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利走到丁义珍身边时,脸上那点笑意已经收了。他压低声音:“赵立冬刚来电话,说赵书记临时改主意,下午闭门座谈要亲自参加,点名听资金来源的明细。”
丁义珍正把手机往口袋里塞,听到这话手顿了一下。他没抬头看周长利,目光扫过奠基碑前的人群——媒体记者正在收拾设备,施工队重新启动打桩机,钟跃民和甫光站在车边说着什么,神情不算轻松。
“他问了什么具体问题?”丁义珍问。
“就一句,‘钱从哪儿来的?’”周长利苦笑,“语气不善,像是早有准备。”
丁义珍点了点头,转身朝园区办公楼走。风卷着尘土跟了几步,又被玻璃门挡在外面。
办公室刚收拾完仪式用的材料,桌上还留着半杯凉透的茶。他坐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拨通林耀东的电话。
“所有资金文件,流水、股权、外资备案,做三套版本。”他说得干脆,“公开版简洁,简报版清晰,密级版带原始凭证。两点前送到我这儿,别走系统,人送。”
林耀东在那边回了个“明白”,没多问。
丁义珍挂了电话,又打给周长利:“通知甫光,十分钟后我办公室碰头。你把招商组那份投资结构表重新核一遍,尤其是海外基金那块,路径要能讲清楚。”
“怕他们揪住离岸公司不放?”周长利问。
“不是怕。”丁义珍靠在椅背上,“是知道他们一定会拿这个说事。赵立春当市委书记那几年,京州的项目审批拖了八个月都不批,现在园区一天立项,他能睡得着?”
周长利没再说话,点头走了。
十分钟后,甫光推门进来,夹着个黑色文件袋。他坐下第一句就是:“我七家离岸公司都走正规报备,税务、外汇、注册地全可查。但真要有人想歪,说我们‘曲线输血’,也不是没法编故事。”
丁义珍翻开资料,一页页翻得稳。“那就让他们编之前,先听我们把话说完。”他指着其中一笔四十亿的投资,“这笔是香江华人华商银行直投,占股百分之三十五,手续齐全吗?”
“齐。”林耀东接过话,“董事会决议、外管备案、验资报告都在。协和医院去年扩建也用了同一家银行的贷款,流程一模一样。”
“好。”丁义珍合上文件,“下午我不等他们发难,主动把资金流向做成动画放出来。谁质疑,就让他现场指哪条线有问题。”
甫光笑了下:“你这是打算把会议室当场变成答辩会?”
“本来就是。”丁义珍看着他,“搞建设不怕审查,怕的是审查变成了绊脚石。咱们账目干净,就不怕亮。”
林耀东忽然开口:“要不要让钟省长打个招呼?这种时候,上面松个口,底下自然不敢乱来。”
丁义珍摇头:“他要是出面,反倒显得我们心虚。这事得我自己扛。再说……”他顿了顿,“他现在是省长,一举一动都盯着呢,不合适。”
三人正说着,周长利拿着一台不联网的笔记本电脑进来,放在桌上。
“数据都导好了,资金链全图,点击任意节点能弹出证明材料。”他打开演示模式,“连香江那边的公证文书扫描件都嵌进去了。”
丁义珍试了两遍操作,满意地点头:“就用这个。”
一点五十分,四人乘车前往省委驻京海办事处。
会议室在三楼,门关着,里面已经有几个人在等。赵立冬坐在主位旁边,见他们进来,脸上的表情像戴了层薄冰。
“正好,人都齐了。”他看了看表,“两点整,开始吧。”
丁义珍没急着说话,先把笔记本接上投影仪。屏幕亮起,一张动态资金流向图缓缓展开。
“我先汇报一下。”他声音不高,也不低,“本项目总投资一百八十亿元,其中国资平台出资四十五亿,占比二十五;香江华人华商银行注资六十三亿,占比三十五;其余七十亿来自七个海外基金联合体,由甫光船运旗下公司牵头引入,全部完成外汇登记与合规审查。”
图示随着讲解自动推进,每到关键节点就弹出文件截图。
“所有资金均无财政兜底,无担保回购,纯市场化运作。”丁义珍停顿一秒,“我们欢迎监督,但前提是基于事实。”
赵立冬脸色变了变,咳嗽一声:“这些外资,有没有间接来自某些……特殊渠道?比如,通过你父亲的关系网?”
会议室瞬间安静。
丁义珍看着他,没生气,也没回避:“我父亲是国家特殊顾问,他的工作涉密,我不便评论。但我可以明确说三点——第一,该项目未使用任何特权审批;第二,所有外资均经过商务部、外管局双重备案;第三,若有违规,欢迎纪检部门彻查。”
他合上电脑,目光直视对方:“你要怀疑我的背景,我不拦着。但请拿出具体线索,而不是用一句话给我扣帽子。”
赵立冬没接话,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这时门口传来脚步声,一个工作人员探头:“赵书记,省委办公厅来电,让您接一下。”
赵立冬起身出去,门关上那一刻,屋里气氛松了一丝。
甫光低声说:“他撑不住多久,背后的人不会让他一个人顶着。”
林耀东补充:“刚才那通电话,八成是提醒他别闹太大。”
丁义珍没说话,只是把电脑重新打开,检查了一遍数据包是否完整。
五分钟后,赵立冬回来,脸色比进去时更冷。
“今天的会就到这里。”他说,“材料我们会带回研究,后续可能还会约谈。”
丁义珍站起身,把笔记本装进包里:“随时恭候。对了,如果需要进一步说明,我可以安排技术团队配合。毕竟,数字不会撒谎。”
走出会议室,走廊空荡,阳光从侧面窗户照进来,在地板上划出一道斜线。
周长利等人先下了楼,丁义珍在窗前站了片刻,掏出手机,点开一条未发送的加密消息。
他打了几个字:“祁同伟,最近省里人事动静大,你那边留意点。”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犹豫几秒,又全删了。
楼下一辆黑色轿车驶出大门,轮胎压过减速带发出轻微震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