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庭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残留的私人情绪,脸上覆上一层惯常的冷漠面具,这才伸手打开了实验室的门。
让他略感意外的是,门外站着的共和党说客,并非预想中典型的A国政客模样,而是一位华人。
对方看上去年龄与他相仿,约莫三十七八岁,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知名品牌棕色风衣,但整体气质却并不张扬,反而透着一种低调的精致。
他面容英俊,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显得文质彬彬,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仿佛一位来访的学者而非政客。
对方见到邵庭,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笑容加深了几分,主动伸出了手,流利的中文脱口而出:
“邵博士,久仰大名,您好,我叫刘至浩。”
邵庭快速打量了对方几秒,心中冷笑:一副好皮囊,可惜是条替共和党干活的老狐狸。
他面上却不显,只是勾起一抹没什么温度的公式化微笑,伸出手与对方短暂地一握,触之即分。
那位自称刘至浩的华人男子似乎毫不在意邵庭的冷淡,甚至带着点自来熟的气质,目光自然地扫过实验室内部,然后颇为随意地在离门不远的一把工作椅上坐了下来,姿态放松,仿佛这里是他的地盘。
邵庭当然没有给他倒茶的意思。
他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身体微微靠在旁边的实验台上,冷淡地偏过头,用眼神明确地传递着“有何贵干,速战速决”的不耐烦。
刘至浩接收到他的信号,脸上的笑容不变,语气依旧温和:
“邵博士,您不用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敌意,我能理解您在华国的遭遇,同时也为您感到惋惜。”
邵庭闻言,假意勾起唇角,语气带着一丝随意的奉承,实则一语双关地讥讽道:
“刘先生真是学贯中西,前程远大。能在共和党内担任要职,为A国的伟大事业奔走效劳,真是令我这样的科研人员……刮目相看。”
刘至浩对于邵庭那带着明显讥讽的“称赞”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悦,他只是依旧维持着那副狐狸般的笑容,甚至优雅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语气平和地接话道:
“邵博士过誉了。您知道的,华国虽大,机会却并非雨露均沾。它往往只偏爱最顶尖的少数人,比如您这样的天才。”
“而对于我们这些资质平庸、又渴望一展抱负的普通人来说,自然只能漂洋过海,在别处寻找适合自己的机会和舞台了。”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自谦和无奈,听起来合情合理,却让邵庭觉得更加虚伪。
邵庭懒得再跟他打机锋,冷笑一声,直接切入主题:“共和党派你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不妨直接开口,别浪费彼此时间绕弯子。”
刘至浩却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用一种不经意的闲聊般的口吻说道:
“说来,邵博士,这可能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只是您或许不知道,我和您曾经是校友,同样就读于海城大学建筑系。只可惜,我们不同班,想必您对我没有任何印象。”
邵庭猛地一愣,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海城大学建筑系……这个他试图尘封的过去,他心底的厌恶感如同潮水般涌上,更加浓重。
他语气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排斥:“所以呢?需要我现在对你说一声‘老同学,你好’吗?”
“刘先生,我可不认为我在本科时期根本不认识的同学,多年后异国重逢,需要上演什么旧人相逢的戏码。”
面对邵庭厌恶的态度,刘至浩脸上的笑容反而更深了些。
他目光直视着邵庭,语气变得认真了几分:“您在校时的成绩一样优异夺目,这是有目共睹的。”
“只是,有些障碍并非源于自身实力不足,而是来自外界的阻挠……这些,哪怕是作为其他班的同学,旁观者清,我也能看得分明。”
他稍作停顿,观察着邵庭的反应,继续用一种近乎赞赏的语气说道:“您是一个真正有实力和魄力的人。”
“即使遭遇不公,即使需要跨考,您依然能凭借自己的能力一路披荆斩棘,攀上科研的顶峰。您的这份坚韧和才华,我一直都看在眼里,由衷敬佩。”
铺垫至此,刘至浩终于图穷匕见,抛出了真正的来意:“所以,我今天冒昧前来,是想诚挚地邀请您,加入我们。”
他特意强调,“不是代表共和党,也不是代表民主党。”
邵庭原本不耐地扭开的脸,因这最后一句话而猛地转回,他皱起眉头,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疑惑和警惕:“哦?”
刘至浩见邵庭终于流露出兴趣,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显得更加真诚了些。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想必您也看清了如今A国的局势。无非是两党之间无休止的明争暗斗,科学、经济、乃至国家政策,都不过是政客们用来攻击对手、为自己铺路的工具。”
“说实在的,这些都是我们华国人几千年来在朝堂上玩剩下的把戏,无聊透顶。”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仿佛超脱于这纷争之上。
“像您这样真正的天才科学家,不应该沦为这种低级政治游戏的筹码,更不应该被任何一个党派所管控和束缚。”
说着,刘至浩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诚意,从风衣内袋里取出一个极其微小已经处于关闭状态的窃听器,轻轻放在了邵庭的工作台上。
“这是我们谈话前,我身上唯一的小玩意儿,现在已经失效了。请您放心,我们今天的对话内容,我不会向共和党上报任何一个字。”
他的动作自然流畅,仿佛只是放下了一张名片。
“您在华国时的那场关于人工智能与仿生人未来的演讲,我反复看过很多遍。我不仅认同您对科学纯粹性的追求,更深切理解您渴望创造真正拥有自主意识和情感的仿生人的那份初衷。”
他的目光变得深邃,语气也带上了某种哲学般的意味:“毕竟,人类在这个星球上高高在上太久了,早已习惯了扮演上帝的角色,却容不得任何可能挑战其独特性的存在出现。”
“这种傲慢,是需要被打破的,不是吗?”
说完这些,刘至浩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风衣,又恢复了那副文质彬彬的模样。
他看着眉头紧蹙、陷入沉思的邵庭,微笑道:
“您是个聪明人,邵博士。过多的游说反而显得可笑。我会通过加密邮件将我的私人联系方式发送给您。日后,我还会再来拜访您的。”
他走到门口,手握住门把,又回头补充了一句,笑容里带着一丝玩味:
“至于下一次,我是以校友刘至浩的身份来,还是以共和党成员的身份来……就要看当时的时机了。”
门轻轻合上,实验室里恢复了寂静。
邵庭站在原地,眉头依旧紧锁。他的目光落在工作台上那个小小的窃听器上。
他拿起它,指尖传来冰凉的金属触感。以他的专业眼光来看,这小玩意儿的技术含量远远不及他在华国时研发的最新版本。
而且,如果它处于工作状态,他实验室里设置的反窃听拦截系统早就该报警了。
但系统始终安静。
看来,刘至浩在这件事上,说的倒是真话。
邵庭面无表情地走到工具台前,拿起一把小巧的锤子,毫不犹豫地将那窃听器砸得粉碎,变成了一堆无用的金属和塑料残渣。
说得倒是冠冕堂皇,什么打破人类傲慢,什么不想他被党派管控……归根结底,不也是看中他的能力,想来招揽他吗?
只不过手段比那些直来直去的政客更高明些,更懂得投其所好,装得人模人样罢了。
哪怕是A国,也只是他暂时栖身的地方。
他不可能一辈子留在这里,更不可能将自己卖给任何一个政治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