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看……”
李夏至低着头，手机屏幕上红紫色的微光浮在她泪痕已干的俏丽脸蛋上，她的声音很轻，接着说道。
“像烟花一样……”
林乔没想到李夏至竟然会这样形容那一片无人机群在夜幕中排列而成的宜月市花。
他又重看了一遍林秋雨发来的视频，那朵明艳迤逦的紫红色花朵绽放扩散，又缓缓收拢，好像确实和烟花有几分相似。
不过，与之不同的是，烟花易冷，只能燃烧和绽放出一瞬间的光和热。在流光和萤火凋零之后，就只剩下一地残渣，和那被踢翻的被火焰烧得焦黑的炮筒。
而那些精致又昂贵的无人机，在表演结束后自有专人操纵降落收好，悉心照料。
这么一想烟花还真是悲壮，拼尽生命燃烧绽放而出的花朵，却只是无人机最最简单的一个功能之一。
“我感觉这个没烟花好看。”
林乔忽然嘟囔了一声。
他不自觉地想为烟花证明，至少不想让烟花在它这最擅长的方面败上一城。
可李夏至又像是没听见般地开始装聋，她还是低着头看着手机，不抬头也不和林乔说话。
没得到回应，林乔也不再说话了。
他哑笑了下，心想这下自己这碎煤渣对于黑焦炮筒的同病相怜恐怕无人知晓了……
又是一阵冷风吹来，操场上的温度降得更低了，李夏至还是坐在地上不走。
似乎如果林乔不先离场，她就不会动。
明明这是自己母校的操场，没想到李夏至却先做上了主人翁。
看女孩又开始蹲在那里吸鼻涕，林乔也不催她了，重新坐到了她的旁边。
林乔扯过一旁的书包，低头翻找着，从里面掏出了一个蓝粉色的大本。
这是他的语文笔记本。
没错，林乔还做语文笔记。
他笔记的主要内容有常错古诗词默写，还有范文的优美段落抄送，以及一些比较典型的诗歌和阅读理解的大题，都被他从试题卷上切割下来整整齐齐地贴好。
笔记本上的水笔字迹工工整整，比林乔日常书写的字体要好上几倍。
这都是他拿着劲写的，每当他刷数理化题目到头昏脑胀时，都会开始整理这本语文笔记。
一边积累，一边就当做练字了。
前几天帮许霜捎范文大本的时候，他默默地也把自己的语文笔记装进了书包，心想自己闲着没事的时候也能拿出来看看。
可没想到这‘闲的没事’竟是在如此场景之下……
“作者以 “落蕊” 为核心意象，调动视觉、触觉、通感，将秋的落寞具象化……末句引用典故，使日常场景升华出历史纵深……”
林乔翻动着笔记本，嗡嗡地读了起来。
“四百多年里，它一面剥蚀了古殿檐头浮夸的琉璃，淡褪了门壁上炫耀的朱红，坍圮了一段段高墙又散落了玉砌雕栏……”
“祭坛四周的老柏树愈见苍幽，到处的野草荒藤也都茂盛得自在坦荡……”
林乔双手按住笔记本合页，横放在膝盖上随后仰头看着操场的对面，口中继续念念有词地背诵着。
“嗤……”
李夏至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林乔充耳不闻，继续背诵，时不时还打开笔记本看一看，然后再默读一会儿，貌似十分专注。
又过了一会儿，操场上的人竟然渐渐地多了起来。
虽然天气寒冷，但是还是有附近住在一初旁的老城区居民吃完了晚饭，来这边溜达溜达锻炼身体。
“老马……老马前几天才熊过心雨……”
李夏至终于又说话了，因为还没完全缓过来，她的声音哽哽，断断续续得。
侧过脑袋看向林乔，看着他手里的那本精致笔记本，李夏至接着说道。
“老马……说她不懂的主次，天天装点她那破语文笔记本……说的也是你……这样的……”
林乔见她总算扯开了话题，心中暗暗地松了口气，他笑了笑。
“我这是学霸笔记，章心雨要是语文能和我考得一样，你看老马说不说她。”
“咯……咯咯……”
因为声音哽咽，李夏至的笑声也有些奇特。
她一边笑着，旋即扭过身快速地伸手，一把夺走了被林乔捧在手中手中的精美笔记本。
林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没想到李夏至竟然会直接从他手里夺。
她之前不会这样的。
李夏至要是想看的话他又不会不给……
想到这，林乔有些困惑地扭头。
视野中，缩着脖子的李夏至耳廓通红，不知道是不是被冷风吹得。
好几缕碎发俏皮地黏在她的脸颊上，发尾蜷曲地勾在下巴上。
她低着脑袋，哗哗地翻动着林乔的笔记本。
她翻得很快，以她这种翻书速度估计啥都读不出来。
“你要是想看的话就看吧。”林乔轻声说道。“期末考试考完还我就行。”
“你不看吗？”
李夏至抬头看向他，她的声音也很轻，在冷冽萧瑟的晚风中，两人像是说悄悄话似的。
林乔摇了摇头。
语文是一门重在积累的学科，这本笔记的最大作用就是林乔记它的过程，积累的过程，而日后的复习只是起到巩固加深印象的作用。
而且林乔复习这本语文笔记的频率也不高，唯一留给文科科目的早读他分给了英语70%，生化10%，语文只有20%。
但哪怕就这样，他的语文成绩也还能一直保持在一个不错的水平，这就足以说明他的路子没走错。
“送你都没事……”林乔笑着装了个逼。“我早就可以倒背如流了。”
但李夏至却没像往常那样讥笑着拆穿他，没有立起书本对他进行抽背或者笑着骂他一句sb。
她只是轻轻合上林乔的语文笔记本，默默地点了点头。
她真信了。
果然，在这么个唯分数论的时代，成绩才是唯一的通行证啊。
“我就期末复习一下就行，回头考完试就还你……”
李夏至把林乔的笔记本塞到了她那军绿色的书包里，拉上拉链。
“行……现在可以走了吧。”
林乔拉过书包背上，起身拍拍裤腿，顿了顿说道。
扭过头，见李夏至还是蹲坐在地不动，林乔决定不再和她继续磨叽了，深吸一口气，笑了笑缓缓半探出手。
“站不起来了？要我拉你一把吗？”
“不用！”
李夏至赶忙说道，嗖的一下猛然站起。
因为起得太猛她还踉跄了两下，又因为吸了口凉气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走走走吧……”她单肩挎上书包，先林乔一步走出操场绿茵。
女孩的影子被一排的苍白路灯打散成好几个，发虚发淡，跟着它们的主人一步一步地走向塑胶跑道外的网格小栏门。
她走得越来越快，不给林乔多说一句话的机会。
“你走哪去？”林乔快步跟上，提高声音说道。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现在公交车都停得差不多了。”
“我打车。”
李夏至走到了马路边，一边说着一边低头点动着手机屏幕。
车流涌过，淡淡的烟尘味弥散而开，天桥对面一初的校门已经完全关闭，保安大爷在门岗室里打着哈欠。
林乔站到了李夏至旁边，一道道的红色车尾灯从两人身边一闪而过，他好几次欲言又止。
他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说，他不算嘴笨的人，面对此刻的李夏至他也能叽里咕噜地好好说上一大段，旁敲侧击地说，暗喻暗言地说。
反正话中只需体现一个意思，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没关系，你是我的best friend，你有金色玫瑰，你不要害怕……
可他不敢说，他怕自己的话说出会让李夏至更紧张更局促。
他不想看到李夏至局促的样子，她应该是阳光而元气，青春又无敌的，不应该带上那种悲催的底色……
车流拥堵了起来，刺耳的鸣笛声响起，对向车流的远光灯大亮，刺得李夏至撇头看向林乔这边，刺得林乔眯起了眼睛。
什么也不说了吗？
那今晚两个人哭的这么个稀里哗啦算什么？
算你俩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算你俩多愁善感，悲叹自古逢秋多寂寥？
如果什么都不说，两人之间会不会因此生出间隙和芥蒂？这才是林乔最担心的问题，因为从刚刚开始李夏至就又开始频繁地提及许霜……
“我……”
林乔轻呼了一口气，扭头看着李夏至的眼睛。
“林乔。”
李夏至看着林乔微张着嘴表情认真，打断了他的话头，微微仰头，她逆着对向车流的远光，眼眸藏匿在淡淡的阴影中，短吁了一口气。
她朝向林乔，缓缓抬起胳膊张开手掌掌心向上，轻声说道。
“你把那熊博士还我吧，你又不吃，放过期了马上。”
林乔怔了一下，侧目低头看了眼手中刚刚拆封的那条蓝莓味熊博士。
这条分班前李夏至给予他的离别赠礼，在今天之前，他一直都放在书包里没拆开吃，之所以敢这样放，是因为他知道这糖的封壳保质期足足有两年之久。
此刻，这条糖的硬壳封皮已经拆开，刚刚在操场上两人一人吃了一个，糖果暴露在了空气中，保质期会大大缩短。
林乔用指腹剥开硬壳封皮，大拇指缓缓挤压推出一颗糖，他看着那白色糖纸包裹的软糖落入手中，轻声说：“不会过期……”
李夏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林乔，她看见林乔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笑意，看着他把其中的一颗糖放到了她的掌心中。
沉甸甸的。
“两个人吃，快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