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千岁凭借神力,轻松跑到会议室的最上空。原本这会议室的建造,就是基于三城中间的位置,免得被有心有人胡言乱语,造谣有失偏颇。
三城会议结束后,临时搭建的会议室自然没了用处,就地化为乌有。余千岁趁着最后一丝痕迹消亡之前,原路返回,只是这次,他所处的位置更高。
金光加身的神祗,周身流转的光芒,似是柔软华丽的绸缎,上下舞动,又宛若夕阳熔金,从他身侧向四周铺开。柔和的光芒圣洁却不刺眼,与此同时充斥着无法抵抗的威压。
余千岁悬于高空,如松挺拔的脊背,劲骨铮铮。发丝向身后自由飞扬,每一根都写满了神明不可玷渎的威严。并未刻意施力,却让里界所有区域,无论上空还是地下,全都在无人知晓的情况下,向神明叩首臣服。
三城扭曲的场景化成波浪式的抽帧画面,一如里界的存在。
亦真亦假,尽是一念之间。
余千岁骨节分明的食指在高空轻轻一划,似是拿着一把刀在纸张裁剪。
没多久万物凝滞,寂静代替了所有的喧嚣。
余千岁好似在空中停留,又仿佛置身事外,他微微垂眸,再一抬眼,方才被他划破的天际,正朝着两个方向撕扯。
此时的余千岁,瞳孔中倒映着整个里界的万象天地。他眸色深深,眼底更是难以抵达的冻窟。
待那方撕扯的空间挣脱出来时,一息之间,余千岁仿佛见到了天道。
然而疑似天道的景象仿佛是他生出的幻觉,余千岁一个抬眸,就见界神从潮汐里摇头摆尾地移过来。
“唤我何事?”
界神没有再跟上次一样,用余千岁的的身体出现,而是保持着近乎透明的不规则造型,没有五官和四肢,乍一看松松垮垮,好像一滩没有颜色,又可以自由行动的橡皮泥。
余千岁的脸上,照旧是随意的淡然,他薄唇未动,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能够力压界神的九成神力,此刻让界神无法动弹,只能安心听这尊本神的安排。
“和我说说,你这些年,在背后掌控里界的最终目的。”震耳欲聋的声音,即便界神没有耳朵和双手,现在也恨不得生出双手捂住耳朵。
然而余千岁的声音扩散到四面八方,无论哪个方向的音量,都丝毫没有减弱。
界神弧度多样的造型,倏地变成僵硬的多边形,有棱有角,祂知道不说实话,余千岁是不会放过祂的,更何况就算祂不说,余千岁凭现在的神力,能够侵入他的神识,任何想法都会无所遁形。
祂又何苦给自己找罪受。
界神的声音明显比余千岁低许多,祂先是说道,“这个回答,可不只有你我能知道。”
祂在提醒余千岁,若是说了什么违抗的话,哪怕祂们面前唯有对方,但是在里界之外,尚有眼睛在看,耳朵在听。
余千岁泰然表示,“你以为你不说,祂想知道的自然会知道,又是谁能拦得了?”
界神的造型正面,如同嵌着一块显示屏,十分无可奈何又破罐子破摔的表情,全都在窥镜上面显示出来。
“就一个字,反。”
余千岁平缓的眉毛在这一刻明显有了起伏,他徐徐问道,“疯了?”
界神嘲讽道,“我疯,和你疯,有什么区别?我想的,难道不是你想的?”
“要不然你把我叫出来干什么?”
窥镜浮现出鄙夷的表情,界神懒散地提醒道,“咱俩的事儿最好赶紧解决,三城凝滞,里界停摆。我和你当然无所谓,可是陈槐还在副本里卡着进度呢。”
“闭嘴。”
他用界神提醒?
不对!
余千岁藏住慌乱,“他什么时候进的副本?”不是说好让他等自己回来吗,风波马上要来,还是余千岁亲自操持的,这个节骨眼上,若是陈槐出了什么意外,他唯有抱憾陨落。
界神看热闹不怕事大,“就是在你开会的时候咯,谁让你不带他去,他一心烦,一不小心,跌进副本。再一不小心,恐怕回不来哦~”
余千岁斜眸瞪视,“我不带他来,你不知道理由?现在幸灾乐祸给谁看?”
“你和我,本为一体,我所想的,和我接下来要做的,难道不正是你一直期盼的?你做了这么多烂事,目的不就是颠覆里界?”
“里界自诞生以来,运行的规则早就被你看不顺眼了。你一步一步在背后助力,不就是为了推我出现。”
界神露出不耐烦的神情,“能不能先把你的威压收一收?显摆什么?”
“要是我能拥有……”
忽地一道风盾,隔在双方面前,余千岁的声音幽然森森地传来,“想都不要想。”
说着他拿出螺旋仪,风盾之后,是高速飞旋的螺旋仪,正被余千岁强力控制,一点一点地将他剩余的神力,灌注到螺旋仪里面。
这次余千岁没让陈槐陪同,就是怕他担心,他若是同样支开陈槐和擎风,擎风不会多问什么,陈槐虽表面上不问,内心却焦急地当场就想要答案。
与其让陈槐揪心,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让他知道。
更何况神力全失,也不是件好事。
螺旋仪吸收神力后,体型愈发膨胀,转眼越过风盾,凌厉的边缘,更是穿过风盾,下一秒又将风盾旋成烟雾。
界神预料到余千岁会这样做,但是当祂身临其境见证这一切时,压抑的嗔痴妒恨,还是没有抵住理智的压迫。只不过刚想贪婪地叫嚣,把螺旋仪里的神力,吸入体内占为己有时,失去神力的余千岁,冷眼凝视,还是让祂对本神低下头颅。
“这些神力你收不走,我下了禁制,总有一天,我会原封不动地拿回来。”余千岁失去血色的嘴唇一张一合,歪头讥笑,“当然,还有你的那份。”
“我不管你的最终目的是什么,现在的里界玩法,从这一刻已经发生了变化,这点我相信你能牢记,也会让每个环节都没有遗漏。”
余千岁先前打开的潮汐,现在正一点一点往中间合拢。他的身体空空荡荡,双膝更是酸软,手掌拄着膝盖微微俯身,这才稍微缓解身体的不适。
潮汐快要消失时,界神的身影也变得愈发模糊。
余千岁盯着那团模糊不清的雾,低声嘱咐,“先前被你抢去的潮汐,你我共用。如今我送给你,即便你只有一成神力。但是你既然身为新神,理应做合乎身份的事。”
余千岁身下的支撑突然撤去,他不断垂直下坠,昏过去之前,他听到界神的反问,“你在其位时,可有做到谋其事?”
余千岁不知该如何回答,在“余千岁”还没出现之前,原本的神明已经执掌数年。奈何陡生事端,似乎在不甘长期以往的那一刻起,神明就已经为自己种下了心脏的种子。
于是里界多了位新玩家,逢人便自我介绍,“我是余千岁。”
至于过往,尘烟袅袅,只看今朝。
余千岁醒来时,四周围满了人,除了那些守卫没来,云落山的所有成员,几乎全到了。
他浑身酸痛,每一处都极为不舒服,刚醒来就要面对数双眼睛,看向他时没有例外,全部都是满满的担忧,这让他更不舒服。
擎风的声线罕见地染上颤音,“老大,你终于醒了。”
向来沉着稳重的擎风,说话竟变得如此紧张,不免令余千岁多想。
“一个个的,都怎么了,你们没事儿做?”
擎风纠结两秒后,还是选择把真相说出来。
“老大,你昏过去十天了。”
“十天!?”
余千岁蹭地一下从地上站起来,“陈槐呢,回来了吗?”
擎风摇摇头,“没有。他和江杉、吴期,还在副本里面。”
“老大,我和沈慕梨离开后,你去了哪里?”擎风知道他不该多问,可是面对这样的情况,没法儿不多问。
他和沈慕梨前脚刚回到基地,后脚余千岁直接从空中掉下来,位置还刚刚好是基地的开放式庭院,前不久刚修建整齐的草坪,直接被余千岁砸出人形轮廓。
晴天惊雷,一声巨响,立马引起基地成员的注意。
擎风赶到时,余千岁正仰面躺在草地上,身下是郁郁葱葱却被压弯的绿草。擎风打算像之前一样,把老大送回他的套房。
谁知任凭擎风如何使力,余千岁都纹丝不动。其他成员看见后,以为擎风在开玩笑,一个个试过后,发现果真如此。
众人又开始新一轮的想办法,出计谋的,提供道具的,种种繁多的措施,用在余千岁身上,完全不行。
余千岁的身体,好像和这块地长在了一起。
擎风下令将这块地皮切下来,连人带地,一块挪动,再多喊几个帮手,把余千岁抬回套房。奇怪的是,草皮割了又长出来,长势还跟被余千岁压倒的一样,歪歪扭扭。
擎风终于认识到,没办法了。
眼下陈槐他们还没回来,尝试用系统呼叫,也无法联系上三人的系统。余千岁又这样,昏睡不醒。
自从三城会议结束后,第二天,城域规划就立即实施了。
光耀和第九这次没有得到理想的分区数量,但比云落山多,那两个公会又趁着新会长上位,在听闻云落山会长遭遇不测后,更是虚情假意地前来拜访,所有访客,全被擎风派人拦了回去。
光耀和第九派去的人,没有见到余千岁后,风暴之城关于云落山的传言愈发离谱,话里话外都在踩云落山,捧光耀和第九。
擎风无瑕顾忌这些,而是第一时间,把泄露基地内部事情的成员处理了。
又着人安排,间隔一段时间,联系副本里的三人系统,询问最新进展。
这十日以来,里界的天气竟然变得稳定了,不再和以前那样四季轮转飞快,而是一直保持在初夏的温度,不冷不热,极为适宜。
有关副本的奖罚制度,由各大高层签署后,于会议结束第三天正式实施。听闻这次新增的款项,是界神一手策划,再级级下放,吩咐实施。
而界神把掌管新生轮回的神器,放在三城会议的旧址上方,连接三个城池的幻域原点,这个由强大神力灌输的神器,自此开始它的新使命。
凡是能活着从副本离开的玩家,只要积攒够了12枚“万载同尘”碎片,即可通过幻域原点开辟的全新通道,到达神器中央,换取一个愿望。
这愿望大到可以实现轮回转生,重回现实世界;小到所求奇珍异宝,皆能满足。
螺旋仪这次经过余千岁的神力灌输,终于发挥了它本来的功能。
只不过一切都有代价,螺旋仪为人所用时,需要血祭开启。如今成为真正的轮回神器,又需神力灌溉,才能彻底解开封印。
余千岁在神力消失的刹那,不禁猜想,走到今日的每一步,这些重要环节,是否都离不开天道。
然而他合上眼之前,所有的问题和疑惑,全都不想去纠结了。
界神完成的很好,如余千岁预期所想。亦如他所期待的那样,他必须要有一世,和陈槐一样,仅仅是个普通玩家,而且还能一起在现生白头到老。
直到老去的那一刻,神力回归,陈槐也会因他不老不灭。
神明的时间接近无限,而余千岁想在这荒芜岁月中,真真切切地和陈槐,在现生走上一遭,这是他现下,仅有且唯一的目的。
不是在副本里的复刻场景,而是真正的入轮回到世间,求一世新生,共两人白首。
身为神明,他承载了太多普通人的愿望和期盼,在以前的世界里,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他自己。
余千岁内心暗叹,或许在来到里界,自封神识的那一刻,他就是在为现在打算,冥冥之中皆是注定。
神力褪去,即便余千岁记忆尚存,但他和其他普通玩家,并无差别。
长出七情六欲的心,就会日渐贪心,长期以往,心里更是小到装不下万界苍生,只想和爱人执手百年,无悔无怨虚度光阴。
如此一来,即便再坐神位,在亘古洪荒的岁月里,身边有陈槐作陪,有记忆为证,也能情深共饮,乐趣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