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里的袁家村,家家户户门楣上的春联红得扎眼,地上的鞭炮碎屑像是铺了一层红毯。徐大志裹着厚重的军大衣,站在自家院门口,呵出的白气瞬间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这鬼天气,真是腊月里的萝卜——冻(动)了心。”徐大志搓着手,望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嘟囔着。
屋里,母亲袁翠英正忙着准备待客的瓜子花生和糖果。虽然才是大年初四,但徐家已经迎来送往了好几拨亲戚。今天更是特别,村书记通知,县里的领导要来谈正事。
“大志,别在门口杵着了,赶紧把炉子生起来,一会儿夏副县长该到了。”袁翠英在屋里喊道。
徐大志应了一声,刚要转身,就看见一辆车卷着尘土朝这边驶来。车停稳后,先跳下来的是蒋伟——他的司机兼保镖,随后是蒋伟的妻子和两个孩子。
“徐总,新年好!”蒋伟笑着拱手拜年,一边从车上搬下来几盒礼品,“这是从县城买的糕点,给您和家里人尝尝。”
徐大志拍了拍蒋伟的肩膀,“来了就好,带什么东西。快进屋暖和暖和。”
两家人正寒暄着,又一辆轿车驶进了村子。车身上沾满了泥点,看得出是一路颠簸过来的。
“夏副县长来了。”徐大志整了整衣领,迎了上去。
从车上下来的夏龙副县长穿着深蓝色的中山装,四十岁不到的年纪,头发却已经稀疏。他与徐大志热情握手,脸上堆着官场上惯有的笑容。
“徐总,新年好啊!我这可是特地赶个大早来给你拜年。”夏龙声音洪亮,引得左邻右舍都探头张望。
众人进屋落座,徐大敏和袁国军等人端上热茶。闲聊几句过年话后,夏龙便切入了正题。
“徐总,咱们县里那个二轻局下属的包装厂,你是知道的。”夏龙抿了口茶,小心翼翼地说道,“设备都是现成的,就是经营不善。你要是能把它收购了,再添一些新设备,能快速投产,正好解决你扩大规模的需要。”
徐大志眯着眼,不动声色。他心里明镜似的——这包装厂就是个烫手山芋,设备老旧不说,还有一堆退休工人要养。
夏龙见徐大志不接话,又继续道:“厂子在县城边上,袁家村的工人去上班也方便。住厂里也行,总比大老远跑外地强。”
徐大志慢悠悠地点了根烟,吐出一口烟圈,“夏县长,你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啊。那厂子欠了多少外债?有多少退休工人?剩余价值还有多少呢?”
夏龙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恢复自然,“徐总说笑了,县里怎么可能让你吃亏。你可以不承担退休工人的工资,我们还可以给你合资企业免税三年。”
徐大志摇摇头,“免税三年我可以不要,我宁可照常纳税,可以把这钱捐给本地做教育基金,但产权必须清晰。还有,厂子的决策权我得掌握,县里不能指手画脚,企业我要有独立自主权。”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见炉子里煤块燃烧的噼啪声。蒋伟在一旁屏住呼吸,他知道这是老板在谈判桌上的惯用伎俩——关键时刻的沉默,往往能让对方先沉不住气。
果然,夏龙先开口了:“这个...我得回去向徐县长和书记汇报,不过应该问题不大。”他顿了顿,又试探着说:“其实,还有个事...县里那个黄酒厂,你也考虑考虑?”
徐大志挑眉,心想这夏龙还真是会顺杆爬,一个包袱没甩掉,又想来一个。
“黄酒厂的情况比包装厂还糟,半死不活的。”徐大志淡淡道。
“所以才需要徐总你这样有能力的企业家来盘活嘛。”夏龙赶紧接话,“无非就是在这边办个分厂,派几个关键岗位的人过来,再对原有工人培训培训嘛。”
徐大志沉思片刻。他其实早就看中了黄酒厂那块地,县城未来要扩张,那块地皮的位置极好。而且镜湖集团确实有在老家布局的打算,毕竟这里的劳动力也便宜。
“可以考虑。”徐大志终于松口,“不过具体条件,得等我的人评估后再谈。”
夏龙脸上顿时笑开了花,连声道:“应该的,应该的。”
正事谈完,袁翠英她们早已经准备好了一桌丰盛的午餐。红烧鲤鱼、腊肉炖粉条、现杀的鸡肉、新鲜的牛羊肉、自家腌的香肠...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乡下粗茶淡饭,夏县长别嫌弃。”袁翠英客气道。
夏龙连连摆手,“辛苦你们了,这比县招待所的菜还香呢!”
饭桌上,气氛轻松了许多。夏龙讲了不少县里的趣事,引得大家阵阵笑声。徐大志却不时走神,心里盘算着两个厂子的收购计划。他知道,县里这么急着甩包袱,肯定是财政吃紧,不想再担包袱,这对他来说是个压价的好机会。
饭后,夏龙又坐了一两个小时,这才心满意足地告辞离开。
送走夏龙,徐大志把蒋伟叫到一旁。
“春节后,把你老婆孩子都接到兴州城去吧。”徐大志说道,“我别墅边上还有套空房子,你们先住着。”
蒋伟一时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孩子上学的事,我托人安排。”徐大志继续道,“你老婆要是愿意,可以去乐天电子分厂上班,仓库保管员的工作不累。要是想学点东西,做财务也行。”
蒋伟的妻子在一旁听到这话,激动得眼圈都红了。他们在农村挣扎了这么多年,终于有机会去城里生活了。
“徐总,这...这让我们怎么感谢您...”蒋伟声音有些哽咽。
徐大志摆摆手,“你既然跟了我了,这是应得的。”
站在一旁的袁翠英看着这一幕,心里泛起一丝复杂。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徐大志不是那种纯粹的善人,每一步棋都有他的算计。把蒋伟一家安排在身边,既是对蒋伟的照顾,也是一种牵制——让蒋伟死心塌地为他卖命。
“初八中午来家里吃饭,饭后咱们一起回兴州。”徐大志对蒋伟说。
蒋伟一家又坐了一会儿,千恩万谢地告辞了。
送走所有客人,院子里终于安静下来。袁翠英一边收拾茶具,一边问徐大志:“你真打算接手那县里两个烂摊子?”
徐大志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缓缓道:“做生意就像爬山,别人看到的是险路,我看到的是山顶的风景。”
“可那两家厂子欠了那么多债...”
“债是县里背,我要的是地皮和设备。”徐大志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而且,我兴州不缺熟练工人。正好要扩张,把这边工人再培训一下,这不是难事。”
袁明军笑说,“大志有能力,算盘打得精,三姑你就不用担心的。”
傍晚时分,袁家村升起袅袅炊烟。徐大志在村里散步,不时有村民热情地跟他打招呼。几个半大的孩子跟在他身后,模仿他走路的姿势。
在村头的老槐树下,徐大志遇到了村里的老支书。
“大志,听说县里领导今天来找你了?”老支书递过一支烟。
徐大志接过烟,点点头,“谈了点生意上的事。”
“好啊,咱们袁家村就属你有出息。”老支书拍拍他的肩膀,“有机会也多带带村里的后生们。”
徐大志望着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感。他知道,不久的将来,这里的一切都将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他自己,正是这场变化的推动者。
回到家,徐大志拨通了兴州城陆军他们的电话,开始安排对两家厂的评估工作。他说话的语气果断而自信,与白天那个看似随和的形象判若两人。
袁翠英在门外听着,不禁想起明明自己儿子徐大志,最大的梦想不过是走出农村,吃饱穿暖。如今,他不仅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还掌握着改变许多人命运的权力。
挂掉电话,徐大志走到窗前,望着夜空中的繁星。明天,还有更多的人要来,更多的事情要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