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年岁越大,行为越发捉摸不透,这两年脾气古怪的很,从前贵妃还能信誓旦旦的说,自己对他了如指掌,如今却是越发看不明白了。
年轻时候的谨慎,无论面对朝臣还是后宫嫔妃,他都是谦逊温和的帝王、丈夫,而今已是有皇孙的人了,却变得越发独断,固执起来。
从前后宫中为贵妃专宠,而这些日子,死了一个陆芸后,虽说是如她所愿了,可她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更没有从中得到丁点的好处。
“万路,陛下何在?”她唤了关雎宫的大太监一声。
万路近前来,低声回道:“陛下在养心殿。”
在养心殿,没去后宫,贵妃松了口气,刚吐出来,嬷嬷便进来了,一脸黑沉的说道:“那妖女在宫道上就截了陛下去,现在的这些女子,越发没规矩了!”
贵妃微怔,平静的表情皲裂,万路小心的看了她一眼,又转头看嬷嬷,暗暗叹息一声。
“贱人!一个二个勾引皇上!”
她从嘴里挤出这么句话,那嬷嬷同仇敌忾,一门心思为主子挤兑人。
“王美人出身不显,却有一身的浪荡功夫,想必在家中,尽学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娘娘发现了不曾,那王美人的眉宇间,颇有几分像那人……”
言语间的未尽之意,尽在眼底的深沉,贵妃脸色便沉了下来,深深地吐纳一息,心里如同被拧了一把。
是她,又是她!
“陆家的人,就是皇上的生死对头!偏偏是她入了圣心,嬷嬷,我都不明白了,不过一个月,何至于叫陛下恋恋不忘?”
嬷嬷看了看她,话语咽回口中,不敢说来。
还能是什么?陛下是男人,便会有男人的通病,就喜欢那浪的、骚气的,偏偏这一类,后宫中被规训多年的女子都做不来,只有那半路子来的,没被收拾教训过的,方能豁得出去,拉的下脸面。
贵妃心下难堪,她不敢相信,自己会因一个黄毛丫头失宠。
其实她更恼怒的是,这个人还是她的亲生儿子送进宫来的!
心有不平,怨怼横生,她眯了眯眼,深吸了口气,看向嬷嬷,语气变得诡异的平静:“你说,那个陆芸回京多日,在京里是不是有人教了她什么?”
嬷嬷一愣,见贵妃目光深邃,半晌没想到会是什么。
贵妃移开眼睛,眼里已然沉静下来,语气更是笃定——
“她定是那人派来折磨我的,她这辈子都见不得我好,便派了这么个小妖精来恶心我!哼……万路,今日陆夫人在做什么?”
听贵妃问起此人,嬷嬷心下诧异,忙低了眼眸,那边万路神色平静的说:“陆夫人今日出府去了,据说是要去泉水庄子查账。”
此话一出,贵妃恍然,哼笑一声:“终是去了么,本宫这步棋总归没白费,去,传本宫的令,叫他们暗中埋伏,务必叫她‘完整’的回来。”
万路忍住心惊,眼下这个节骨眼儿,关雎宫失宠,圣心不在,本该本分一段日子,可贵妃这般忍耐不住,他心有忐忑,犹豫想劝,只吐出“娘娘”二字,那冷凝的目光就看了过来,让他把话都咽了回去。
陆家虽被圣上斥责,却不影响根基,贵妃如此操之过急,只怕圣上知道了,会发怒……
但这些,他们管不了,万路揣着怦怦跳的心脏,退下去吩咐命令。
……
陈稚鱼一行人去的早,到庄子上的时候,正是热的时候,庄子上条件不比府中,没有冰鉴,热的直流汗。
等进了内室,方才凉快一些,唤夏在旁给她打扇,陈稚鱼取了帕子擦了擦脖子上的汗,脸上因热生红晕。
庄子里管事的老汉一身灰进来,进来就告罪:“老奴正在田地里耕作,不知主家今日来,未曾打整,老奴有错!”
陆夫人看着他,挥了挥手,令人给他端了杯茶去。
“你们看管庄子,打理田户十分辛苦,本就是临时起意来的,此处干净整洁,亦是你的功劳,坐下说话吧。”
崔老汉拱拱手,却并不坐,只干脆的道:“夫人,少夫人,小姐一路来辛苦,奴才已吩咐家婆子中午做些鱼汤,主子们稍作歇整。”
陆夫人却道:“这些稍后再安排,我今日来,是为庄子上的账目而来,你去将账房先生找来。”
崔老汉连点头,便去寻人,不过多时,年近五十的账房先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童子,手上端着账本。
陈稚鱼才知道,这泉水庄子上的账房,是位女先生,不由坐直了身子,听她回话。
冯先生走近,行过礼后,直入主题。
“这些是近两年的账本,请夫人过目。”
童子捧着账本上前,陆夫人看了眼安静端坐的陈稚鱼,道:“也给少夫人看看。”
被提到的陈稚鱼看过去,见陆夫人已经专注账目并未看她,便只颔首,等童子送来的时候,仔细翻看起来。
这些账本原先她都看过,正是因为发现里头一些账目不够清晰,算来算去比往年差上许多,才报于陆夫人。
庄子上所有的进项离不开农户,每年的收成各不一样,也属正常,但只要是丰年,大抵不会差太多去。
但不管是去年还是前年,都是老天爷赏饭的年头,那账目上白白亏空了一笔不明晰的账,玉蜀黍的进项,足足少了以往的两倍。
这两倍的差距,在陆家的眼中并不大,是以,即便有差,大部分的时候也无人会去追究。
可陈稚鱼却是知道,旁的农作物也就算了,这玉蜀黍几乎是大齐农户的主要种植种子,每年的收成都极乐观,相比起周边列国来说,大齐的玉蜀黍销量可是排在第一的。
京城气候适宜,种这些不在话下,所以这项忽然少了那么多,陈稚鱼才觉得奇怪。
她看过账目,平整几乎挑不出错来,做的很漂亮,看过以后,便静待陆夫人开口,
她没忘了昨夜陆曜在耳边劝的那些话,实际上,这件事她也并未打算做什么,毕竟当初陆夫人只是让她查账而已,并没有让她一并断案。
便看向冯先生,年近五十的中年妇女,身宽体大,目光严肃,那眼神摆的很正,今日被查账,眼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慌张。
陆夫人看了一会儿,才说:“作为账房,这些年庄子上的账目经由你手,你自己可有察觉什么不对?”
冯先生紧抿着唇,目光落在旁边年轻的少夫人,和尚未出阁的小姐身上,似乎有些犹豫。
她这一动作,陈稚鱼明了了几分,想是有什么不方便当着众人面说的话。
陆夫人自然也瞧出来了,只道:“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冯先生收回目光,脸色尴尬:“并非奴婢犹豫不决,而是此事怪异,怕吓着少夫人和小姐。”
这么一说,陈稚鱼不觉害怕,反而更好奇了,旁边的陆茵则扣紧了手,犹豫的看向母亲,见她一丝不苟,神色变都未变一下,并下意识的坐直了身子,严肃道:“先生只管说好了,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无甚可怕的。”
见状,冯先生轻叹一声,才说:“说来是有怪事,那账目上的进项,玉蜀黍的暴跌实在不正常,众所周知,每年庄子上的玉蜀黍都格外好卖,去年是因农户误用了有害土粪,害了一批庄稼,当时也未查出什么来,夫人有所不知,那土粪污秽,便是想查,也难从中查出道理来,只知道祸害了一批庄稼及时止损,便改用草木灰。
今年就更不得了了,说出来,也怕夫人不信,有段时间,几乎晚上都会有野兽来糟蹋庄稼,便是用上了地雷,也总能叫那些畜生绕开,后来干脆派人夜间去守着,拿着火把守在地里,更诡异的事就来了……”
陆茵摸了摸胳膊,下意识的咬住了下唇,眼睛瞪着看那冯先生。
陈稚鱼微微拧眉,亦看着她,思索她的话,听她接着道:“夜间值守的人,守了好几个晚上都不见什么野兽,直到有一日,有一人说远远瞧见了一黑影,状似黑瞎子,吓得不轻,正要离开,人就昏了过去,一直到第二天天亮以后,才从地里醒来,马上回来报。”
“……”
“后面好几次,偶尔派去的人都会遇到这样的情况,莫名的就昏睡在了田地里,人倒是没受什么伤害,但心头上受了不少的惊吓,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半夜守田庄了。”
说到这里,她自己似乎也有些慎得慌,蹙着眉头接着道:“就在前两天,派去值守的李老头声称自己看见了幽灵,到现在还吓得卧床不起。”
大齐的民众,刻在骨子里的敬畏鬼神,这些玄怪之说很是忌讳,但一般大家族的人都不会愿意听这些。
冯先生便道:“这些事情太过离奇,奴婢宁愿以为是牲畜作怪,遂不敢将这些事上报上去,惹主子烦忧。”
陆夫人蹙眉,她本身是不信这些东西的,但人生在世,许多事情道理都解释不清楚,也由不得人不信了。
更别说是在这山林间,湿气阴气最重的地方,滋生出那些东西的可能更大。
“你是说,这两年都是因这些灵异古怪的事件,导致收成锐减?”
冯先生迟疑,缓缓的点了下头。
“大约…是吧……”
有些东西并非言语就能说清楚的,他们常年守在这庄子上,对于这庄子点滴的变化,都比旁人来的更敏锐些,但许多说不透的东西亦不敢说清,这也是她为何每每上报的时候,都不敢将这些独断的猜测写在上头。
陆夫人哼笑一声:“说来我是不信的,与其说是灵异作祟,我倒更倾向于是有人暗中捣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