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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0章 《消失的十字路口 2》

手中冰凉的港币,被我用力的握着,指节因为太用力而发白。

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战栗。不是幻觉。

那个路口真的存在过,而且它认识我。

恐惧此刻不再像是汹涌的水流把我淹没,而是变成了凝固的水泥,把我的双脚浇筑在原地。

麻将馆的灯光此刻显得无比遥远,像是另一个世界的灯塔。

风似乎停了。

但并不是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连远处偶尔传来的狗吠,以及自己本该粗重的呼吸声,都彻底沉寂下去。

这时,一道声音直接钻进了脑髓深处,带着湿漉漉的回响。

啪嗒…啪嗒…

像是有着蹼状物的脚,踩在潮湿冰冷的地面上。

声音的来源就在我的正前方,垃圾站和烧纸路口的中间路段。

那里的空气开始微微扭曲,在昏暗的路灯下,景象开始变化。

没有凭空变出一个路口,而是那段路开始“腐烂”。

坚实的水泥路面变得松软、泥泞,泛着黑黢黢的光泽,几洼浑浊的积水映不出任何东西。

街道两旁熟悉的砖墙开始剥落,变的模糊,边界也不再清晰。

仿佛融化一般,逐渐被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所取代。

雾气深处,隐约能看到残破的木质结构,像是年久失修的栈桥,通向不可知的黑暗。

在泥泞的“路”中央,靠近我刚才捡到港币的地方,出现了一串脚印。

不是人的脚印。

脚印的形状怪异,带着趾蹼的痕迹,深深陷入黑色的淤泥里,每一个脚印窝里,都积着一点点浑浊发黄的水。

啪嗒…啪嗒…

那声音又响了一下,很近,仿佛就在雾气边缘。

它要出来了!

肾上腺素猛地飙升,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僵直。

我凭借身体肌肉记忆,猛地转过身,发疯似的冲过烧纸的路口,然后朝着麻将馆的方向狂奔。

心脏快要撞碎胸骨,冷风像刀子一样割过喉咙,我不敢回头,拼命迈动双腿。

我能感觉到,身后的温度在急剧下降,一股带着水腥味的阴冷气息紧追不舍,像一条冰冷的舌头舔舐我的后背。

灯光!麻将馆的灯光!

麻将馆的玻璃门越来越近,我甚至能透过门帘缝隙看到里面晃动的人影。

就在我离门口还有几步远时,我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了旁边店铺黑峻峻的玻璃橱窗。

橱窗像一面模糊的镜子,映出我惊恐扭曲的脸,和我身后的景象。

街道还是那条空荡荡的普通街道。没有泥泞,没有雾气,没有栈桥。

但是在我的影子后面,紧贴着的,是另一个不成形的黑影。

它没有具体的样貌,只是一团比夜色更浓的黑暗,黑暗的边缘处还在滴落着暗色的粘稠液体。

而在黑影的“底部”,橱窗反射的倒影里,清晰地印着几个带着趾蹼痕迹的印记,正无声地跟在我的脚印后面。

它就在我背后!

“啊——!”

我再也无法抑制,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用尽最后力气撞开了麻将馆的门。

温暖的空气和嘈杂声浪瞬间将我吞没。

我踉跄着冲进去,差点撞翻一把椅子,扶着墙壁大口喘气,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哎呦!你这孩子,见鬼啦?脸色这么白!”刚才招呼我的洪亮嗓门大爷惊讶地看着我。

小姨也转过头,眉头紧皱:“让你透个气,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灯光下,牌友们正常地说笑,搓牌,一切如常。

没有人看到我身后的东西,没有人感觉到几乎要冻结灵魂的阴冷。

我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向玻璃门。

门外,是寂静的街道。

空无一人。

什么都没有。

但是我能感觉到。

它没进来。只是停在了外面。

隔着那层薄薄的玻璃,静静地,等着。

我瘫在椅子上,冷汗已经把内衣浸透,粘腻地贴在皮肤上。

麻将牌的碰撞声、牌友们的谈笑,此刻都像是从很远的水底传来,模糊而不真切。

我的全部感官,都死死锁定在玻璃门上。

小姨扔过来一条干毛巾,“擦擦,一头汗,别冻着了。”

她的语气带着关切,但眼神里更多的是对牌局的专注。

我机械地接过毛巾,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眼睛却不敢离开那扇门。

玻璃反射着麻将馆内明亮的灯光和晃动的人影,像一层薄薄的金色油彩,涂抹在门外的黑暗上。

门外的黑暗在动。

仿佛黑暗本身是活着的,具有粘稠的质感,正极其缓慢地侵蚀着玻璃上光亮的倒影。

金色在一点点被墨色晕染、吞没。

“小伙子,喝口热茶,定定神。”旁边的大爷把他的普洱茶往我这边推了推。

我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目光飞快地扫过他的脸,又回到门上。

大爷脸上是北方人常见的爽朗和些许对我这“怂样”的不解。

他们什么都感觉不到。

被注视的感觉没有因为隔着一道门而减弱,反而变得更加清晰,刺骨。

像无数根冰冷的针,透过玻璃,精准地扎在我的后颈上。

一种冰冷的召唤,直接在我的脑子里低语,搅得我胃里翻江倒海。

我攥紧了口袋里那枚港币,冰冷的金属边缘硌着掌心,带来一丝真实感。

这是标记,是连接。

它可以通过这个找到我。

不行,不能待在这里。这里的安全是假的,是肥皂泡。

它会一直等下去,或者……它会用别的办法。

我得离开。但不是回小姨家,那条路要再次经过那个十字路口……和那段“腐烂”的路。我不敢。

我需要去一个地方,一个有“光”的地方,真正能驱散黑暗的地方。

庙?教堂?这小镇子……

我猛地想起下午闲逛时,好像在镇子东头见过一个很小的关帝庙,门脸破旧,但香火似乎没断。

对,庙!

这个念头一起,像在漆黑的屋子里划亮了一根火柴。

虽然微弱,但是给了我一个方向。

我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再次刮擦地面,声音刺耳。

牌桌上的人都看了过来。

“小姨,我…我有点急事,得先走!”我的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尖锐。

“啥?这大半夜的你又去哪儿?”小姨放下牌,一脸错愕和不满。

“你别管了!真有事!打完牌你自己回去,锁好门!”我语速极快,几乎是吼出来的,顾不上解释,也根本无法解释。

我一把抓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转身就冲向门口。

“诶!你这孩子!外套穿上!外面冷!”小姨在后面喊。

我已经听不进去了。

在伸手推开玻璃门的一刹那,我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门外冰冷的空气涌来。

没有预想中的扑击,没有扭曲的黑影。

街道空荡,寂静,路灯昏黄。

仿佛我之前经历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但是我知道不是。

被注视的感觉,一直都没有消失。它只是扩散开了。

它弥漫在整个夜空之下,无处不在。空气沉重得令人窒息,每一道投向我的阴影,都仿佛潜藏着蠕动的恶意。

它不再紧跟着我。

因为它知道,我无处可逃。

这个镇子的夜晚,已经成了它的猎场。

我裹紧了外套,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迈开脚步,跌跌撞撞地朝着东头关帝庙的方向跑去。

我不敢回头,拼命奔跑,感觉黑暗中无数只眼睛正贴在我的背上。

那枚港币,在我口袋里,沉甸甸的,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冰。

我像一只被无形鞭子抽打的陀螺,在空旷的街道上跌跌撞撞地狂奔。

肺叶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我不敢回头,脖子僵硬得像铁铸一般,全部的意志力都用在向前奔跑这个动作上。

那无处不在的注视感如影随形,就像是湿冷的薄纱,一层层缠绕上来,试图渗进我的皮肤,减缓我的速度。

路灯投下的光在我眼中开始扭曲,拉长,像融化了的糖浆,甜腻而恶心。

两旁的建筑阴影里,那些黑暗在蠕动,呼应着我口袋里那枚港币的冰冷。

关帝庙!必须到关帝庙!

这个念头是支撑我唯一的精神支柱。

拐过最后一个街角,那间灰突突的关帝庙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

它蜷缩在几栋居民楼的夹缝里,朱红色的墙漆剥落得厉害,露出里面灰黑的底色,木门虚掩着,门前石阶缝隙里长着枯黄的杂草。

破败,寒酸。

但是在这一刻,它就是我眼中唯一的圣地。

我用尽最后力气冲刺过去,快速扑上了几级石阶,冰凉粗糙的石面硌得膝盖生疼。

我一把推开虚掩的木门,踉跄着跌了进去,然后反身用肩膀死死顶住门板,仿佛外面有千军万马在追赶。

砰!

门合上了。

将外面的一切暂时隔绝。

我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庙里没有电灯,只有神龛前点着两盏小小的长明灯好。

豆大的火苗在玻璃罩子里安静地燃烧,散发出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勉强驱散了小庙内大部分的黑暗。

空气中弥漫着香烛和陈旧木头混合的气味,让人莫名的心安。

关公的神像端坐于神龛之上,红面长髯,烛光下,那双丹凤眼半开半阖,俯视着下方,威严而沉静。

安全了……吗?

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点点,但心脏依然狂跳不止。

那枚港币还在口袋里,散发着阵阵寒意。

我平复好了呼吸,就挣扎着爬起来,走到神龛前的蒲团边。

膝盖一软,本能地跪了下去。冰凉的蒲团透过裤子传来一丝清醒。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不是虔诚的信徒,甚至不太清楚拜关公的规矩。

巨大的恐惧和劫后余生的庆幸混杂在一起,让我的大脑一片混乱。

“关老爷……救命……”我声音干涩发颤,语无伦次,

“有东西……有东西跟着我……从香港……不,从那个路口……它认识我……求您显显灵,赶走它……”

我俯下身,额头抵着冰冷粗糙的地面,身体因为后怕和寒冷而微微发抖。

长明灯的火焰在我眼前轻轻晃动,投下摇曳的影子。

庙里一片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和自己心脏咚咚的狂跳。

几秒钟过去,几分钟过去……

什么都没有发生。

没有神迹显现,没有那种被庇护的温暖感觉。

庙外依旧是死一样的寂静,连风声都听不到。

难道连关帝庙也挡不住它?

这个念头刚升起,一股更深的绝望滋生出来。

就在这时——

啪嗒。

一个异常清晰的声音,在绝对的寂静中响起。

像是一滴粘稠的液体,滴落在石板上。

声音来自我身后,我刚顶住的木门。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凉透了,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啪嗒。

又是一声。

更近了。

它来了。

它跟到了这里,它就在门外。

豆大的汗珠从我额头滚落,砸在身前的蒲团上。

我死死盯着那两盏长明灯,那是此刻庙里唯一的光源,也是我唯一的心理依靠。

然后,我看到……

靠近门口的那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毫无征兆地,猛地摇曳了一下。

不是被风吹动,庙里根本没有风。

那火苗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剧烈地、痛苦地挣扎、缩小,颜色从温暖的橘黄,迅速变得幽蓝、黯淡……

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熄灭。

我死死盯着摇曳欲熄的长明灯,幽蓝的火苗在我紧缩的瞳孔里疯狂跳动。

喉咙像是被水泥封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心脏在空腔里咚咚狂砸,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它就在门外。

不,它正在进来。

带着水腥气的粘稠阴冷,正像活物一样,从老旧木门的缝隙里一丝丝挤渗而入。

庙内原本令人心安的香烛气息正被腐烂水草般的味道覆盖、侵蚀。

靠近门口的长明灯,火苗已经缩成了绿豆大小,蓝汪汪的,随时都会彻底湮灭。

完了。

连这里也挡不住。

绝望像冰水般淹没头顶。我瘫在蒲团上,连抬起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最后的微光在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