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也拍着方稷的肩膀,语重心长:“是啊,方稷。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你对项目的牵挂,我们都懂。但是,咱们得服老,也得讲科学。你这把年纪,这个身体状况,去西藏不是帮忙,是给大家添负担啊。万一你在上面有点什么闪失,整个队伍的节奏都会被拖慢,大家是照顾任务还是照顾你?昆鹏他们还得分心担心你的安危,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王昆鹏接过话头,语气放缓,但立场没有丝毫动摇:“我的方老师,方教授,您的战略眼光和前期指导,对我们这次任务至关重要。您已经把最重要的方向和理由都给我们指明了,这就足够了。冲锋陷阵的事情,交给我们,交给这些年轻人。您坐镇后方,帮我们把控全局,协调资源,处理我们传回来的数据和样本,这同样是在为任务做贡献,而且是不可或缺的贡献!”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好话赖话都说了,把方稷所有可能的说辞都堵了回去。
方稷看着他们,看着铁柱眼中那份近乎固执的守护,看着林老脸上的关切,看着王昆鹏目光中的信任与担当,他知道,他们说的是对的。自己这副年迈且带着旧伤的身体,确实已经不适合再去挑战世界屋脊那样的极限环境了。
强行要去,不是勇敢,是任性,是对团队的不负责任。
一股混合着失落、无奈,但最终归于理性的情绪,在他心中缓缓沉淀。他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那股不甘的燥热也随之带走。
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铁柱紧紧扶着他胳膊的手背,脸上露出一抹有些复杂,但最终释然的笑容:“好了好了,你们三个…一个个的,跟如临大敌似的。我还没那么糊涂…”
他转向王昆鹏,眼神恢复了平日的清明与沉稳:“你说得对。我就守好后方,就不去给你们添乱了。后方,就交给我。你们放心去,一定要注意安全,把种子,也把人都给我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听到方稷这番话,王昆鹏、林老和铁柱都暗暗松了口气。
王昆鹏郑重地点头:“放心!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铁柱也用力点头:“老师,您就在基地等着我们的好消息吧!我保证,把看到的、听到的,都仔仔细细记下来,回来讲给您听!”
方稷笑了笑,目光再次投向墙上那幅巨大的西藏地图,眼神悠远。他知道,属于他的野外冲锋时代或许已经过去,但他守护国家种质资源的使命,将以另一种方式,在后方,在这片他深爱的土地上,继续下去。
而前方的险阻,就交给这些他已经亲手培养、完全可以信赖的年轻人们去征服吧。
动员会结束后,众人各自散去,为即将到来的西藏之行做准备。铁柱陪着方稷回到他在基地的临时宿舍,安顿好老师,看着方稷虽然嘴上说着“没事”、“理解”,但眉宇间那难以完全掩饰的一丝落寞和怅然,铁柱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
他借口要去清点装备,匆匆离开了方稷的房间。
没有去仓库,也没有回自己的住处,铁柱一个人,默默地走上了基地后方那座可以眺望远山的小山丘。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拂着他略显凌乱的头发,也吹不散他心头的沉重。
他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坐下,望着天边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刚才方稷妥协时的那一幕。
老师脸上那一闪而过的失落,那声带着无奈叹息的“好了好了,你们三个…”,还有那最终归于平静、却让人更觉心酸的眼神……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密密地扎在铁柱的心上。
他了解方稷,比了解自己还要了解。
他知道,以老师的倔强和对科研、对那片土地的热爱,如果不是身体真的不允许,如果不是深知会拖累整个团队,他绝不会如此轻易地放弃。
老师的“想通”和“妥协”,背后是理智与情感的残酷搏斗,是不得不向岁月和现实低头的无奈。
“我不用阻止他…他自己就会想通的…” 铁柱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可正是这份“不用阻止”,让他更加难受。他宁愿老师像年轻时那样,梗着脖子跟他争,跟他吵,那样至少说明老师还有拼一把的心气和体力。
可现在……
铁柱想起在埃塞俄比亚机场接到方稷时,看到他鬓角刺眼的白发;想起偶尔阴雨天,老师走路时那微不可察的、因膝盖不适而略微僵硬的步伐;想起他深夜伏案工作时,需要不时停下来揉捏酸痛的腰背……
岁月不饶人。
这个词,铁柱以前总觉得离老师很远。在他心里,方稷永远是那个在河南田间地头带着他风风火火搞推广、不顾一切寻找野生麦、在沙漠土地上挥斥方遒的、仿佛有无穷精力的领路人。
可不知从何时起,那个永远冲在前面的身影,也开始需要有人在旁边扶一把,也需要有人在身后为他考量那些他不再适合去的险远之地了。
一种混合着心疼、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悲凉感,像潮水般涌上铁柱的心头。他用力抹了一把脸,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湿润。
他难过,不是因为老师不听劝,恰恰是因为老师太听劝,太理智,太懂得顾全大局。这种“懂事”,让铁柱感到无比心酸。他多么希望老师还能像年轻时那样“任性”一次,哪怕一次也好。
可他更知道,他不能。他必须和昆鹏、和林老一起,成为拦住老师的那道“理智的墙”。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片高原对现在的方稷意味着什么——那不是荣耀的征途,而是潜在的危险。
“老师…” 铁柱对着渐渐暗下来的天空,低声唤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怅惘和守护的决心。
夜色彻底笼罩了山丘,基地的灯火在下方星星点点地亮起。铁柱在山风中又坐了许久,直到心情慢慢平复,才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迈着坚定的步伐,朝着灯火通明的仓库走去。
那里,还有一大堆需要他亲自过目的装备等着他清点。他要把后勤保障做到万无一失,要让前线的队友们没有后顾之忧。这,或许是他此刻唯一能做的,也是对方稷最好的告慰和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