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直如同雕塑般静立在祠堂一侧的东叔,有了动作。
他颤巍巍地从自己那件老旧的中式上衣内侧口袋里,取出了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纸。
那是一张标准的A4打印纸,白纸黑字,下方还清晰地盖着几个醒目的红色印章,透着一股正式和法律效力。
东叔不会说话,他只是默默地将这张纸递给了身旁的陈修。
陈修接过纸张,展开快速扫了一眼,眼神微动,随即心领神会。
他面向在场的所有人,将纸张完全展开,朗声说道:“诸位,这是陈公生前亲自立下的遗嘱,经由正规律师见证,手续齐全,是具有完全法律效力的正式文件。”
众人一听“遗嘱”二字,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连原本有些松散的气氛都瞬间紧绷起来。
我也感到十分意外和好奇,陈绍竟然提前立好了遗嘱?这是否意味着,他对自己可能遭遇不测,早已有了某种不祥的预感?
刘天雄挑了挑眉,带着几分审视说道:“哦?既然是陈公的遗嘱,那陈修,你就当着大家的面,念念吧。也让我们都知道知道,陈公对身后事是怎么安排的。”
陈修点了点头,目光落在遗嘱上,开始一字一句,清晰而平稳地宣读起来。
遗嘱的前半部分,主要是陈绍名下各种不动产、银行存款、股票债券等资产的分配明细,详细列明了哪些归儿子陈世邦,哪些归女儿陈世柠,数额巨大,听起来如同在展示一份惊人的财富清单。
直到念到最后几段关键内容时,整个祠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的耳朵都竖了起来,呼吸也不自觉地放轻了。
陈修提高了音量,字正腔圆地读到:
“……本人名下持有的,六联集团有限公司总计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作如下分割继承:其中,百分之四十的股份,由吾女陈世柠继承;剩余百分之十一的股份,由吾子陈世邦继承……”
“嗡——”
仿佛有一颗炸弹在寂静的祠堂里爆开,虽然无声,却让所有人的大脑都嗡鸣了一下!
后面关于其他琐碎事项的条款,已经没人在意了。
所有人的目光,尤其是几位堂主,都齐刷刷地、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投向了坐在那里的陈世邦!
我也紧紧注视着陈世邦的反应。
他的脸色,从最初的平静,到听到股份分配比例时的愕然,再到双眼因震惊和某种被压抑的愤怒而逐渐瞪大,胸膛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起伏,显然内心正经历着惊涛骇浪,久久无法平息!
陈修终于念完了遗嘱的全部内容。
祠堂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过了好几秒,陈世邦才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试图让自己恢复镇定,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努力维持着义正辞严的腔调:
“这份遗嘱……事关重大。我想,我有权利,也有需要确认一下它的真伪。可以吗?”
陈修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遗嘱递了出去,示意可以由在场众人传阅核实。
这无疑是对陈世邦的第二次公开打击。
遗嘱在几位堂主手中依次传递,他们仔细地审视着上面的每一个字、每一个印章。刘天雄、周正元、杜永昌,甚至苏媚,都仔细看过,最终,所有人都沉默地表示了认可。
——这份遗嘱,是真的。
当遗嘱最后传到陈世邦手上时,他逐字逐句地反复查看,眼神锐利得像要穿透纸背,额角甚至有青筋微微凸起。
然而,他找不到任何可以质疑的破绽,格式、签名、印章、律师信息,一切完美无瑕。
最终,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极其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将这份决定了他命运走向的薄纸,递还给了坐在他对面的妹妹——陈世柠。
就连我这个旁观者,此刻都有些替陈世邦感到不平了。
陈绍这心偏得也太明显了!女儿继承将近八成的集团股份,儿子却只分到可怜的两成多一点?这无论如何,都显得有些有失公允,甚至可以说是苛刻。
不过,转念一想,我似乎又能理解陈绍的良苦用心。
陈世邦自身能力出众,已在其他企业站稳脚跟,拥有独立的事业和收入来源。
而陈世柠还只是个学生,单纯柔弱,毫无自保能力。
如果只给她少量股份,在眼前这群虎视眈眈的叔伯面前,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被蚕食鲸吞,连渣都不剩。
给予陈世柠绝对多数的股份,就意味着她在六联集团拥有了举足轻重的话语权和决定性的股权优势。
这相当于给她穿上了一层坚固的铠甲,让她拥有了在狼群中自保的资本和底气。
被轻易夺走的概率,自然大大降低。
看来,陈绍对自己这个小女儿,确实是疼爱到了骨子里,连身后事都为她谋划得如此周全。
陈世柠从哥哥手中接过那份沉甸甸的遗嘱,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随手就直接递还给了侍立一旁的陈修,动作自然得仿佛那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废纸。
然后,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众人,声音清晰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淡然,开口说道:
“各位叔父,哥哥。我想,六联帮龙头的人选,关系到帮派的未来,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轻易决定的事情。还需要各位从长计议,慎重考虑。”
她微微停顿,脸上适时的露出一丝倦容:“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我也有些累了。会议,就到这里吧。”
说完,她直接站起身,对着我和陈修示意了一下:“少杰,修哥哥,我们走吧。”
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陈世柠转身就向祠堂外走去,只留给八仙桌旁那几位堂主一个纤细却挺直的背影,以及几双写满了惊讶、错愕甚至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的眼睛。
除了似乎早有预料、嘴角含着一丝意味深长笑意的苏媚之外,刘天雄、周正元、杜永昌等人,脸上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直到我们三人即将走出祠堂,身后的陈世邦才仿佛从巨大的打击中回过神来。
他也站起身,对着几位还没完全缓过神来的堂主,勉强维持着礼貌说道:“各位叔父,那……侄儿也先告辞了。后续有任何事情,我们再联系。”
得到几位叔父机械式的点头回应后,陈世邦这才带着他那位一直沉默寡言、如同影子般的年长保镖,快步离开了祠堂。
几乎是前后脚,陈世邦也走出了祖宅大门。
他站在台阶上,目光阴沉地望向我们三人走向商务车的背影。
那一刻,他脸上的憨厚和谦逊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冰冷,甚至带着一丝隐晦的狠厉,那神态,竟与他父亲陈绍算计人时如出一辙!
陈修已经将商务车开了过来。
陈世柠率先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我跟在她身后,在她弯腰上车的瞬间,清晰地看到她后背的衣料,已经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紧紧贴在肌肤上。
看来,刚才在祠堂内,面对那群老狐狸和突如其来的遗嘱公布,她所承受的压力,远比她表面上展现出来的要巨大得多。
那副淡定自若,或许更多是一种强撑的保护色。
我没有多说什么,沉默地跟着上了车。
黑色的商务车缓缓启动,驶离了这片象征着陈家权力与传统的祖宅。
然而,在我们离开的同时,陈世邦和他的保镖也坐上了另一辆豪华的黑色商务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陈世邦一直紧绷的身体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猛地向后瘫倒在柔软的真皮座椅里。
他动作有些烦躁地扯了扯领带,然后从车载冰箱里取出一支雪茄,熟练地剪开、点燃。
深深地吸了一口,让浓郁的烟雾在肺里盘旋片刻,才缓缓吐出。
在缭绕的青色烟雾中,他的脸色显得格外阴沉。
“确定……是他了吗?”陈世邦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冰冷的杀意。
坐在副驾驶位上的那位年长保镖,透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眼神古井无波,肯定地点了点头,声音同样低沉:“是他,没跑了。”
陈世邦闻言,猛地坐直了身体,将雪茄架在旁边的水晶烟灰缸上,双臂支撑在膝盖上,身体前倾,脸上露出一抹混合着残酷和兴奋的诡异笑容。
他慢悠悠地弹了弹雪茄烟灰,仿佛在品味着什么,轻声说道,语气里充满了玩味和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
“这下……可就真的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