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家一家六口加上王木匠一共七人,在八仙桌四面坐下,一面两人还多出个空位来。
桑榆给桑永景使了个眼色,却迟迟得不到回应,桑永景一双眼睛盯在鱼汤上就没挪过。
她忍不住轻咳一声,终于唤回他的一丝注意力。
她又使了个眼色,觉得这次他总该明白其中含义,却只得到桑永景满眼茫然的呆滞表情。
“……”她这个爹啊,真的是指望不上一点。
她索性便自己开口:“王爷爷,家里没什么菜,随便做了点,您凑合着吃。”
目光扫过桌子上的六菜一汤,王木匠有些受宠若惊,这么多道菜,有些穷苦人家怕是只有婚丧嫁娶才能吃得如此丰盛。
“这要还算凑合,老汉每天吃的就是些泔水了。”
他不是个很会做菜的人,自打老伴几年前去世以后,吃饭就成了个任务,每天随便糊弄着吃点,倒是许久没吃过如此丰盛的菜。
“那您就多吃些,动筷吧,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王木匠也不客气,既然都已经答应要留下来吃饭,现在坐在餐桌上再矜持就有点太过了。
他拿起筷子夹向那道咸鱼豆腐汤里的鱼头,夹到碗中用筷子轻轻戳下一点鱼肉送入口中。
煎过的鱼肉带着点焦香味,肉质紧实带着微微韧性,腥味被葱蒜完全压住,只能尝出发酵鱼特有的复杂鲜味。
他没忍住又夹了筷豆腐,嫩滑的豆腐要掉不掉的夹在筷子尖端,颤巍巍地晃动着。
吸饱汤汁的嫩豆腐,外咸内淡,豆香味的清甜与咸鱼的咸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口感。
入口一抿即化,内里的汤汁化作一股暖流随着吞咽传入腹中,让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喟叹。
相比起他的矜持,桑永景就显得豪放许多,他直接用汤勺舀了一大勺鱼汤浇在雪白喷香的大米饭上。
碗中顿时多出一个鱼头和几块豆腐,连解腻的萝卜片都有两片。
他这般举动着实有点上不得台面,桑榆悄悄瞪了他一眼,想让他注意些。
他却只埋头苦吃根本不抬头看她,气得她当即便踢了他一脚。
这下终于有所察觉的桑永景满脸茫然地看向她,唇边还挂着一粒大米饭,他又做错了什么?
桑榆:……算了,看王木匠的模样也不像是需要多说什么客气话,既然喜欢吃大家就一起埋头吃好了。
她自己也夹起一筷清蒸咸鱼块,泡洗的时间不长,不知道口味会不会过咸。
经过腌制晾晒的咸鱼带着股经发酵而产生的复杂气味,刚闻到的时候隐隐会觉得有点腥臭味,像是坏了一样,但很快就会转变成醇香。
鱼刺并不多,戳下一筷蒜瓣状的鱼肉送入口中。
下一秒她就忍不住微微蹙眉,鱼肉表面的盐分似乎有点过浓,一入口只能尝到咸味。
但很快在唾液的冲刷下,鱼肉本身的鲜味层层渗出,咸与鲜在口中拉锯慢慢达成微妙平衡。
铺底的姜丝与葱白,在经过蒸汽熏蒸后,草木清香渗入鱼肉中,中和掉鱼肉本身的腥气却不夺本味。
鱼皮下的脂肪在蒸过后彻底浸润下层的鱼肉,让鱼肉嚼在口中有种动物油脂才能带来的特有的满足感。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谁也没空去扯些有的没的,每个人都在埋头干饭,谁也不客气,一筷接一筷的夹菜刨饭。
桑榆怕不够吃特意比平时多煮了两碗米,却还是被吃得一干二净,就连锅底的焦香锅巴都被分了蘸着鱼汤吃个精光。
喝完碗中剩余的最后一口奶白鱼汤,感受着醇厚的香气滑入咽喉,王木匠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扶着自己滚圆的肚子靠在桌边。
他不禁慨叹道:“已经许久没吃得这般饱过,这滋味就是千金都不愿换啊。”
桑永景十分赞同地点头:“是啊是啊,我家榆儿这手艺,就是京城最顶级酒楼的厨子也比不过。”
听见这话,王木匠微微坐直身子,神情严肃几分:“小桑啊,既然我托大应你一声叔,有些事我觉得还是得叮嘱你几句。”
桑永景也连忙跟着坐直:“您说。”
“我知道你们一家是从京城流放到此,但若你们日后想要安生在此过日子,不可随便在外人面前提起。”
王木匠说完后,双眼紧盯着桑永景,像是要从他的表情上看看他究竟有没有把话听进去。
“为何?”
桑永景有点不明白,能出现在这里的,应该多是流放或祖辈流放之人,又有什么不能对旁人说的呢。
“我家的老宅就在清溪村中,虽然年轻时便进城干活甚少回来,但对村里的事还是有所耳闻。”
王木匠耐着性子给他解释:“村子中间有一条河从中贯穿流过,也将村子分成了上村和下村两部分,咱们现在所在的就是下村。”
“上村那边,多是些新来的,身上有点家底又买不起城里房子的。至于下村,则是在当地住了三代以上的。”
桑永景感觉自己稍微明白了点:“所以两边互相看不起?我们说出自己的身份会被排挤?”
“诶,倒也没到看不起的份上,只是那些人颇为清高,性情桀骜,不怎么和下村这边来往,给村里人留下的印象不好。”
王木匠一开始也没想到他们一家新来的能说服沈村长,同意他们在下村建房,想来也有这处位置离其他村舍较远的原因在内。
对于这种长辈几乎放在明面上的提点,桑永景终于不再那么迟钝,真诚道谢。
“多谢王叔,我会注意的。”
饭后,一家人同王木匠坐在凉亭里闲聊。
桑榆铺垫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出正题:“王爷爷,之前路过伐木场的时候,看见有几人围着一人拳打脚踢,他们是什么人?地痞吗?”
如果说之前的忙碌奔波是为了安稳下来,那现在人都到了清溪村,也是时候把仇给报了。
“那些人……”提起那些人,王木匠脸上的表情一僵,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我们不去招惹就不会有事的。”
“那……”
桑榆还想继续问,把之前殴打桑永景和桑兴嘉的那人具体身份给问出来。
却听院外传来嘈杂的人声,似是有一帮人交谈着往这边来。
她顿时止住话头,起身往院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