非。
可她这张脸的轮廓,那高耸锋利得恰到好处的鼻梁,以及她举手投足间不经意蹙眉的细微神态,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几分神似阿窈姐姐?!
她脱口而出,“你……叫什么名字?”
“臣女萧华臻,见过殿下。”
“华臻……”
喃喃间,长公主的声音不自觉有几分颤抖。
一旁的茠玉看出不对劲,“殿下,这位便是萧侯的长女,来日大会上侍奉您的侍骑。”
长公主猛然回过神来。
这是萧文慎的女儿!
可不知为何,她见了萧华臻的第一面,竟没来由地觉得亲近。
她开始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个小姑娘。
本该是京中贵女出落得最娇艳动人的年纪,她却瘦得跟一把骨头似的,衣裙套在身上空荡荡的。
“萧文慎是没钱养女儿吗?!”
这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不止萧华臻呆住,连长公主自己也愣怔起来。
她不等萧华臻回话,即刻烦躁地揉起眉心,挥了挥手,“下去吧!”
她此刻心神激荡无法平复,实在不想看到萧文慎的女儿长着这张脸在自己面前晃悠!
萧华臻无辜地眨了眨眼,就这样?就可以离开了?这是可以直接走的意思吗?
前有厉钧行托人送信,后有余琏千方百计提醒,要她小心应对……就这?
不过这长公主奇奇怪怪的,她也不敢多做停留,又参拜了一次就利落退下。
凤藻宫正殿内又是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之后,长公主忽然深深呼出一口气,整个人瘫软地坐进椅子里,“茠玉,你说本宫是不是真的老了。”
老眼昏花,才会瞧谁都有故人之姿。
她苦笑一下,眼中热浪氤氲,竟不觉淌下一滴浊泪。
“方才看到萧文慎这个女儿时,我竟恍然间,以为自己看到了阿窈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