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大的包袱都空了,还剩一只熏野鸡,他提着径直去了镇供销社。
供销社里人不算多,几个售货员有的在漫不经心地整理货架,有的聚在一起闲聊嗑瓜子。
供销社主任刘建设正背着手在柜台前来回踱步,看到陆青山进来,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立刻堆满了菊花般的笑容。
“哎哟!这不是陆老弟嘛!新年好,新年好啊!真是稀客,快请进,快请进!”
刘建设快步迎了上来,热情地握住陆青山的手,力道还不小,显然是听说了山湾村和陆青山最近的“壮举”。
“县里饭店张建国那老哥们前两天还跟我念叨你呢,说你们山湾村这回可真是出了大彩,全靠陆老弟你力挽狂澜啊!”
刘建设一边说着,一边亲热地把陆青山往自己的小办公室引。
“刘主任新年好,给您拜个晚年。”
陆青山跟着刘建设进了办公室,将手里的熏野鸡递过去。
“家里自己熏的,不成敬意,给您和嫂子尝尝鲜,也算我替我们山湾村谢谢您平日的照顾。”
刘建设眼睛一亮,这年头,熏野鸡可是稀罕物,而且这香味,浓郁扑鼻,绝对是上品!
他毫不客气地接过来,脸上的笑容更真挚了。
“陆老弟太客气了!你这心意我领了!这手艺,闻着就香!弟妹真是好手艺啊!”
他把熏鸡小心地放在办公桌上,那香味立刻弥漫了整个小屋。
刘建设亲自给陆青山倒了杯热气腾腾的茶水,搪瓷缸子里茶叶沫子上下翻滚。
“陆老弟啊,不瞒你说,你们山湾村这次打猎的事,县里都传开了!”
“特别是你一个人斗黑瞎子的事迹,啧啧,那可是真英雄!张建国说,你们村能分那么多钱和票,你当记头功!”
陆青山谦逊地笑了笑:“都是乡亲们齐心协力,我就是运气好点罢了。”
“这可不是单靠运气能成的,”刘建设摆摆手,一副“我懂”的表情,“陆老弟是有真本事的人!”
寒暄几句,陆青山说明了来意:“刘主任,我想买台收音机,还有配套的电池,再称点好米好面。”
他想起家里那简陋的土屋,夜晚的寂静,还有小雪渴望的眼神,觉得这钱花得值。
“收音机?”
刘建设眉毛一挑,随即恍然。
“哦!这可是个时髦的好东西!不过,陆老弟,这收音机可得要工业券,你有吗?”
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探寻。
陆青山从怀里掏出张大哥给的那几张崭新的工业券,递过去一张:“正好有。”
刘建设接过工业券,仔细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
“那好办!咱们供销社正好新到了一批‘红灯’牌的,质量好,声音响亮!”
他亲自带着陆青山来到柜台前,对着一个正低头打毛衣,显得有些爱答不理的年轻女售货员扬声道。
“小王!别织了!快给这位陆同志挑一台最新款的‘红灯’牌收音机,再拿上八节‘前进’牌大号电池!”
“陆同志还要十斤大米,五斤高粱米,都给称足了,用好纸包严实了!”
那女售货员原本头都没抬,听见主任亲自发话,还称呼对方“陆同志”,又见陆青山衣着虽然朴素但气度沉稳。
特别是那张工业券往柜台上一放,立刻像换了个人似的。
连忙放下毛衣针,脸上堆起了职业笑容,声音也甜了好几度:“哎,好的主任!陆同志您稍等,我这就给您拿最好的!”
很快,一台崭新油亮的红漆木壳收音机,配上八节崭新的大号电池。
还有用纸包包起来的两包米面,都摆在了陆青山面前。
这台红灯牌收音机花了三十多块钱和一张工业券,米面也花了不少钱和粮票。
但陆青山看着这些东西,心里却觉得无比踏实和满足。
有了收音机,家里就能更多些欢声笑语。
月娥操劳一天也能听听戏解解闷,小雪也能通过它听到山外的声音,知道更多新奇的事物,他也想多听听新闻和政策。
陆青山付了钱和票,刘建设又亲自张罗着,让小王找来结实的绳子,帮着把米面和收音机、电池一起细细捆扎妥当。
那台红灯牌收音机被放在最上面,红色的漆面在供销社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然透着喜庆。
“陆老弟,你看看,这样行不?路上颠簸,可别把这好东西碰着了。”刘建设拍了拍捆好的包裹,一脸的周到。
“挺好,麻烦刘主任了。”陆青山点点头。
正当他准备将包裹扛起来的时候,供销社后面仓库的门帘一挑,林月强叼着根烟卷,晃晃悠悠地走了出来。
他刚在仓库里歇了半天,估摸着快到午饭点,出来透透气。
一眼就瞥见了柜台前的陆青山,还有他脚边那个显眼的包裹,特别是最上面的那台崭新的收音机。
林月强眼睛眯了眯,嘴角习惯性地撇了撇,带着几分轻慢和讶异。
“哟,这不是姐夫吗?”他拉长了调子,语气里带着惯有的阴阳怪气。
“今儿个是刮的什么风啊,把您也吹到供销社了?还买了……收音机?”
他上下打量着陆青山,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这种人也配用这玩意儿”。
陆青山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伸手扶了扶包裹,准备往肩上扛,仿佛林月强就是一团空气。
刘建设原本还满面春风地跟陆青山说着话,一听林月强这不咸不淡、夹枪带棒的调调,脸当即就沉了下来。
他正愁没机会在陆青山面前展示一下自己对下属的“威严”,以及对陆青山的“重视”。
“林月强!”
刘建设猛地一转身,声音陡然拔高,吓了林月强一跳,叼着的烟卷差点掉地上。
“你小子怎么说话呢!上班时间不好好在仓库待着,跑出来磨蹭什么!嘴巴放干净点!陆同志是咱们供销社的贵客,也是你姐夫,有没有点规矩!懂不懂礼貌!”
林月强被刘建设这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给骂懵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他不就是那个游手好闲的陆癞子吗”。
可话到嘴边,瞅见刘建设那几乎要喷火的眼神,还有旁边陆青山那副从容淡定、似乎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林月强心里莫名地就虚了。
他有些搞不明白,这才几天功夫,这陆青山怎么就成了刘建设嘴里的“贵客”了?
看刘建设那殷勤劲儿,比对他二舅还上心。
“还不赶紧给陆同志道个歉!愣着干什么!”
刘建设见林月强杵在那儿不动,火气更大了,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林月强脸上了。
林月强被逼得没办法,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地对着陆青山的方向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姐…姐夫,我…我不是那意思……”
声音小得跟蚊子哼似的。
陆青山这才像刚注意到他一样,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
然后对刘建设说:“刘主任,没事,我先走了,改天再来叨扰。”
说着,他轻松地将那一大包东西往肩上一甩,稳稳地扛住了。
“哎,陆老弟慢走,慢走啊!”
刘建设立刻又换上笑脸,一路把陆青山送到了供销社门口,看着他走远了,才板着脸转回身。
林月强还愣在原地,心里五味杂陈,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那个以前被他呼来喝去、打心眼里瞧不起的姐夫,今天竟然让他当众下不来台。
旁边那个叫小王的女售货员,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偷偷打量他,更是让他无地自容,灰溜溜地缩回了仓库。
告别了热情的刘建设,陆青山没选择再搭刘华强的马车。
他自己背着那台沉甸甸的收音机,一手拎着米面,一步一个脚印,朝着山湾村的方向走去。
路还远,他想趁着这段独处的时间,好好琢磨一下接下来的每一步。
雪后的山路有些泥泞湿滑,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深深的印子。
寒风依旧刮着,但陆青山的心头却是一片滚烫。
背上那台红漆木壳的收音机,怀里揣着那三千多块钱的巨款,每一张都像是燃烧的火炭,温暖着他的胸膛,也照亮了他对未来的希望。
这种感觉,踏实而充满了力量。
他想起前世的窝囊和不堪,连让妻女吃顿饱饭都做不到,更别提这种在当时堪称奢侈的稀罕物件了。
如今,他一步一个脚印,要把曾经亏欠她们的,一点一点,加倍地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