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痕的指尖在平板屏幕上悬停了三秒,才缓缓落下。虚拟糖坯是淡金色的,像陈老灶台上刚熬好、还泛着热气的麦芽糖,指尖划过的瞬间,屏幕里立刻浮出一道细痕——不是生硬的像素线条,而是带着点绒感的浅金色刻痕,像极了二十年前,他蹲在竹溪村老糖坊里,看陈老用小竹刀在真实糖块上留下的印记。
“还是太‘利’了。”他皱着眉往后退了半步,把平板转向身旁的小陆。屏幕里的刻痕边缘泛着冷白的光,像没揉开的糖渣,“陈老刻糖的时候,竹刀走得慢,糖会顺着刀刃微微化开,边缘是圆的,不是这样扎手的。”
小陆赶紧凑过来,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飞快,调出“刻痕边缘算法”的参数面板:“风哥,是不是把‘糖体融化系数’再调高一点?之前设的是0.3,模拟刚凉透的糖坯,要是调到0.5,应该能出那种温润的质感。”
风痕没说话,只是重新拿起平板,指尖贴着屏幕慢慢移动。这次刻痕边缘果然软了些,可他还是摇了摇头:“不对,是手法的问题。陈老刻糖有个规矩,‘先定线,再走刀’——先拿刀尖轻轻划一道印子定方向,再顺着印子慢慢推刀,这样刻出来的线才稳。咱们现在是‘一划成型’,少了‘定线’那步的缓冲,所以才显硬。”
他说着,刻意放慢了动作:先让指尖在虚拟糖坯上轻点,留下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浅印,停顿半秒,再顺着浅印匀速滑动。这一次,屏幕里的刻痕先是细如发丝的淡金,随后慢慢晕开,边缘裹着一层极淡的糖雾,像真实糖块被竹刀温过的样子。
“对,就是这个感觉!”小陆的眼睛亮了,赶紧在代码里加了“双阶段刻痕”指令——第一阶段是“定线模式”,指尖压力低于200g时,只生成浅印;第二阶段是“走刀模式”,压力超过200g,才会生成完整刻痕,“这样用户只要模仿陈老的手法,就能刻出老糖艺的质感,不用自己调参数。”
风痕点点头,目光又落回屏幕中央的虚拟糖坯上。那是一块标准的“糖龙坯”,长约十厘米,宽五厘米,顶部留着个小尖角,是刻龙首的位置。他记得陈老说过,刻糖龙最忌“急”,有句老话说“慢过竹节,快过糖流”——刻到龙身竹节纹的时候要慢,不然纹路会断;刻到龙尾“糖流纹”的时候要快,不然糖凉了会结硬,刻不动。
“把‘走刀速度反馈’拆成两段。”他头也没抬,指尖在虚拟糖坯的龙身位置点了点,“龙身竹节区,速度超过0.5cm\/s就触发震动提醒,模拟‘糖要断’的手感;龙尾糖流区,速度低于1cm\/s就弹出提示,像陈老当年在旁边敲我手背那样。”
小陆立刻修改参数,还加了个“实时手感曲线”在屏幕角落——蓝色线代表当前走刀速度,红色线是标准速度范围,一旦蓝色线超出范围,曲线就会变粗,同时平板机身会发出对应的震动。风痕试了试刻龙身,当他走刀稍快时,手腕突然感觉到一阵轻微的、断断续续的震动,像陈老当年用竹刀背轻轻敲他的手:“慢些,慢些,竹节要一节一节刻,急不得。”
“这个震动频率对了。”风痕松了口气,把平板递给小陆,“再加个‘老匠人提示’模块——别用‘失败’‘错误’这种词,用户刻坏了,就弹出陈老的语音气泡。我记得昨天温姐带回来的录音里,陈老说过‘别急,糖凉了能回炉,手艺错了能重练’,就用这句。”
小陆边输代码边笑:“之前做游戏模块的时候,策划总说要‘强反馈’,错了就亮红灯,现在倒好,错了还要哄着来。”
“这不是游戏。”风痕靠在桌边,望着窗外远处的老槐树,忽然想起昨天去竹溪村的事。温如霜带着他去见陈老,老人正坐在院子里的老藤椅上,手里攥着块裂了纹的糖坯,阳光照在糖坯上,裂纹里还嵌着点竹刀的木屑。
“当年我学刻糖龙,头三个月只许刻碎糖块。”陈老的声音还在耳边转,“刻坏第一块,师父说‘糖碎了能熬,手慌了熬不回来’;刻坏第五十块,师父说‘你不是在刻糖,是在跟糖较劲’;直到刻坏第一百块,师父才把正经的糖龙坯子放在我面前,说‘现在你知道糖的性子了’。”
风痕当时没说话,只是摸了摸陈老放在桌上的竹刀——刀柄被磨得发亮,靠近刀刃的地方有个小缺口,是当年刻坏糖坯时崩的。老人说那把刀用了四十年,刻过三千多条糖龙,“刀有刀的性子,糖有糖的性子,人得顺着它们来,这就是老规矩。”
“风哥,想啥呢?”小陆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语音气泡加好了,你再试试——我故意把龙鳞刻断了。”
风痕接过平板,屏幕上果然有一块龙鳞歪歪扭扭地裂着,没等他点“重来”,一个带着木纹边框的气泡弹了出来,陈老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来:“别急,糖凉了能回炉,手艺错了能重练。你看那糖坯,就算裂了,放回到灶上烤烤,还是能捏回来的。”
气泡下面还有个小图标,是个迷你的铜勺——那是陈老熬糖时用的工具。风痕点了点图标,虚拟铜勺立刻带着橘色的光,轻轻舀起一点“热糖”,敷在断裂的龙鳞上,裂纹竟然慢慢愈合了,连痕迹都几乎看不见。
“这个设计好!”他忍不住夸了句,“不是让用户‘重来’,是让用户‘修补’,这才是学手艺的样子——没人一开始就刻得好,都是修修补补练出来的。”
正说着,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温如霜抱着个木匣子走了进来。木匣子是老松木的,边角磨得圆润,上面还刻着个小小的糖龙图案,是陈老年轻时的手艺。她把匣子放在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铺着红绒布,放着三样东西:一把小竹刀,一把铜勺,还有一块巴掌大的麦芽糖坯。
“陈老让我带来的,说给你们当‘参照’。”温如霜拿起那把竹刀,递给风痕,“你掂掂,这刀的重量有讲究——刀柄是楠木的,比普通竹刀重两钱,刻糖的时候,手不容易抖。陈老说,刻糖龙的‘刀感’,一半在手上,一半在刀上,你们做虚拟反馈的时候,可别漏了刀柄的重量。”
风痕接过竹刀,指尖捏着刀柄——确实比他想象的沉,楠木的纹理磨得光滑,贴在掌心很舒服。他试着像陈老那样,用拇指顶着刀柄末端,食指压在刀背上,轻轻往下按,忽然明白过来:重一点的刀柄能自然下垂,帮手稳住方向,这就是陈老说的“刀帮人稳”。
“我知道该怎么改了。”他立刻坐回电脑前,调出“力度反馈”模块,在代码里加了一行新指令,“根据用户刻痕的长度,调整震动的‘沉坠感’——刻0-3cm时,震动频率是20hz,模拟刀柄刚抬起的轻;刻3-8cm时,频率降到12hz,震动更厚重,像刀柄自然下垂的重量;超过8cm,再降到8hz,模拟刀身压在糖坯上的实。”
小陆凑过来看代码,越看越兴奋:“风哥,这么一来,用户握平板的手,就能感觉到‘刀在变重’?就像真的拿了把陈老的竹刀?”
“试试就知道了。”风痕把改好的程序导进平板,递给温如霜,“温姐,你按陈老教的手法刻刻看,不用急,就刻龙角。”
温如霜接过平板,指尖在虚拟糖坯的尖角处定了定神,才像陈老那样,先轻轻划了道浅印。指尖刚碰到屏幕,就感觉到一阵轻微的震动,像竹刀刚离开桌面的轻;她慢慢往下刻,刻到5cm时,震动忽然变沉了,掌心能感觉到一种往下坠的力道,像刀柄真的在自然下垂;刻到龙角顶端,需要轻轻挑起时,震动又轻了些,刚好能稳住手的力道。
“就是这个感觉!”她惊喜地抬头,手里还捏着平板,“刚才刻到龙角转弯的时候,震动突然变沉,我下意识就放慢了手速,跟当年在竹溪村学刻糖龙时一模一样——陈老当时就说,‘龙角要挑着刻,刀重了就会断,刀轻了就会歪’,现在这震动,比陈老的话还直观!”
风痕笑了,指了指屏幕角落的小图标:“不止这个,我们把你整理的‘糖艺老规矩’都做成了隐藏提示。比如刻龙鳞的时候,要是相邻的鳞片离得太近,就会弹出陈老的语音:‘鳞要留缝,糖要透气,不然烤的时候会裂’;要是刻得太密,就会提示‘糖龙要穿“松衣裳”,太挤了不舒服’——都是陈老原话,没改一个字。”
温如霜心里一暖,伸手摸了摸木匣里的真实糖坯。那糖坯已经凝固了,表面泛着琥珀色的光,靠近边缘的地方,还有陈老当年试刀时留下的细痕,跟虚拟糖坯上的刻痕几乎一模一样。她忽然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跟陈老提“虚拟糖坊”的事,老人当时还皱着眉说:“糖是热的,手是暖的,屏幕是冷的,怎么传手艺?”
现在她终于能回答陈老了——屏幕或许是冷的,但技术能把糖的热、手的暖,都装进去。
“对了,陈老还有个想法。”温如霜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一段录音,“他说想在虚拟工坊里‘带徒弟’,不是放预制好的视频,是要‘实时教’——用户点‘跟着陈老学’,屏幕就能分屏,左边是他拿真刀刻糖的画面,右边是用户的虚拟糖坯,还能实时对比纹路偏差。”
风痕眼睛一亮,立刻打开“模式开发”文件夹:“我们早就预留了‘师徒模式’的接口!之前还担心没人愿意来教,现在有陈老,刚好能用上。分屏对比没问题,还能加个‘纹路重叠’功能——把用户刻的线和陈老的线叠在一起,差多少用颜色标出来,红色是差1mm以上,黄色差0.5-1mm,绿色就是合格。”
“这个好!”温如霜赶紧把录音发给风痕,“陈老说,明天就去糖坊录视频,从熬糖开始录,连‘糖要熬到挂丝’‘火要烧到蓝焰’这些细节都录进去。他还说,要穿那件蓝布衫,就是当年教徒弟时穿的那件,让用户看着亲切。”
小陆在旁边听得直点头,忽然想起什么,问:“风哥,那用户刻完的糖龙,能保存吗?比如刻好了,能不能生成图片,或者同步到藏品库?”
“早想好了。”风痕调出“藏品系统”的界面,屏幕上出现一排排虚拟糖龙的预览图,“每个用户都有自己的‘糖龙阁’,刻好的糖龙会自动存进去,还能标上‘刻制时间’‘所用规矩’——比如用了‘先定线再走刀’‘慢过竹节’这些规矩,都会在糖龙下面标出来。要是用户刻得特别好,还能申请‘陈老点评’,陈老有空就会看,点评完会给个‘匠人印’,能贴在糖龙上。”
温如霜看着屏幕里的“糖龙阁”,忽然想起昨天在竹溪村,陈老领着她看的那面“糖龙墙”。老糖坊的墙上,挂着一百多条陈老刻的糖龙,每条下面都挂着个小木牌,写着“某年某月刻,赠某徒弟”。最老的一条是四十年前刻的,糖已经氧化成深褐色,木牌上的字却还清晰:“赠大徒弟,首条合格糖龙,记‘慢’字诀。”
“现在的年轻人,可能没机会去竹溪村看那面墙。”温如霜轻声说,手指在虚拟“糖龙阁”上划过,“但他们能在屏幕里,建一面自己的‘糖龙墙’,每条糖龙下面都记着陈老的规矩,记着自己练了多少遍——这跟陈老的墙,不是一样的吗?”
风痕没说话,拿起平板,又刻了一条糖龙。这次他刻得很慢,先定线,再走刀,刻到竹节时特意放慢速度,刻到糖流时加快手速,指尖能清晰感觉到震动的轻重变化,像陈老的手在旁边扶着他的手腕。刻完最后一笔,屏幕里的糖龙亮了起来,淡金色的身体上,竹节纹圆润,糖流纹流畅,龙鳞之间留着均匀的缝,像刚从陈老的糖坊里拿出来的。
“叮”的一声,屏幕上弹出个提示:“恭喜!您熟练运用‘先定线再走刀’‘慢过竹节,快过糖流’两条老规矩,获得陈老‘初阶匠人印’一枚。”
风痕把平板递给温如霜,两人看着屏幕里的糖龙,都笑了。窗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木匣里的真实糖坯上,又反射到平板屏幕上,虚拟糖坯的淡金色和真实糖坯的光泽交叠在一起,像两道光拧成了一股绳——一道是陈老传了四十年的老手艺,一道是他们用技术搭的新桥梁。
“对了,明天测试版上线,优先邀请哪些用户?”小陆忽然问,手里拿着用户名单。
“就邀之前参与‘非遗故事征集’的用户,还有公益捐赠过的藏家。”风痕想了想,补充道,“再加个‘新手引导’,一进去先让用户听陈老的一段话,不用多,就一句:‘学手艺不是闯关,是跟糖做朋友,你对它好,它就给你好纹路。’”
温如霜点点头,拿起木匣里的铜勺,轻轻碰了碰虚拟糖坯。屏幕里的铜勺立刻泛起点热气,像真的舀了热糖。她忽然觉得,这虚拟糖坯好像真的有了温度,不是屏幕的光,是陈老的竹刀、是老糖坊的火、是那些传了一代又一代的老规矩,慢慢焐热的。
当天晚上,风痕在办公室加班,把最后一段代码导进系统。平板屏幕亮着,虚拟糖坯静静地躺在中央,像在等谁来刻。他想起陈老下午在电话里说的话:“小风啊,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懂技术,但记住,技术是帮衬,不是主角。真正的规矩,在人的手里,在人的心里——你刻糖的时候想着‘慢’,糖就不会断;想着‘稳’,龙就不会歪。”
他指尖在虚拟糖坯上轻轻点了点,没刻纹路,只是画了个小小的圈。屏幕里的圈泛着暖金色,像陈老灶台上的糖心,也像他小时候,第一次在竹溪村吃到的那块糖——甜,且暖。
第二天早上十点,虚拟糖坊测试版准时上线。风痕的手机很快收到一条消息,是温如霜发来的,附带一张截图:陈老坐在糖坊的老灶前,手里拿着竹刀,平板放在旁边,屏幕里是他刚刻好的虚拟糖龙,龙身上标着“陈老亲刻,首条示范糖龙”。
消息下面,是陈老的语音:“小风,温丫头,我刻完了。这虚拟糖坯,跟真的一样——我好像又看到当年教徒弟的样子了。”
风痕点开语音,陈老的声音里带着笑。他抬头看向窗外,阳光正好,远处的老槐树上,有几只鸟在叫。平板屏幕里,虚拟糖龙的刻痕泛着光,那些老规矩,像藏在光里的星星,正等着更多人来发现,来传承。
他忽然明白,所谓传承,从来不是把老东西封在玻璃柜里,而是让它跟着时代走——用竹刀刻是传承,用屏幕刻也是传承;在老糖坊里教是传承,在虚拟工坊里教也是传承。只要那些规矩还在,那些温度还在,糖龙就永远不会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