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龙涎香的气息被浓重的药味掩盖。
许怀夕跪在龙榻前,指尖搭在皇帝枯瘦的手腕上。
脉象紊乱如麻,皮肤下隐约可见细小的青黑色纹路蜿蜒游走。
前两日在地下虽然已经杀死了蛊虫,但陛下的身体还没有痊愈。
“陛下的身体里还有其他毒引。”
许怀夕收回手,从药箱取出银针,“此毒过于凶险,要小心应对。”
季太傅站在屏风旁,手中腕珠捏得咯吱作响:“可有解法?”
许怀夕将银针依次排开,“需要天山雪莲、百年血珀,还有施蛊者的血。”
殿内骤然寂静。
角落里被铁链锁住的丽妃突然尖笑出声:“本宫的血早就与蛊毒相融,取血即是催命!”
许怀夕头也不抬,从药囊取出个琉璃瓶。
瓶中蜷缩着一条通体晶莹的玉蚕,正缓缓蠕动。
“娘娘可知苗疆有种替命蚕?
这还是她好不容易养了七年的小东西。
跟着周老学医时,她就开始培养这只蚕,这次刚好带上了。
她将玉蚕置于皇帝腕间,“以我精血为引,可暂代陛下承受此毒三日。”
银针落下时,许怀夕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最后一针扎入神阙穴,皇帝突然剧烈咳嗽,吐出一团缠绕着血丝的黑色絮状物。
那玉蚕瞬间由白转黑,僵死在龙榻上。
“陛下!”季太傅踉跄着扑到榻前。
皇帝缓缓睁眼,浑浊的目光逐渐清明。
他看向许怀夕,嘶声道:“许家......果然满门忠烈。”
三日后,丽妃被押上摘星楼。
这个曾经宠冠六宫的女子,如今钗环散乱,却仍挺直脊背。
“柳如眉。”皇帝的声音从帘后传来,“陈国余孽。”
丽妃瞳孔骤缩。
二十年无人唤过的真名,此刻像把利刃剖开所有伪装。
“陛下终于想起来了?”
她忽然娇笑,“那年你父亲率军攻破陈国皇城……他杀了我的祖父灭了我陈家百余人。
我父亲好不容易假死,结果却失去了一条腿,我从小就被村里的小孩嘲笑……”
帘幕猛地被掀开。
皇帝面色铁青,“朕给了你贵妃之位......”
“我要的是陈国三十万亡魂的公道!”
丽妃突然暴起,锁链哗啦作响,“你可知我每晚躺在龙榻上,想的都是怎么用发簪刺穿您的喉咙?”
许怀夕站在廊柱阴影里,感叹命运竟如此荒谬。
朝代的更替属于历史的必然,但对于被灭国的贵妃,她确实是受害者。
不过她找错了对象。
陈国的因是先皇。
“拖下去。”皇帝闭上眼,“凌迟。”
夜雨敲打着季府书房窗棂。
季太傅将一枚黑子重重按在棋盘上。
“经此一事,老臣算是看明白了。”
他推给许怀夕一卷名册,“朝中暗桩比想象的更多。”
羊皮卷上记录着数十个名字,六部尚书竟有三位被朱笔圈出。
许怀夕倒吸一口冷气:“宁王竟渗透至此?”
“不止宁王。”
季太傅冷笑,“北境匈奴、南疆土司......”
窗外惊雷炸响。
许怀夕这才发现,老人案头摆着份墨迹未干的奏折。
请立太子监国,季氏子弟入主枢密院。
“丫头。”
季太傅的手突然抓住她,“许家愿不愿做这柄暗刃?”
……
太子康复后的第一个早朝,许怀夕在殿外跪了整整两个时辰。
“非要走?”太子将雷公令还给她,指尖在令牌纹路上摩挲,“孤可以给你凤翎卫统领之职。”
许怀夕望向南方:“云州有未完成的承诺。”
她没说的是,昨夜收到青鸟传书。
沈云岫的蛊毒突然反复。
这不在她的预计之内。
离宫那日,太子朱煊偷偷塞给她个锦囊。
打开竟是半块虎符:“父皇让我转交,云州三万驻军随你调遣。”
马车驶出朱雀门时,许怀夕突然叫停车夫。
她跳下车,从怀中取出个瓷瓶埋在宫墙柳树下。
那是丽妃临刑前偷偷给她的,装着真正的噬心蛊母蛊。
“尘归尘,土归土。”
她轻声念着苗疆往生咒,转身时眼角有泪光闪动。
十一日后,云州边境。
许怀夕勒马停在官道旁,震惊地望着远处雷公山。
本该苍翠的山体此刻覆盖着诡异积雪,还有盘旋的乌鸦。
“姑娘小心!”
路边老农拦住她,“那山吃人哩!这几日进去的猎户都没回来......”
她摸出雷公令,发现青铜表面竟结着层冰霜。
“驾!”马鞭在空中炸响,惊起飞鸟无数。
山路越来越难行。
马蹄陷入积雪中,竟发出腐蚀般的滋滋声。
许怀夕果断弃马步行,从药囊取出颗夜明珠含在口中。
这是药婆婆之前给的“明目珠”,可看破邪障。
珠光映照下,她毛骨悚然地发现,那些“雪”根本不是雪,而是无数细小的白色的蛊虫!
“沈云岫......”
她握紧腰间苗刀,突然听到山顶传来熟悉的笛声。
是沈云岫的安魂曲,但曲调破碎不成章。
许怀夕爬到大祭司的竹楼时,却看到一个诡异的女子。
那人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她在收拾她养在雷公山的蚕。
许怀夕站在大祭司的竹楼外,指尖死死扣住门框,几乎要将木头捏碎。
她看到“自己”正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只玉盒,盒中是她精心养在雷公山的雪蚕。
那女子低着头,指尖轻轻抚过蚕身,动作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
——那是她的习惯。
——那是她的蚕。
——那是她的脸。
沈云岫坐在一旁的矮榻上,脸色苍白,却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接过“许怀夕”递来的药碗,一饮而尽,丝毫没有察觉异样。
许怀夕的血液几乎凝固。
他认不出来?
他怎么会认不出来?!
她猛地推开门,冷风灌入竹楼,烛火剧烈摇晃。
“沈云岫!”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榻上的两人同时抬头。
沈云岫的眼神从茫然到震惊,而那个“许怀夕”却缓缓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你是谁?”沈云岫皱眉,目光在两个许怀夕之间来回扫视。
许怀夕胸口剧烈起伏,她一把扯下腰间的雷公令砸在桌上:“你说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