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妍知道又上当了。她暗骂自己没志气,敌人使什么激将法也不该吃他的东西呀。她把手里的湿巾使劲扔在桌子上。
“在我面前你要不了这个志气,昨天的晚宴上属你吃得多。”江湛笑呵呵地说。
景妍恶狠狠地瞪着他,江湛看着她接着说:“吃完还要骂我?行了行了,不气你了。小公主好好吃饭,吃完饭咱们两夫妻交交心。”
见景妍又瞪向他,江湛大笑,“交心,不是交欢……你想歪了……就知道你馋我的身子……看看,都流口水了……也是,多久都没……”
“你不用工作的吗?来海大也不是做实验、搞科研吧?你想过那些从全国各地特意赶来等着你开刀的患者和心急如焚的家属没有?你不以身作则,高氏集团办公大楼里的员工会专心工作吗?公司不挣钱,你让员工们一家老少喝西北风啊?”
景妍厉色训诫,江湛一脸甜蜜地点头,表示同意。
“老婆大人说得对,革命队伍领导干部是决定因素。我虚心接受。”
“滚刀肉、赖皮缠。”景妍又看到了江湛脸上的似笑非笑,心中骂着。这人指不定又憋什么坏呢?
“江湛,你不要再费心思在我身上了。我们不合适,我配不上你。”
景妍尽量把话说得婉转,不能在自己家里激怒他,前车之鉴,她不想吃亏。
“配得上。” 江湛给龙虾扒掉皮蘸上白灼汁,放到景妍的盘子里,情意绵绵地看着她。
“你别这样行不行?”景妍态度恳切。
“怎样?”江湛问。
“我们现在是离婚冷静期,你不要再像婚姻中的人那样。”
景妍不知道该怎么和江湛解释她心意已决,他现在做什么都是徒劳的。
江湛拿起一只皮皮虾,扒了皮,吮吸着,眼睛一直看着她。景妍有点害怕了,依过往经验,这时候他要发火了,然后开始一、二、三条教训她。
“离婚冷静期需要到婚姻登记机关申请才生效,我们现在属于正常的婚姻状态。”
江湛一连吃了几只皮皮虾,眼睛一刻都没有从景妍脸上离开。
“那我们明天去递交申请。”景妍说。
“不去。”江湛回答。
“为什么?”景妍就是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好,为什么江湛就是不肯放手?
“不想去。”江湛撕了一块烤猪蹄,递到景妍面前,“你吃吗?”
景妍没好气地说:“不吃。”
江湛问:“为什么?”
“不想吃。”
江湛用湿巾仔仔细细地把手擦干净,那双手仍是那么好看,白、细、直。景妍发现他手上的钻戒没有了。
“影帝真有演技,我刚离开他就把象征已婚身份的戒指拿下来了。还怪那些漂亮的女孩子前赴后继吗?深情、体贴,不肯离婚都是占有欲和控制欲作祟,如果我回去了他还是会和以前一样。”
江湛擦干净手,开始解衬衫的扣子,景妍吓得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几步就蹿到了入户门口,手按在指纹锁上。
“你想干什么?你别乱来啊!”
好像读懂了她的心思,江湛苦笑着:“走心的事,你非要走肾……”然后从衣领里拎出景妍以前戴的那条项链,两枚戒指紧紧地挨在一起,大环套小环,像拥抱的情侣。
“不能分开,生死相依,与我的身体融在一起。”也不知道他说的是戒指还是人。
景妍无言以对,垂着头站在那里。
“景妍,你怎么就那么心狠呢?非要和我分开?你爸让的?”江湛的声音低沉,带着些辛酸。
景妍不想让自己的事牵扯到爸爸,连忙回答:“是我,和我爸没有关系。咱们俩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和我最清楚。我们回不去了。也许,就不应该开始。”
“景妍,我一直很后悔,以前不该那样对你。我错了很多次,伤了你很多次,每次我都能为自己找到辩解的理由。而你不管是被逼迫,还是自愿,始终都在包容我、一次次原谅我。
医院里我看过太多的生死,总是自以为痛苦的生离死别让我看淡一切。我默默地做慈善,帮老、扶幼、济贫,以为做这些净化了我的灵魂,其实并没有。我的灵魂很丑陋,丑陋到要捂死你,仅仅因为我不敢面对你清澈、无辜的眼睛,我有愧于你。
那不只是丑恶,更是罪恶,在你面前我是个罪人。
景妍,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重新开始。我怎么伤害的你就让我用余生来把你的伤口愈合。我经历过什么你想不到……但那也不是我一而再、再而三伤害你的理由。
我承认我性格有弱点,你和我一起帮我改掉这些弱点好吗?我们一起走下去,将这场婚姻进行到底,行吗?”
江湛哭了,这是景妍第二次看到他哭,可这次她并没有那么心疼。
“江湛,我承认我恨过你,但是你对我的好我也铭刻在心,你为我做过的事到现在我也是心怀感激的。横亘在你我之间的是看不见又不能忽视掉的阶层,这也是你及你们江家人最为在意的。
我以前是个底层的打工妹、穷学生,我配不上你。即便现在找到亲生父母,即便洗脱了杀人犯女儿的嫌疑,即便我的父亲是个大学教授,我仍然配不上你。
我们之间不止是门弟的差距,更是思想和观念的差距。
我用教老人唱歌的全部收入给你买过年的新衣服,你父母可能觉得我很可笑,这点钱能买来什么好衣服?你也许很高兴,因为我做了这件事讨你欢心。可是你真的不会觉得衣服廉价,比不上你平日里一直穿的私人定制的高级服装吗?
当时我知道你父母不同意我们的婚事,我已经决定要和你离婚,那天我只是想用尽全力宠自己的老公一回,来回报你对我的好,也不枉我们在一起两年多……可你,却把钱还给了我……”
景妍平静地述说着,江湛愧疚地无以言表。他强迫她,折磨她,用鞭子抽她,怀疑她,甚至想捂死她……这些景妍都没提,而这身衣服却成了他们感情的分水岭。
这个女孩在意的是尊严,是人格,是精神上的自由,而他和他的家庭偏偏没有给予景妍这些。在外人眼里足以引以为傲的家庭又带给他怎样的冲击?
江湛还能说什么?
“明天欧阳教授就回来了,我今晚陪你一晚,我不想你一个人住害怕。走之前我会把指纹消掉,放心,以后我不会不请自来。”
景妍没说话。
江湛仍旧睡的沙发,第二天一早,做好了早饭他就离开了。
也许,一切都结束了。
景妍在积极地准备毕业音乐会。前段时间在深圳、成都、武汉等地参加的几次国家级的专业声乐比赛中她都名列前茅,获得了声乐界专家和老师们的高度赞赏。
她在短视频平台上随便发布的日常学习和教老年合唱团唱歌的个人账号很快被人搜索出来,虽然只有二十几个视频,粉丝却暴涨了十几万。
另一个网站上,景妍以前主演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和话剧《三生三世》播放量翻了几十倍。评论和弹幕里满是溢美之词,多数都是各个院校的专业声乐生的留言,夸她腔体塑造完美、声音高级、音色统一,有金属般的素感,音域宽广,字正腔圆。素人就是夸她漂亮,唱歌好听,有感情,多才多艺,会多国语言。
欧阳彝默默地为女儿骄傲,她没有依靠任何人,所有的成绩全是通过自己努力一步一个脚印走出来的。女儿的前途一片光明,只是这婚姻大事……
他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真是骑虎难下。
如果起诉离婚,对女儿影响太大了。景妍刚在国内声乐界崭露头角就传出离婚的消息,岂不是要成为爆炸性的新闻?偏偏对方是海城名人,还不肯放手。如果闹大,在网络上发酵,景妍要承受的恶意绝对要比江湛多得多。
不离婚,两个人就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江湛以前那么多绯闻,明显和他妈妈一样生活作风上不是很检点。要是他现在和哪个女人搞点暧昧传到女儿耳朵里,对景妍也是个伤害。
再说,早点结束这段不合适的婚姻,景妍也可以有新的生活、新的感情。欧阳彝担心女儿结过婚的消息传出去影响她的名声,所以推了很多给景妍介绍对象的人,殷夫人那里他也以女儿目前不想谈恋爱为由搪塞了过去。
路一鸣和他说顾瀚父亲想见景妍,他是默认了的。女儿和顾瀚是初恋,两个人有感情基础,顾瀚不会嫌弃女儿离过婚。家庭方面,顾家家境也不错,学历、能力与景妍相当。
顾太太去世了是个遗憾,但没有婆婆和兄弟姐妹,也少了许多相处的烦恼。景妍个性单纯,这样简单的人际关系和生活环境最适合她。
如果和顾瀚重拾旧爱,景妍的这段婚史就会无声无息地被湮没。这是他最想看到的结果。
江湛有一段日子没在景妍面前出现了,但人还在海大办公。平时路上景妍会看到他的车,从来都是在她身边匆匆驶过,连声鸣笛都没有。食堂里也看不见他,听说是医学院的学生天天打饭给他。
景妍猜他是不爱吃学校的饭了,周姨做饭那么好吃,他怎么吃得惯外面的菜?哼,从小娇生惯养,一直吃保姆做的特供饭,他能吃得了学校的苦?
想到周姨,景妍心里一阵难过。当时走得急,电话扔在丁姨家被江湛拿走,连老夫妻俩的联系方式都没有。
她多想把找到爸爸这个好消息和周姨分享,让老两口也跟着自己高兴高兴。可江湛说了他现在一个人在办公室住,老宅空了。周姨回了云林别墅,她又不能去江家。见周姨和穆叔的愿望就这么搁置了下来。
景妍叹了一口气,快点和江湛办好离婚手续吧,麻烦事太多了。
路一鸣突然给景妍打来电话,约她去自己的诗社看看,给提点意见。另外,万众诵读大会海选已经在全国拉开了帷幕,马上就进入到半决赛、决赛。
决赛是要直播的,还要有演出助兴,这样才好拉赞助。他想邀请景妍和她的合唱团去表演节目,再一起研究一下定什么节目,请什么样的人。这场演出他想交给景妍做,让她挣点钱。
合唱团里有几个喜欢朗诵的叔叔阿姨参加了这次海选,景妍平时教学时比较注意教他们发声和声音的塑造,入选后给他们做了声音指导,有一个原创的团体朗诵节目出线率很高,景妍也正想和路一鸣研究一下决赛要不要换个题材或形式,就答应他周五一起吃晚饭。
路一鸣挑了一个出名的素菜馆。景妍早早到了饭店,服务员引导她进了事先预订好的“再回首”包间。
路一鸣没到,景妍刷着短视频,看大家给她的评论,回复留言。
有一个人很有意思,没有发过一个视频,Ip地址总换,却给景妍的每一条视频都点赞或发个点赞的手势,收藏了她每一个作品,偶尔会发一个“加油”再删掉。他的名字叫:“韩欣”。
业内总有人说:短视频平台上人人都是帕瓦罗蒂。有不懂行的素人经常会对业内人士胡乱评论,说石倚洁唱歌位置不够高,说王丽达唱歌总眨眼是不自信,人家明明是有干眼症。
专业院校出身的音乐生们就会不客气地回怼。有时候两个人吵着吵着就变成了群殴,评论区成了大型斗智斗嘴现场。
景妍没想到自己也会有黑粉,每次一打开App就有数十条评论,有说她声音太粗的;有说她把美声和民族唱法掺杂在一起,没有特色不伦不类的;有说她的鹅蛋脸不符合现代审美,劝她减肥、做医美的;还有人说美声这种歌唱形式曲高和寡,注定不会被大众接受,不好找工作,让她赶紧换个赛道、改行做个幼师啥的。
韩欣就在评论区和那些人摆事实,讲道理,不厌其烦,很懂行的样子。景妍见他简介里写的64岁,以为是个退休的音乐教师在为自己打抱不平。于是私信感谢他,还叮嘱他不要和黑粉一般见识,千万不要气到自己。对方显示“已读”,却从来没有回过她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