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倒流
黑暗在甬道深处发酵,像某种粘稠的远古油脂,裹挟着时间沉淀的锈蚀气息。陆远的手电光束切开这片凝滞的黑暗,光线却在触及墙壁的瞬间被吞噬大半,只剩下惨淡的余晕照亮前方不足两米的路径。空气里悬浮着细微的金属颗粒,每一次呼吸都让肺叶承受着细密的刺痛,仿佛吸入的不是氧气,而是被打磨成雾状的青铜粉末。
墙壁上的刻痕起初只是稀疏的几道,像是用钝器随意刮擦留下的痕迹。但随着深入,这些刻痕逐渐变得密集而规律,最终形成令人窒息的排列——每七道为一组,组与组之间用更深的沟壑分隔。苏晚晴的指尖在触碰到第三十七组刻痕时突然缩回,指腹渗出一粒血珠。那些看似杂乱的刮痕边缘,隐藏着肉眼几乎无法辨认的倒刺。
\"不是计数。\"她将流血的手指举到眼前,血珠在重力作用下拉长成诡异的纺锤形,迟迟不肯滴落,\"是年轮。\"
顾瞎子的义眼发出细微的电流杂音,蓝光在眼窝深处明灭不定。他的机械瞳孔以超高频率颤动着,将墙壁上的信息转换成数据流直接输入视觉神经。\"更准确地说,是生长纹。\"钛合金部件运转的嗡鸣声中,他的声音带着金属质感,\"这些刻痕在模仿青铜器铸造时的冷却纹...但方向完全相反。\"
手电光束突然照到地面凸起的异物。五具呈放射状排列的干尸围成一个完美的五边形,每具尸体的姿势都保持着跪拜的变体——左手按在胸口,右手向前伸展,五指张开到极限程度。陆远蹲下身,战术匕首挑开最近一具干尸的衣领,露出颈椎处嵌入的青铜片。那片不过硬币大小的金属上,蚀刻着与苏晚晴罗盘中央完全相同的卦象。
\"1987年第三勘探队补充成员。\"老周的声音在甬道里产生诡异的回声共振,\"制服第二颗纽扣的磨损痕迹显示这是个左撇子,而官方记录里那支队伍没有左撇子成员。\"
张海峰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的瞳孔在黑暗中扩张到极限,虹膜边缘泛起不正常的青铜色晕染。\"这些不是殉葬品...\"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从他喉咙深处挤出,每个音节都伴随着细微的喀嚓声,像是生锈的齿轮在强行转动,\"是校准失败的残次品。\"
仿佛为了印证这个可怕的结论,最远处那具裹着商周麻布的干尸突然发出风穿过空洞的呜咽。它的天灵盖以极其缓慢的速度隆起,露出颅腔内密密麻麻的微型活字——那些本应坚硬的金属文字此刻像蛆虫般蠕动重组,最终拼出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铭文:【代序更迭,字骨永铸】
顾瞎子的义眼突然爆出一串火花。他捂住左眼踉跄后退时,所有人都看见他太阳穴处的皮肤下,有同样的微型活字正在游走。\"它们在我的神经网络里...\"机械义眼脱落的同时,他空洞的左眼眶内壁清晰可见蚀刻的金文,\"从1989年植入那天起就在生长...\"
陆远的手电光束剧烈晃动起来。在光线扫过的瞬间,墙壁上所有刻痕突然开始逆时针旋转,就像录像带在倒放。更可怕的是,那些刻痕深处渗出青黑色的黏液,在空中凝聚成无数悬浮的商周文字。当某个形似\"祭\"字的符文掠过张海峰面前时,他的面部肌肉突然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嘴角撕裂到耳根,露出正在金属化的臼齿。
\"不是我们在探索陵墓...\"苏晚晴的罗盘突然悬浮到离地三尺的高度,盘面血丝组成全新的卦象,\"是陵墓在解析我们。\"
随着这个认知的浮现,整个甬道突然收缩了一下,就像某种巨型生物的消化道在进行蠕动。墙壁上的刻痕全部脱落,在空气中重组为一幅完整的长江流域图——而他们所在的位置,正是某个巨大青铜器形状的标记中央。
第二节 代偿
张海峰的惨叫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硬生生撕开了甬道里凝滞的空气。
他的身体在抽搐中扭曲成不可能的角度,脊椎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咔声。皮肤表面鼓起游走的脉络,不是血管的青色,而是青铜器氧化后的青黑色。那些凸起的纹路在皮下疯狂蠕动,像无数条饥饿的金属蛇,正在蚕食他的血肉,重塑他的骨骼。
老周扑上去按住他,却在触碰的瞬间被烫得缩回了手——张海峰的体温已经飙升到非人的程度,皮肤表面渗出粘稠的金属溶液,滴落在地面时发出腐蚀的滋滋声。
\"按住他!\"陆远扯开张海峰的衣领,露出锁骨下方已经完全金属化的皮肤。那里不再是人类的肌理,而是浮现出一行凸起的金文,字形与活字墙上的文字一模一样,却像是从体内生长出来的。
顾瞎子的机械义眼已经脱落,空洞的左眼眶内壁刻满了微缩的金文。他颤抖着伸手触碰张海峰锁骨上的文字,指尖刚接触,那些文字就像活物般蠕动起来,顺着他的手指爬向他的手臂。
\"这不是感染......\"顾瞎子的声音变得沙哑,声带似乎也在金属化,\"是代偿。铸文族在改写他的身体,把他变成新的活字载体。\"
苏晚晴的罗盘突然剧烈震动,盘面上的血丝重新组合,拼出一个古老的\"蚀\"字。她猛地抬头:\"他的基因在被重写!那些青铜脉络不是寄生,是替代——它们在替换他的生物结构!\"
张海峰的嚎叫突然变成了诡异的嗡鸣,像是金属共振的声音。他的瞳孔已经完全变成了青铜色,虹膜上浮现出细密的文字。当他张开嘴时,舌头上也刻满了微型的金文。
\"杀......了我......\"他的声音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每个字都像是从锈蚀的齿轮间挤出来的,\"它们在......我的脑子里......写字......\"
老周快速拆解着随身设备,拼凑出一个简陋的电磁脉冲装置。但当他启动装置时,张海峰反而发出更加痛苦的嘶吼——那些青铜脉络在脉冲刺激下暴起,像电路板上的导线一样发亮,在他的皮肤下形成一张发光的网。
\"不行!电磁波在加速转化过程!\"顾瞎子踉跄着后退,\"他的神经突触正在被金属节点取代......\"
陆远突然从背包里掏出一块暗红色的矿石,那是他们在上一章从青铜印刷机核心取出的\"血铜\"。他将矿石按在张海峰胸口,令人毛骨悚然的滋滋声中,那些游走的青铜脉络突然像遇到天敌般退缩。
\"这不是治疗......\"陆远的声音低沉,\"是暂时封印。血铜能阻断铸文族的信号,但代价是......\"
他的话没说完,张海峰突然安静下来。他的瞳孔恢复了人类的样子,但眼白部分布满了细小的青铜丝。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里带着诡异的平静:\"我能听见它们了......那些文字在说话......它们在叫我......校对员......\"
甬道深处突然传来沉重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某种巨大的机关被启动了。墙壁上的刻痕开始渗出青黑色的液体,在空中凝聚成一个个悬浮的文字。
所有人都明白——张海峰的转化已经不可逆转。他现在既是受害者,也是铸文族的使者。而更可怕的是,他们每个人的体内,都藏着同样的\"种子\"。
第三节 焚稿
火焰在纸页上爬行的声音,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啃食秘密。
陆远的手指捏着那本《少年科学》发黄的纸页,火苗从边缘开始蚕食,将1981年的油墨字迹一点点化为灰烬。杂志内页夹着的青铜箔片在高温中发出尖锐的嗡鸣,像垂死的昆虫振翅。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燃烧产生的烟雾在空中凝结不散,逐渐组成一段悬浮的文字:
【火种非火 焚者自焚】
苏晚晴突然夺过燃烧的杂志,毫不犹豫地塞进口中。她的牙齿碾碎脆化的纸页时,所有人都听到了清脆的金属碰撞声。鲜血从她嘴角溢出,但她的眼神异常清明。当她的舌尖顶出那枚青铜钥匙时,钥匙表面还沾着细小的纸灰,组成了微型的河图洛书纹样。
\"父亲把答案藏在了最显眼的地方。\"她的声音因为口腔灼伤而嘶哑,\"我们一直以为火种是密码,是数据——但它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火'。\"
顾瞎子的义眼残骸突然在地面上跳动起来,像离水的鱼一样疯狂震颤。那些暴露在外的机械元件自行重组,拼出一个微型的青铜活字印刷版。更可怕的是,张海峰此时安静地跪坐在角落,用手指在地面刻写金文——他的指甲已经剥落,指尖露出青铜色的骨茬,每一笔都带着血肉。
老周突然撕开自己的衬衫,露出胸口皮肤下隐约浮现的文字轮廓。\"原来如此......\"他苦笑着按下电磁脉冲器的最后开关,\"我们每个人都是行走的活字,长江委从来不是什么研究机构——\"
脉冲波爆发的瞬间,整个地下空间剧烈震动。墙壁剥落的碎屑在空中停滞,露出后面隐藏的巨型青铜板。板上刻着所有长江委成员的姓名,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日期——最近的赫然是他们五人的名字,而对应的日期,是三天后的子夜。
\"——是铸文族的排字车间。\"陆远接完了老周的话。他的瞳孔映照着燃烧的杂志残页,火光中能看到他视网膜上也有细小的金文在游动。
青铜钥匙在苏晚晴掌心发烫,钥匙柄端的凹槽与她锁骨下的胎记完美吻合。当她将钥匙按向胎记时,地面突然裂开,露出下方沸腾的铜液。无数青铜链条从铜液中射出,末端拴着历代校对员的头骨——每个头骨的天灵盖都被改造成了活字印刷版。
张海峰突然站起来,他的声带已经完全金属化,发出的声音带着青铜钟般的回响:\"终校开始。\"
随着这声宣告,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下沉,向着铜液缓缓降落。而在铜液中央,一个巨大的青铜圆盘正在升起,盘面上密密麻麻的活字正在自行重组,拼出《青铜纪年》的最后一章——而这一章的主角,正是他们五人。
陆远在坠入铜液前的最后一刻,看清了圆盘边缘那行小字:【所有历史皆为初稿 唯焚稿者可书终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