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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水镇,烟雨朦胧,宛如一幅水墨画卷。

但我此刻的心情,却与这美景格格不入。

船靠岸,我随着熙熙攘攘的人群踏上码头。

江南的吴侬软语,夹杂着商贩的吆喝声,扑面而来。

但我却无心欣赏这市井气息,因为一股淡淡的腐臭味,已经钻入了我的鼻腔。

我循着气味,拨开人群,只见街角处堆着几张破旧的草席,草席下面,鼓鼓囊囊的,似乎裹着什么东西。

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我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几个衣衫褴褛的孩童,正蹲在草席旁边,用黑色的炭条在地上写写画画。

我凑近一看,他们竟然是在……记数?

“十七、十八……”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用稚嫩的声音念叨着,他的手指在地上划过,留下一个个歪歪扭扭的数字。

这场景,像极了我在《井约》里看到的疫报格式!

《井约》是渠童那家伙搞出来的,一套详细的疫情汇报制度,力求做到信息透明,数据准确。

没想到,这套制度竟然已经普及到这种地步了。

我的心里五味杂陈,既欣慰,又难过。

欣慰的是,即使我离开了,他们也能有条不紊地应对疫情;难过的是,这小小的江南水镇,竟然也爆发了疫情,而且已经死了这么多人。

我从怀里掏出半块干饼,递给那个记数的孩子,顺口问道:“谁教你们数死人的?”

孩子抬起头,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却格外明亮。

但在这明亮之中,却隐藏着一丝疲惫和麻木。

“学堂来的先生说,不记清,就不知道病走哪条路。”孩子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我的心里猛地一热。

这群孩子,他们连悲伤都学会了理性对待。

他们已经习惯了用数据和逻辑,来对抗恐惧和绝望。

这才是真正的成长,这才是真正的希望啊!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摸了摸孩子的头,然后起身,走向那堆草席。

一股刺鼻的腐臭味,扑面而来,熏得我几乎要窒息。

我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恶心,蹲下身,颤抖着伸出手,掀开了一角草席……

里面,是一张张扭曲的面孔,一双双空洞的眼睛。

他们都死于同一种疾病,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疾病。

我默默地盖上草席,站起身,走到一旁的水井边,用冰冷的井水洗了把脸。

我必须做些什么,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人死去。

在水镇里七拐八绕,总算找到一家亮着灯的客栈,门匾上写着“药香居”三个字。

推门进去,一股浓郁的药味扑面而来。

柜台后面,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板娘,正低着头咳嗽不止。

“客官,是住店吗?”老板娘抬起头,脸色蜡黄,眼圈发黑,显然也是染了病。

“嗯,住店。”我点点头,走到柜台前,“一间上房。”

“好嘞,客官您稍等。”老板娘说着,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她弯下了腰,脸色更加难看。

“老板娘,您没事吧?”我关心地问道。

“没事,老毛病了。”老板娘摆摆手,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客官您先上去休息吧,晚饭想吃点什么?”

“不用了,我还不饿。”我摇摇头,“老板娘,您也早点休息吧,别太累了。”

“哎,好嘞。”老板娘答应着,又开始咳嗽起来。

我拿着钥匙,走上楼梯,心里却更加不安。

这老板娘明明病得不轻,却还坚持要守着客栈,真是太拼命了。

夜里,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楼下,老板娘的咳嗽声,仍然断断续续地传来。

我披上衣服,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想透透气。

忽然,我听到后院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凝神细听,似乎是有人在烧纸。

我好奇地走到后院,只见老板娘正蹲在一个小小的火盆前,一张张地烧着纸钱。

火光映照着她的脸,显得格外憔悴。

“求疯医娘显灵,救救我们……”老板娘一边烧着纸,一边念叨着,声音嘶哑而绝望。

疯医娘?

我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过来。

这老板娘,是在祈求我显灵,保佑他们平安。

我的心里,百感交集。

我没想到,我离开京城之后,竟然还有人记得我,甚至把我当成了神仙来膜拜。

我走到墙边,借着微弱的火光,看到墙上贴着一张旧告示,歪歪斜斜地写着:“寻‘江大夫’踪迹,赏金百两”。

这张告示,显然已经贴了很久了,纸张泛黄卷边,字迹也模糊不清。

但“江大夫”三个字,却依然清晰可见。

我的心里,一阵酸涩。我没想到,范景轩那家伙,竟然还在找我。

不过,我已经不是以前的江灵犀了。

我已经决定,彻底隐于民间,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医者。

我走到灶台边,默默地取下那张告示,撕成碎片,投入灶膛。

真正的显灵,不是让我回来,而是让她们不再需要祈祷,而是让他们自己拥有战胜疾病的力量。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离开了药香居。

我没有惊动老板娘,只是在柜台上留下了一锭银子。

我走在水镇的街道上,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我发现,这里热症频发,患者皆有手颤、目赤之状,与寻常的风瘟不同。

看来,这里的疫情,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

我混入市井郎中的队伍,查看他们的病例,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

“这病邪得很,吃了药也不见好。”一个老郎中摇着头,叹了口气。

“是啊,也不知道是什么怪病。”另一个郎中附和道。

“听说渠童大人已经派人来调查了,说是要查水源。”一个消息灵通的郎中说道。

渠童?他怎么也来了?

我心里一动,随即明白过来。

这家伙,一定是担心我出事,所以才派人来暗中保护我。

我四处张望,果然看到几个年轻的学徒,正用陶管从河里取水样,然后对照着一本厚厚的书,仔细比色判毒。

那本书,应该是《通录》吧。

《通录》也是渠童编纂的一本医学典籍,里面记载了各种疾病的症状和治疗方法。

这家伙,还真是准备充分啊!

我没有上前打扰他们,只是悄悄地将一把紫苏籽,撒进了他们煮药的锅里。

此地产毒藻喜碱,紫苏微酸可抑其势。

能不能帮到他们,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第三天,暴雨骤至,天地间一片迷蒙。

河水暴涨,冲垮了一段堤坝,露出了淤泥中半截腐木,竟然渗出墨绿色的黏液。

消息传开,整个水镇都陷入了恐慌。

有人慌称是“妖树作祟”,要焚林驱邪。

一群人拿着火把,气势汹汹地冲向河边,想要烧毁那棵“妖树”。

我连忙拦住他们,大声说道:“大家冷静点,这不是妖,是南岭常见的蠹斑菌,遇湿生毒!砍树不如清渠!”

我蹲下身,刮取了一些样本,指着树根部的虫蛀痕迹,解释道:“大家看,这树是被虫子蛀空的,蠹斑菌就是从这些虫洞里滋生出来的。只要把河道清理干净,疏通支流,就能解决问题。”

恰逢渠童派来的巡查员赶到,见我说法与《通录》附注一致,便采信并上报。

当晚,河工就开始疏浚支流,清理河道。

疫情似乎渐渐得到了控制,但我的心里,却始终感到一丝不安。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我站在河边,看着奔腾的河水,心中思绪万千。

“姑娘,这水脏得很,你还是离远点吧。”一个老伯走了过来,好心提醒道。

我转过头,看着老伯那张饱经风霜的脸,笑着问道:“老伯,您觉得这水,能变干净吗?”

老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无奈。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喧闹声,几个村民抬着几桶水,走到了河边。

“大家伙都来尝尝,这是咱们今天新打的水,干净得很!”一个村民大声吆喝道。

“真的吗?我来尝尝。”一个老妇人走了过去,舀起一瓢水,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

“嗯,真甜!”老妇人惊喜地说道。

“是啊,这水比以前干净多了。”其他的村民也纷纷尝了起来,脸上露出了笑容。

我的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这时,我看到一个孩子跑到河边,用手捧起一捧水,也喝了一口。

“小宝,别喝,这水还没完全干净呢!”老伯连忙阻止道。

孩子抬起头,看着老伯,认真地说道:“爷爷,没事的”

老伯愣住了,看着孩子那充满希望的眼睛,久久说不出话来。

我微微一笑,转身离开了河边。

我相信,这水会越来越干净的因为——

“喂,你等等!”身后,一个带着稚气的声音叫住了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是被认出来了?

这不太妙啊!

我可是立志要当个平平无奇的游医,可不想再卷入什么乱七八糟的麻烦事儿里。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摆出一副淡定的表情,缓缓转过身。

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汤,正气喘吁吁地看着我。

“这位…大夫,”少年有些腼腆地笑了笑,黝黑的脸上带着一丝淳朴,“你昨天帮了我们,大家都挺感激你的。这是我们大家一起熬的防感饮,你喝一点吧。”

我愣住了。防感饮?他们熬的?

我接过那碗药汤,一股淡淡的药香扑鼻而来。

我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嗯,入口温润,药味平和,配伍得当,虽然算不上什么神方妙药,但在这个时候,能有这样的水平,已经相当不错了。

“这药…”我惊讶地看着少年,“是你们自己配的?”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是啊,我们按照《通录》上说的,自己找了些药材,然后大家一起熬的。”

我的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这群人,不仅学会了治病,更懂得了共治。

他们已经不再是被动地等待救援,而是开始主动地掌握自己的命运。

“谢谢你们,”我真心诚意地说道,“这药很好。”

少年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不用谢,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我看着少年那充满希望的眼睛,心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选择。

我没有看错,他们已经成长起来了,他们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

接下来的几天,疫情逐渐稳定了下来。

水镇的百姓们自发组织起了“净水轮值”,每家每户每天轮流到河边挑水,查验水质。

他们用陶筛过滤河水中的杂质,用石灰消毒,每一个步骤都做得认真仔细。

我偷偷地在旁边观察,发现他们的流程竟然比我当年设计的还要精细。

他们还根据当地的情况,改进了一些细节,让整个流程更加实用有效。

不得不说,这届人民,真棒!

这天晚上,我没有住在客栈,而是随便找了个桥洞,凑合着睡了一晚。

半夜里,那个送药汤的少年又来了,手里拿着一床破旧的棉被。

“大夫,你睡这里会着凉的,”少年有些担忧地看着我,“这是我家里的被子,虽然旧了点,但还算暖和。”

我接过棉被,心里感动得一塌糊涂。这孩子,真是太暖心了!

“谢谢你,”我笑着说道,“不过我身体好得很,用不着盖被子。”

“那…那好吧,”少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被子放在了我旁边,“你要是觉得冷,就盖上。”

说完,少年就转身离开了。

我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这群人,真是太可爱了!

第二天清晨,晨雾还未散去,我便悄悄地离开了水镇。

我走到渡口的石阶上,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刻着“井”字的铜钱,压在一册翻开的《通录》上。

这枚铜钱,是我当年在京城的时候,特意让人铸造的,上面刻着“井”字,代表着“饮水思源”的含义。

我希望这枚铜钱,能够提醒他们,永远不要忘记那些曾经帮助过他们的人,永远不要忘记那些为了他们而付出努力的人。

远处,我隐约看到了一个小满的身影。

她肩挎药篓,脚步匆匆地走在驿道的尽头。

她的目光扫过人群,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但我知道,她不会停留。因为她知道,我已经不必再找我了。

而河面薄雾之中,一只灰蝶掠过水面,轻轻地落在那本书页间,翅膀微颤,如一次无声的告别。

我微微一笑,转身,向着远方走去。

沿江步行至渔村,随便借住在寡妇阿阮家。

她儿子高烧谵语,嘴里不停的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