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那不是雷鸣,却比雷鸣更让人肝胆俱裂。
三道刺眼的火光,从那三根黑洞洞的铁筒中猛然喷出,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巨响,整个大地都在剧烈地颤抖。
察哥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惊恐至极的悲鸣,人立而起,险些将他掀翻在地。
他还来不及思考那到底是什么妖物,三颗带着死亡呼啸的黑色铁球,便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狠狠地砸进了他右翼骑兵的冲锋队列之中。
这不是投石机那种可以预判躲避的攻击!这是瞬发的、无法理解的、来自神魔的惩戒!
第一颗铁球,直接命中了一名冲在最前面的铁鹞子百夫长。那名百夫长连同他身上那套引以为傲的精锻铁甲,以及胯下神骏的西域大马,就像一个被巨锤砸中的鸡蛋,瞬间爆成了一团模糊的血肉和扭曲的钢铁!
那颗铁球的势头未尽,在地上疯狂地弹跳、翻滚,如同一头失控的钢铁怪兽,在密集的骑兵队列中犁出了一条血肉模糊的死亡通道。马的悲鸣,人的惨叫,骨骼碎裂的“咔嚓”声,被砸成肉泥的“噗嗤”声……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地狱的交响乐。一条直线上,至少有十几名骑士和他们的战马,被这颗铁球变成了不可名状的碎块。
第二颗铁球,落点稍偏,砸在了骑兵队列旁边的冻土上,巨大的力量激起漫天冰冷的泥土和碎石,如同霰弹般横扫四周,七八名骑兵被这股冲击波掀翻在地,随即被后面失控的马蹄踩踏成泥。
第三颗铁球,则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砸中了队列的后方。一名普通的党项骑兵眼睁睁地看着那颗黑色的死神向自己飞来,他脸上的表情,从冲锋的狂热,瞬间凝固成了极致的恐惧。下一秒,他连同周围的两名同伴,便从这个世界上被彻底抹去,只留下一片喷射状的血雾。
仅仅一轮齐射,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察哥亲率的两千轻骑,便如同被无形的巨镰收割过一般,阵型大乱,死伤超过百人!
“稳住!都给老子稳住!”察哥目眦欲裂,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着,试图控制住已经彻底陷入恐慌的部队,“不要乱!散开!给老子散开!”
可是,在如此恐怖的未知武器面前,任何军令都显得苍白无力。骑士们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散奔逃,许多人不是死在宋军的炮火下,而是死在了自己人失控的马蹄之下。
帅旗之下,折可求看到这一幕,脸上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平静。他缓缓举起手中的令旗,再次挥下。
“轰——!!”
又是三声巨响!这一次,炮手们调整了角度,目标直指正在迂回的、由嵬名阿埋率领的左翼铁鹞子!
同样的惨剧再次上演。那八百名被察哥寄予厚望的、大夏最后的重甲精锐,在神威将军筒的面前,脆弱得如同纸糊的一般。坚固的甲胄根本无法抵挡那恐怖的动能,人马俱碎,血肉横飞。
“不……不……”嵬名阿埋看着身边一个情同手足的兄弟被铁球直接命中,上半身瞬间消失,只剩下两条腿还留在马鞍上,他的精神彻底崩溃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悲鸣,调转马头就想逃跑。
“元帅,敌军两翼骑兵已乱,是否命我军骑兵出击,扩大战果?”折可求身边的亲卫营统领张浚兴奋地请战道。
“不急。”折可求摇了摇头,眼神依旧冰冷,“陛下的交代是,最大限度地杀伤敌人,最小限度地折损我们自己。察哥还没败,他是一头被逼到绝境的狼,现在冲上去,只会被他反咬一口。让他自己冲过来。”
战场之上,察哥在亲兵的拼死护卫下,终于勉强收拢了不到一千的残余骑兵。他看着远处那些如同死神般矗立的巨大铁筒,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绝望和……一丝最后的疯狂!
“大将军……我们……我们撤吧!”拽离脸色惨白,声音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那不是凡人能抵挡的武器!那是天罚!是天要亡我大夏啊!”
“撤?”察哥惨笑一声,他指着远处那三门正在缓缓进行第二轮装填的“妖物”,又指了指自己身后那些惊魂未定的骑兵,“我们现在撤,他们会追!到时候,我们就是活靶子!一个都跑不掉!”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在了那个纹丝不动的宋军步兵方阵上。
“不!还有机会!”察哥的眼中,突然爆发出一种赌徒般的血色光芒,“他们那妖物,装填得极慢!至少需要一刻钟!这就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大将军,您的意思是……”嵬名阿埋惊恐地看着他。
“冲锋!”察哥的声音嘶哑而决绝,“他们以为用这妖物吓住我们,我们就不敢动了吗?错了!他们是步卒!只要我们能冲到近前,只要能和他们搅在一起,他们那妖物就不敢再开火!到时候,就是我们骑兵的天下!”
这确实是唯一的生路!在火炮的装填间隙,利用骑兵的速度优势,冲入敌阵,进行惨烈的白刃战!
“可是大将军,他们有五六千步卒,还有长枪大阵……”
“那又如何?!”察哥厉声打断他,“我大夏的勇士,何曾怕过白刃战?!传我将令!所有还能骑马的,都给老子跟上!目标——宋军中军!随我……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
被逼入绝境的近千名西夏骑兵,在察哥的带领下,发出了最后的、也是最悲壮的怒吼。他们绕过那些血肉模糊的弹坑,踩着同伴的尸体,如同一支黑色的死亡之箭,向着宋军的步兵方阵,发起了最后的冲锋!
一个年轻的西夏骑兵,名叫阿古达,他紧紧跟在察哥身后。他害怕得浑身发抖,刚才炮弹落下的瞬间,他亲眼看到跑在自己前面的同乡,被一颗弹跳的铁球砸中了马腹,连人带马变成了一滩烂泥。他想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但当他听到大将军那嘶哑的怒吼时,一种莫名的勇气又从心底涌起。
是啊,我们是党项人,我们是狼的子孙!怎么能被吓破胆!他握紧了手中的弯刀,跟着所有人一起高喊:“决一死战!”
四百步!
三百步!
二百步!
宋军的步兵方阵依旧纹丝不动,只有前排的盾牌手将盾牌插得更深,长枪手将枪杆握得更紧。
“哈哈哈!他们怕了!他们没有别的招数了!”察哥心中狂喜,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冲!冲进去!杀光他们!”
一百五十步!
就在这时,察哥脸上的笑容突然凝固了。
他看到,宋军那如同铁墙般的盾牌阵,突然裂开了一排排整齐的缝隙。从缝隙中,伸出了数百根黑洞洞的、比手臂略细的铁管。
“突火枪?”察哥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不屑的冷笑。
他认得这东西!当年在汴京城下,宋军也用过。声音大得吓人,喷出的火星子也能燎伤人,但要想在百步之外伤到披甲的骑士,简直是痴人说梦!那玩意儿,顶多算是个大点的爆竹!
“折可求!你黔驴技穷了吗?!”察哥在马上放声大笑,对身边的将士们大吼道,“不用怕!是突火枪!宋人的烧火棍!冲过去!碾碎他们!”
他身后的西夏骑兵们听到是“突火枪”,心中的恐惧也消散了大半,胆气复壮,再次发起了冲锋。
然而,察哥不知道,他眼前的,早已不是当初的“烧火棍”了。
帅旗下,折可求冰冷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是缓缓举起了手。
“放!”
“砰砰砰砰砰——!”
不是察哥记忆中那稀稀拉拉的爆响,而是如同暴雨倾泻般密集、尖锐的轰鸣!
数百道火光,从那些铁管中喷射而出,编织成了一张巨大而致命的火网,瞬间笼罩了冲在最前面的西夏骑兵!
冲在第一排的铁鹞子,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一声,就被这密集的铁砂和铅弹打成了筛子!他们身上坚固的甲胄,在这种近距离的攒射面前,就像纸一样被轻易撕碎!骑士们连人带马,浑身飙血,如下饺子一般纷纷栽倒在地。
年轻的骑兵阿古达,就在第二排。他亲眼看到跑在自己前面的百夫长,胸前爆开了十几个血洞,整个人像个破麻袋一样从马上摔了下去。一颗滚烫的铅弹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走了一片皮肉,火辣辣的剧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这不是突火枪!这绝对不是他知道的那种突火枪!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察哥呆呆地看着眼前这如同炼狱般的景象,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想不通,为什么宋军的“烧火棍”,能爆发出如此可怕的杀伤力?!
“盾阵!后撤!第二排,上前!” 宋军阵中,一个都头的怒吼声清晰传来。
第一排宋军火枪手射击完毕,立刻矮身后撤。第二排火枪手从他们身后的空隙中踏出一步,面无表情地举枪,瞄准,射击!
“砰砰砰砰砰——!”
又是一片密集的弹雨!如同死神的镰刀,无情地收割着生命!
紧接着,是第三排!
三段击!
这连绵不绝的、如同永不停歇的死亡弹雨,彻底成了西夏骑兵的噩梦!他们引以为傲的速度和冲击力,在这道由钢铁和火焰组成的死亡防线面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骑兵们成片成片地倒下,战马的悲鸣声、骑士的惨叫声响彻云霄。冲锋的势头被彻底遏制,整个骑兵队列在距离宋军阵前不足八十步的地方,陷入了停滞和混乱。
“大将军!快撤!快撤啊!”拽离在他身后声嘶力竭地大喊,声音里充满了哭腔。
察哥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这片血肉模糊的屠场,看着那些曾经跟随自己纵横驰骋的勇士们一个个倒下,他的心,在滴血。他知道,败了,彻底败了。
“撤——!”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撤退的命令。
然而,就在这支溃不成军的残兵败将,调转马头,准备逃离这片死亡之地时,一个让他们永生难忘的景象出现了。
宋军的步兵方阵,再次向两侧裂开。
这一次,从后面走出来的,不是那三门巨大的“神威将军筒”,而是数十名手里托着黑色铁疙瘩的宋军士兵。
“是……是刘法用过的那种!” 拽离看着那些熟悉的东西,发出了绝望的呻吟。
宋军阵中,一名年轻的辅兵王琦,正抱着三枚沉甸甸的掌心雷,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他身边的老兵拍了拍他:“小子,别抖!记住都头教的,拉了弦,数三声就扔出去!扔得越远越好!这是给咱们灵州城死去的弟兄们报仇!” 王琦用力地点了点头,看着远处那些混乱的西夏骑兵,眼中充满了仇恨的火焰。
折可求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投——!”
数十枚掌心雷,被宋军的投掷手奋力扔进了混乱的西夏骑兵阵中。
“轰隆隆隆——!”
连环的爆炸,如同平地惊雷,在西夏军的残阵中炸响!爆炸的冲击波和四散的破片,无情地收割着最后的生命。
察哥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背后袭来,他整个人被从马背上掀飞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看到的,是自己的帅旗,被火焰和浓烟彻底吞噬。
烟尘散去,战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原本近万人的西夏残兵,如今还能站着的,不足两千。他们一个个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着周围满地的同伴尸骸,彻底失去了抵抗的勇气,纷纷扔下兵器,跪地投降。
折可求策马缓缓走出军阵,看着眼前这如同修罗场般的景象,即便是他这样久经沙场的老将,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就是陛下所说的“新战法”……这就是格致院造出的“神器”……但是为什么每次使用,都感觉那么莫名的心悸。
他走到已经昏迷过去、被两名宋兵拖过来的察哥面前,俯下身,声音复杂地说道:
“察哥,你不是输给了我折可求,你是……输给了这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