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公主府回到家中,已是三更时分。
但京城之内,许多府邸的灯火,却因此夜而未眠。
昭阳长公主府的这场雅集,规模虽小,但参与者的身份,决定了它的一举一动,都足以在京城顶层的圈子里,掀起不小的波澜。
尤其是陈平安那首《关山月》。
当夜,这首诗便以惊人的速度,从那些赴宴的文人名士口中,流传了出去。
兵部尚书府邸。
周培公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军,正手捧着一张抄录下来的诗稿,反复诵读。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读到最后,这位在沙场上流血不流泪的铁汉,眼眶竟有些湿润。
“好诗!好诗啊!”他一拳捶在桌案上,“此子,胸中有丘壑,心中有家国啊!”
武安侯府中。
年轻的武安侯林景瑞,正与府中的几位父亲留下的老将,谈论着昨夜之事。
“……那场面,你们是没见着。一首诗念完,满堂皆静。我当时就觉得,此人,可交!”
一位独臂老将沉声道:“侯爷,能写出此等诗句之人,必是心怀天下,体恤兵卒之辈。若能得此人相助,于我等将门而言,乃是幸事。”
林景瑞重重地点了点头。
……
御书房。
景泰帝听着大太监冯保的低声汇报,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哦?长姐的雅集上,平安竟做了这样一首诗?”
冯保躬身递上抄录的诗稿。
景泰帝接过,细细品读,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朕的将士们,苦啊。”
他将诗稿轻轻放下,眼神中,既有对陈平安才华的赞叹,更有对边关将士的怜惜。
“他不仅有治国之策,更有爱兵之心。难得,实在难得。”
冯保在一旁,低声说道:“陛下,长公主殿下还特意嘱咐,说陈学士在宴上,应对得体,不仅折服了那些清流名士,连武安侯那样的年轻勋贵,都对其心生敬佩。”
“嗯。”景泰帝点了点头,对此毫不意外。
“长姐的眼光,向来很高。能得她一句‘不错’的评价,可见平安这次,确实做得很好。”
他看向冯保,眼神变得深邃。
“你觉得,朕的这位陈爱卿,如何?”
冯保那双总是半垂着的眼帘,微微抬起,露出一丝旁人难以察奇的精光。
“回陛下,老奴,看不懂陈学士。”
“哦?连你都看不懂?”
“是。”冯保的声音,依旧平稳无波,“陈学士,静时如深渊,动时如奔雷。其心智,远超其年岁。老奴只能感觉到,他……对陛下,并无二心。”
说到这里,冯保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而且,老奴还隐约能感觉到,陈学士的体内,似乎藏着一股极为精纯浑厚的内力。他……应该身怀绝世武功。”
景泰帝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好奇。
“武功?他还会武功?”
这还是他第一次,将陈平安与“武”字联系在一起。
在他心中,陈平安一直是文采风流、智计百出的文臣形象。
“有多高?”景泰帝追问道。
冯保那张宛如古井的面庞上,第一次,露出了一丝凝重之色。
他沉思了片刻,似乎在脑海中仔细地衡量和对比。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给出了一个让景泰帝都为之震惊的答案。
“回陛下,老奴不敢断言。但保守估计……恐怕,不在老奴之下。”
“什么?!”
景泰帝霍然站起,脸上满是难以置信。
冯保的武功有多高,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是他压箱底的最后一道屏障,是大夏皇宫内,真正的定海神针。
而陈平安,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文才已是旷古烁今,武功,竟也能与冯保比肩?
这……这还是人吗?
“哈哈……哈哈哈哈!”
震惊过后,景泰帝爆发出更为畅快的大笑。
“好!好啊!”
他来回踱步,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文能定国,武能安邦!朕,当真是捡到了一块举世无双的瑰宝!”
他将那份抄录着《关山月》的诗稿,小心地收起,放在了御案最显眼的位置。
此刻,这首诗在他心中的分量,又重了几分。
翌日,大庆殿。
早朝的钟声,一如既往地准时响起。
文武百官依序入班,山呼万岁。
朝堂之上,气氛肃穆。
就在各项议程有条不紊地进行之时,兵部尚书周培公,突然手持一份加急奏本,从武将队列中,大步走出。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一丝凝重。
“启禀陛下!”周培公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北方八百里加急军报!”
此言一出,整个大殿的气氛,瞬间紧张了起来。
景泰帝立刻道:“讲!”
周培公展开奏本,朗声禀报道:“瓦剌部落已派出使团,由其部落大将阿史那·俟斤率领,共计三百人,已过大同府,不日即将抵达京师。其名义,是为向陛下朝贺,并商议互市事宜。”
大殿之内,立刻议论纷纷。
吏部侍郎徐阶,抢先一步出班奏道:“陛下,瓦剌素来狼子野心。臣以为,当以怀柔安抚,赏赐金银,彰我天朝大度,使其感念圣恩。”
周培公立刻反驳:“一派胡言!对付虎狼,唯有刀枪!必须挫其锐气,扬我国威!”
主和派与主战派,立刻吵成一团。
景泰帝目光一扫,看向了站在队列中,始终未发一言的陈平安。
“陈爱卿,此事,你怎么看?”
陈平安从容出列。
“启禀陛下,臣以为,当软硬兼施,恩威并举。”
“何为恩威并举?”
“‘恩’在明处,以礼相待,彰显我天朝礼仪。‘威’在暗处,于其挑衅之处,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其彻底击溃!”
“待其锐气尽失,心神被夺,再与之谈互市之事。届时,主动权,便将完全掌握在我等手中。”
一番话,条理清晰,逻辑缜密。
景泰帝龙颜大悦。
“好!好一个恩威并举!”
他当庭下旨:“此次接待瓦剌使团事宜,由礼部牵头,兵部协同。所有应对方案,皆由侍讲学士陈平安,统一筹划调度!”
徐阶的脸色,瞬间变得比锅底还黑。
鸿胪寺卿王大人得了旨意,愁眉苦脸地找到了陈平安。
“陈学士,这可如何是好?万一他们在宴会上,提出比武,我鸿胪寺都是文弱书生,如何是好?”
陈平安笑了笑,递过去一张早已写好的单子。
“王大人不必担忧。比武之事,按此名单请人即可。”
王大人接过单子,看了一眼,顿时愣住了。
名单上,赫然写着禁军虎豹骑统领李存孝,神机营教头史进,京营总教习鲁达等一众猛将的名字。
“至于文斗……”陈平安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
“交给我,便好。”
京城之外,官道之上。
一支三百余人的队伍,正卷起漫天烟尘,向着京师的方向,疾驰而来。
为首一人,骑着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身披狼皮大氅,面容黝黑,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他便是瓦剌第一勇士,阿史那·俟斤。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巍峨的京师轮廓,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
“传令下去,让儿郎们都打起精神来!”
“记住,我们这次来,不是来朝拜的,是来要钱,要粮,要女人的!”
“南朝人,都是些软骨头的绵羊。只要我们亮出刀子,他们就会乖乖地把所有东西都奉上!”
“今晚的接风宴,就是我们给他们下马威的时候!”
“我要让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夏皇帝,亲眼看看,他引以为傲的文臣武将,在我们瓦剌勇士面前,是多么的不堪一击!”
“哈!”
三百名瓦剌武士,齐齐发出一声粗野的哄笑,声震四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