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运河一路南下,道路一如预料中那么顺畅。
如此走了十天左右,一行人终于走到蕲州地界。
大早起的,赵灵姝起床被丫鬟推到夹板上,抬眸远眺便看到远处若隐若现的城池,登时她的心情变得非常舒畅。
“姐姐,那就是蕲州么?”
小胖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挨近了她,蹲下.身抱住了她的胳膊。
昨晚下了大半夜的雨,不仅雨水打,还打了雷。胖丫担心雷电会击翻客船,又担心大雨天连,船工看不见路况会让客船触礁。
她吓怕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后半夜雨停了,客船还平稳的行驶在河面上,她才松了口气,昏昏睡去。
也是因为睡的迟,胖丫现在非常困。
她眼睛都睁不开,圆滚滚的杏眸现在只剩下一条缝。
但是,当听到赵灵姝说,“那就是蕲州,再过一个时辰,咱们便会靠岸。”
胖丫一个激灵,整个人彻底清醒了。
“就要靠岸了么?可我还没梳妆打扮呢……”
“你梳妆打扮什么,又不是让你去相看。”
“可我很快就要见到外公外婆和几个舅舅舅母了,不行,姐姐我回去洗漱了,我还得挑衣裳呢。哎呀,飞羽怎么不早一点叫醒我。”
眼看着胖丫火烧屁股一样进了房间,赵灵姝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让丫鬟推着她往她娘的房间走去。
她敲敲门,“娘,我进来喽。”
常慧心早就醒了,赵灵姝还在床上翻来覆去时,就听见了她娘在隔壁舱房走动的声音。
她当时脑子中泛过一句“近乡情怯”,随后便裹着被子一蒙头,继续睡了过去。
房门咯吱一声从内打开,常慧心出现在门后。
不出赵灵姝的意外,她娘眼下一层青黑,嘴唇一片惨白,整个人肉眼可见的仓皇憔悴。
赵灵姝噗嗤一笑,拉着她娘的手往里走。
“这知道的是您要回娘家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上刀山下油锅了呢。”
常慧心拍了下女儿的胳膊,“别胡说,也别打趣娘了,娘十多年不曾归家,一想到你外祖父母,心里便慌得厉害。”
“我知道,您这是近乡情怯。我虽然不曾体会过您这种心思,但我能理解您的慌乱。但是,娘啊,不单是您十多年不曾见外祖父母了,外祖父母也十多年不曾见他们的女儿了。难道你要以这幅面孔出现在他们面前么?外祖父母看到你这副憔悴疲惫的模样,怕是要心疼坏了。”
赵灵姝如此一说,常慧心赶紧摸向自己的脸。
“娘憔悴的厉害么?一眼就能看出来么?”
赵灵姝点头如小鸡啄米,“尤其是您的那两个黑眼圈,都快能跟宫里养得食铁兽媲美了。”
赵灵姝的话,成功的让常慧心没功夫想七想八了。
她赶紧招来丫鬟端来洗漱用水,随后上妆梳头,又去挑选合适衣物。
眼看着她娘忙得团团转,连她都无暇顾及了,赵灵姝嘿嘿一笑,让丫鬟推着她回房间去了。
*
一个时辰后,客船渐渐靠岸。
岸上人影幢幢,吆喝声、叫卖声悠远响亮。
赵灵姝等人走到夹板上,一眼就看见了俗世间的人间烟火。
但是,瞅来瞅去,还是没瞅见来接他们的人影。
赵灵姝嘀咕,“我大舅不会没来接我们吧?话说三舅给外公他们写信了么,他们不会不知道我们今天到达吧?”
“娘,娘也不知道。”
“姝姝姐姐,你快看那是大舅么。他和三舅有些像,正朝我们走过来。”
“哪呢,我看看。”
赵灵姝打眼看去,眸中瞬间涌起欢喜来。
“大舅,大表哥,二表哥,我们在这里。”
赵灵姝欢快的一边冲下边挥手,一边用力拉住她娘的手,欢喜的说道。“娘,是我大舅。不仅大舅来了,我大表哥二表哥他们也过来了。娘你看到了么?”
“娘看到了,看到了。”
赵灵姝感受到她娘颤抖的身子,再听她娘说话声都带上了哽咽,她赶紧侧首看去,果不其然,她娘泪流满面,哽咽的人都快晕过去了。
赵灵姝和小胖丫见状,赶紧劝,“娘,可千万别哭了,大舅看见了,怕不得以为我欺负你了。”
“婶婶别哭了,大舅会跟着伤心的。”
常慧心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回到故土,看到亲人,她心中压抑了十五年的情愫再也忍不住,泪珠就像是开闸的洪水,汹涌的从眼眶里跑出来。
“娘不想哭的,娘就是忍不住……娘是高兴的,娘太高兴了。”
三人说着话的时候,客船砰一声靠了岸。
不等船只停稳,常慧旻就迈着大步上了客船。
他看看坐在轮椅上的姝姝,又看看一脸好奇与打量之色看着他的丰腴小姑娘,最后,视线落在满脸泪水的常慧心身上。
“四娘,十五年了,你终于回家了。”
常慧心嚎啕出声,一把抱住了常慧旻,“大哥!”
一声“大哥”让常慧旻也跟着红了眼眶,他强忍着眼泪,将妹妹抱在怀里,轻轻地拍了几下。
等到将眸中的酸涩都忍下去,常慧旻才哑着嗓子说,“到家了就好,爹娘都在下边等着你,四娘,快跟大哥去见爹娘吧。”
正在和大表哥和二表哥寒暄的赵灵姝,一听到外公外婆亲自过来接他们了,神情大写的震惊。
“果然,亲闺女和亲外孙女还是有区别的。我来蕲州好几次,外公和外婆一次也没来接过我。”
大表哥和二表哥哄然大笑,“你一个小屁孩,能出动个长辈来接你就对你足够看重了,还让外公外婆来接你,你也不怕累着两老。”
大舅闻言也指着赵灵姝笑说,“亏你还知道你娘是你外公外婆的亲闺女,四娘在闺中就受宠,又十多年没回家,你外公外婆亲自来接哪里不行了?若不是身体不允许,你外公外婆恨不能直接去京城接你们。”
常慧旻又指指赵灵姝的断腿,“回头和你算账。”
赵灵姝缩了缩脑袋,不正说她娘么,怎么又说起她来了?
话说她三舅嘴上有把门吧?他应该确实没将她险些丧命在水匪窝的事情,告诉外祖他们吧?
赵灵姝拉着胖丫,介绍给大舅他们认识,然后一行人就下了船。
距离码头不远处,停着一辆宽敞的青帷马车。
二舅就站在马车外,他看见几人过来,眸中露出欣喜和振奋的神情,眼角的鱼尾纹都高高的翘了起来,“四娘,姝姝。”
又看向胖丫,“宛瑜别客气,来了蕲州就像是来了自己家,回头我把你那些表哥表姐,表弟表妹都介绍给你,让他们带你一起玩。”
二舅说着话的时候,马车的车帘突然被人掀了起来。
“是四娘么?四娘呢?”
一个头发银白,面容和常慧心非常相似的老太太,佝偻着腰从马车内走出来。
老太太早年哭伤了眼睛,虽经过几番医治,视力有所恢复,但她上了年纪后,眼睛便愈发不好使了。
如今稍微远一点的东西,老太太都看不见。要距离很近了,老太太才能将人看清楚。
但这一次,老太太老迈的眼睛只往马车下一扫,就直接锁定在常慧心身上。
“四娘,是娘的四娘啊。”
“娘,不孝女回来了。娘,女儿愧对您和爹啊……”
常慧心一下扑到马车前,噗通就跪在了地上。
她嚎啕大哭,老太太慌得站在车辕上落泪。
她一边掉泪,一边迈开腿要下车,“四娘起来,四娘快起来。”
等老太太在两个儿子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母女俩抱做一团,痛哭失声。
“快别哭了,重逢是大喜事,再哭下去,要伤身了。”
老爷子身形瘦削,早年高大的身子,此时也佝偻起来。
但他看到爱女,眸中便溢出疼爱来,想上前拍拍姑娘的头,又意识到这早不是被他抱着怀里、背着背上的娇女,四娘已嫁做人妇,成了人母。
常垚突然就伤怀起来。
悔不该让四娘嫁到京城。
可惜悔之晚矣。
码头处人来人往,一行人不知何时成了众人视线的焦点。
不想再被人继续关注下去,众人很快上了马车,往常家驶去。
马车走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才在锦葵街上,一处五进的宅子处停了下来。
还不等众人下车,就听到大宅门前响起一片喧闹声。
“来了,回来了。”
“哎呦,可有好些年不见四娘了。”
“如今回来也好,蕲州是咱们的族地,族人老小都在蕲州。四娘留在蕲州,以后谁也别想欺负了他们娘俩去。”
“招瘟的赵伯耕,有他后悔的一天。”
常慧旻与常慧春率先下了马,大表哥与二表哥也一道到马车跟前服侍。在众人的焦急等待与期盼中,常慧心扶着爹娘先后下了马车。
赵灵姝与胖丫坐在后一辆马车中,等马车停稳,他们快步到了前边。
众人相见甚欢,几位舅母已经拉住常慧心的手寒暄上了。
待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赵灵姝,几位舅母俱都瞪大了眼,“咱们姝姝这是怎么了?”
“这丫头,她那个莽撞劲儿,我就知道她迟早有一日出处岔子。”
“伤着骨头了吧,那可不好好,最起码要好生修养百十天。”
众人说着话,这就进了老太太和老爷子的院子。
等互相落了座,又将胖丫介绍给众人。
常家的人虽然好奇,为何四娘回来,还带着肃王的闺女——京城距离蕲州甚远,他们只略微听过肃王的威名。但再怎么说,那也是朝堂上的异性王,手掌军权那种。这种王爷,怎么会允许四娘将他的独女带出来?
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他们不知道的猫腻?
几位舅母暗自揣测,从常慧昌信件中,老爷子和老太太倒是稳坐钓鱼台。他们从老三送来的书信中,已经知道了些事情。
好不容易等众人说完了闲话,时间也不早了。
老太太安排几个媳妇去看看宴席准备好没有,老爷子则让老大老二,去将随常慧心回来的人马都安顿好。
其实这种小事儿,那需要劳动常慧旻与常慧春?不过是两老想与女儿单独叙话,找借口打发他们罢了。
一行人都有眼色,这就顺着老爷子的指挥离开了。
包括赵灵姝与小胖丫,二舅母要带他们去住的地方安置,两人就先走一步。
胖丫离开前,忍不住回头看了眼堂内的婶婶。
赵灵姝拍拍她的手,“安心,我娘是我外祖父和外祖母的老来女。我娘和离归家,我外祖母和外祖母只有心疼她的份儿,才不会说教我娘。”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担心……”
“你担心啥?担心你爹对不对?”
胖丫点点头,“要是婶婶后悔了,不想嫁我爹了,那可怎么办?”
赵灵姝无语的看一眼胖丫,那能怎么办?那只能怨肃王没本事,连她娘都留不住。
不过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肃王是真的粘人。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人不大,心思不少,再想下去,你该长不高了。”
“我才不会长不高,我爹那么高,我娘也不矮,我以后肯定会出落的非常高挑。”
“大白天呢,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走在前边的二舅母,看着走在她后边小声说话的俩姑娘,面上不由露出笑容来。
俩丫头的话她断断续续听了一些,由此心里闪过恍然。
怪不得四娘会带肃王的女儿回来,原来竟是肃王对四娘有意,想要结为秦晋之好?
肃王好眼光,能于千万人中发现他们四娘的好。
只是,连没权没势的赵伯耕都养小蓄妾,身为大权在握的王爷,肃王身边还能清净了?
等回头她就找相公仔细打听打听,他们这些娘家人,可不能让四娘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四娘为家里牺牲一次就够了,她这后半生,他们这些至亲只希望她肆意而活。不管是再嫁也好,就这般守着女儿渡过余生也罢,有他们这些娘家人撑腰,总归不会让四娘被人欺负。
想到欺负,就不免想到赵伯耕。
二舅母狠狠吐出一口晦气来。
招瘟的畜生,但愿他早年发的誓都会应验,他们等着看他被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