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长老那双灰白色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庭院中横七竖八的身影,以及那瘫软在墙脚生死不知的雷虎。
他周身那原本就冰冷的气息,此刻更是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中心,让空气都仿佛要凝结出冰碴,一直如同影子般跟在九黎长老身侧的阴鸷,此刻强忍着脏腑移位般的剧痛,挣扎着上前一步来到他身前。
“师…师父,让弟子…弟子去结果了那蛮夫,再把那萧仲年擒来!”
阴骘话语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恨意。
但在无人注意之处,却又有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幸灾乐祸——岩罡那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平日里就没少压他一头,如今双臂尽废,内腑重创,就算能救回来,日后在刑堂的地位也必然一落千丈。
想想也是,号称年轻一代的顶尖高手,却在世俗之中被人给打成了重伤,他怎么还有那脸呢?
听到自己徒弟的话,九黎长老甚至连眼角余光都未曾扫向阴鸷。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早已穿透空间,牢牢锁定在主宅二楼那扇明亮的窗户后,那个面色苍白却依旧强自镇定的中年男人身上。
“时间,不多了。”
九黎淡淡地吐出五个字,声音干涩平直,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简单的五个字,如同最终宣判,彻底否定了阴鸷的请战,也宣告了他亲自下场的决心。
阴鸷喉头一哽,还想说什么,但在九黎长老那散发出的如同万丈冰渊般的威压下,所有的话都冻在了喉咙里,只能不甘地低下头退后一步,眼神中的凶光与快意交织,最终化为对楼上猎物命运的残忍期待。
九黎长老不再理会身后众人,他缓缓地,一步踏出。
他这一步,看似轻描淡写,与常人无异,但落下的瞬间,以他足尖为中心,方圆数米内的地面,那混杂着血迹与冰霜的尘土,竟无声无息地向下沉降了微不可察的一丝。
一股远比岩罡、阴鸷之流精纯磅礴百倍的阴寒气息,如同沉睡的太古冰龙苏醒,开始以他为核心,缓缓弥漫开来。
楼上,一直死死盯着楼下战局的萧仲年,在九黎长老迈出那一步的瞬间,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的目光,与楼下那道缓步而来的枯瘦身影,隔着厚重的防弹玻璃,于虚空中碰撞。
“就是他!”
萧仲年脑海中炸响这个念头。
他甚至不需要任何推理和判断,一种源于生物本能面对顶级掠食者的极致恐惧,如同冰水般瞬间浸透了他的四肢百骸。
那是一个怎样的人啊?
一身看似朴素的灰色旧式长袍,在冬夜的寒风中微微拂动,却丝毫不显单薄,反而像是与整个黑暗融为一体。
身材干瘦矮小,远远望去,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但就是这样一个身影,却带给萧仲年一种比山下奔腾的海啸,比即将喷发的火山更加恐怖的压迫感!
他的面容看不太真切,只能隐约看到那如同刀削斧劈般硬朗、布满深深褶皱的轮廓,以及那双……那双仿佛凝聚了世间所有死亡与寂灭的灰白色眼眸!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萧仲年甚至无法看清对方瞳孔的细节,但他就是能“感觉”到——那双眼眸中没有任何人类应有的情感。
没有愤怒,没有杀意,没有轻蔑,只有一种绝对的俯瞰众生如蝼蚁般的漠然。
那不是刻意伪装出来的冷漠,而是长久居于力量巅峰,视生命为草芥后,深入骨髓的自然流露。
“这…这就是今晚这些杀手的首领?他…他到底是什么人?”
萧仲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都在这一刻倒竖起来。
商海沉浮数十年,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物,枭雄、狠人、政客、巨贾……但从未有任何一个人,能给他如此纯粹如此直接的死亡威胁!
他之前所有的镇定,所有的谋划,所有的侥幸心理,在这道枯瘦身影面前,都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瓦解。
也是第一次,让他他真正意识到,今晚面对的敌人和曾经的那些完全不同。
就在萧仲年心神剧震之际,楼下的九黎长老再次开口了。
他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奇异地穿透了玻璃的阻隔,清晰地传入二楼每一个人的耳中,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无关人等,自行退去。老夫只取目标,阻我者……死。”
随着他的话音,那些原本还在与残余保镖缠斗的玄阴宗弟子,如同听到了最高指令,没有任何犹豫,瞬间虚晃一招,抽身疾退,如同潮水般退到九黎长老身后,动作整齐划一,显示出极强的纪律性。
庭院中央,顿时只剩下二十余名伤痕累累气喘吁吁的萧家保镖。他
们互相靠拢,组成了一道略显松散却依旧坚定的防线,挡在了九黎长老与主宅大门之间,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以及深深的警惕。
他们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停手,但所有人都清楚,这个刚刚走出来的看起来行将就木的老者,才是今晚真正的主宰。
也许将是最恐怖的存在!
九黎长老的目光甚至没有在这些保镖身上停留,仿佛他们只是一排无关紧要的路障。
他微微侧头,视线随意地扫过庭院角落,那里生长着一株有些年头的梧桐树,树干粗壮,需一人合抱,在寒冬中枝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倔强地伸向夜空。
见到那些保镖仍旧挡在自己前进的道路,他嘴角扯起一抹不屑,似乎又是无尽嘲讽的笑容,随即似乎是漫不经心地抬起了那只干瘦得如同鸡爪般的右手搭在了那棵梧桐树上,轻轻一用力。
动作轻柔得,像是拂去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没有风声,没有劲气,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能量波动。
然而——
“咔嚓——轰隆!!!”
一声沉闷如雷的断裂巨响,猛然炸开!
那株一人合抱粗的巨大梧桐树,就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从中上部位置,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斧拦腰斩过,树干猛地一震,随即带着令人牙酸的木材撕裂声,上半截树冠缓缓倾斜,然后加速,轰然砸落在地面上,激起漫天尘土和枯枝碎叶!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萧府庭院,连同二楼窗后的萧家众人,在这一刻全都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而所有看到这一幕的萧家保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瞳孔放大到极致,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惊骇与恐惧。
他们握紧武器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有些人甚至下意识地倒吸着冷气,双眼圆睁。
一掌…断树?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