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实相生处 道法自然时》
——论《道睇到嘅嘢》的哲学诗学建构
文\/文言
粤北韶城沙湖畔的晚风,或许曾拂过树科笔尖流淌的哲思。这首以粤语书写的《道睇到嘅嘢》,在看似禅宗机锋的对话体式中,构建起一个关于认知与存在、现象与本质的诗学宇宙。诗人以\"睇\"(看)为轴心,在方言的肌理中植入老庄哲学的基因,使日常口语升华为存在论的诗性叩问。
一、解构视界的双重悖论
开篇两组设问如投石入水,激荡起认知论的涟漪。\"道睇得到乜嘢?道睇唔到乜嘢?\"(道能看见什么?道看不见什么?)表面延续《道德经》\"道可道,非常道\"的玄思,实则暗含现象学悬置。当诗人用\"睇\"这个充满烟火气的动词叩问形而上之道,恰似海德格尔以\"此在\"解构传统本体论,将高悬的\"道\"拉回存在现场。粤语\"睇\"较之普通话\"看\",更多具身性体验,仿佛视线带着体温,在虚实间摩挲。
第三句\"道使咩睇乜嘢\"(道用什么来看什么)将问题推向极致。此处\"使咩\"(用什么)的追问,恰似庄子\"儵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的濠梁之辩,消解主客二分。当\"睇\"的主体与客体同时悬置,道便不再是观照对象,而成观照本身。这种主客同构的认知模式,与禅宗\"见山是山,见山不是山,见山还是山\"的三重境界形成互文,在语言游戏中完成对视觉中心主义的解构。
二、存在场域的辩证运动
\"乜嘢嘟喺道度\"(什么都在道里面)与\"乜嘢唔喺我哋度\"(什么不在我们这里)构成张力结构的两极。前者呼应《齐物论》\"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宇宙观,后者暗合海德格尔\"此在\"的被抛状态。当\"道度\"(道之中)与\"我哋度\"(我们这里)形成空间并置,实则揭示存在论的断裂与连续。
这种空间辩证法在语言层面体现为粤语指示代词\"呢度\"(这里)与\"道度\"的同构性。诗人巧妙利用方言的具身性,将抽象哲学概念锚定在具体空间体验中。正如梅洛-庞蒂所言,身体是存在的居所,方言则是哲学思考的肉身。当\"睇\"的视觉行为在\"道度\"与\"我哋度\"之间往复,恰似现象学还原的循环运动,在悬置与返回的辩证中逼近存在真相。
三、认知诗学的方言突围
全诗在粤语语法中构建起独特的认知框架。\"嘟喺\"(都在)的强调语气,\"唔喺\"(不在)的否定判断,形成判断句的韵律节奏。这种方言特有的语法结构,较之普通话更接近口语思维的原生状态,使哲学思考摆脱书面语的规训。正如德里达在《论文字学》中揭示的,语音中心主义隐含着对书面语的暴力,而方言书写则是对这种暴力的温柔反叛。
诗人对虚词\"嘅\"(的)的重复使用,创造出独特的语感标记。这个在普通话中通常被省略的结构助词,在此成为存在之思的节奏器。当\"道睇到嘅嘢\"(道看见的东西)与\"我哋睇到嘅嘢\"(我们看见的东西)形成复沓,虚词\"嘅\"如鼓点般敲击出认知的层次感。这种语言游戏让人想起维特根斯坦的\"语言游戏说\",在方言的规则变奏中,哲学思考获得新的可能性。
四、现象学还原的诗学路径
诗中三处\"睇\"的递进使用,构成现象学还原的诗学路径。首次\"睇\"是日常视觉行为,第二次\"睇\"升华为认知活动,第三次\"睇\"则指向存在本身。这种认知进阶与胡塞尔的\"本质直观\"形成奇妙对应:从经验直观到本质直观,最终抵达先验直观。当诗人用方言词汇完成这种哲学攀登,实则是将高深的学术话语转化为具身的生命体验。
\"我哋睇到咗乜嘢\"(我们看见了什么)的自我叩问,将现象学悬置引入存在论层面。这个\"看\"不再是主体对客体的征服,而是存在本身的显隐游戏。正如老子所言\"恍兮惚兮,其中有象\",诗人在方言的迷雾中捕捉道的踪迹,让哲学思考成为存在本身的绽放。
五、道器之辨的当代转化
在科技理性主宰的今天,诗人重返道器之辨的传统母题。\"乜嘢嘟喺道度\"的断言,既是对《周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的现代转译,也是对海德格尔\"座架\"(Gestell)危机的回应。当数字技术将世界编码为可计算的数据,这首诗提醒我们:在器物的喧嚣中,道的幽灵从未离去。
诗人选择粤语作为表达媒介,本身即是道器之辨的实践。方言作为\"器\"的层面,承载着\"道\"的密码。这种语言选择暗合庄子\"道在屎溺\"的思想,在最日常的口语中,道的真谛悄然显现。正如本雅明所言,机械复制时代需要\"灵光\"的救赎,而方言或许正是这失落的灵光载体。
六、诗学时空的拓扑变形
全诗在问答结构中完成时空拓扑。设问句与陈述句的交替,形成认知时空的折叠与展开。\"道度\"与\"我哋度\"的空间并置,在语言中创造出类似莫比乌斯环的拓扑结构。当读者在问答的循环中往复,实则经历着海德格尔\"向死而生\"的时间性体验。
这种时空结构在方言的韵律中得以强化。粤语九声六调的起伏,与认知的螺旋上升形成同构。当\"睇\"的声调在高低错落中延展,时间不再是线性的流逝,而成存在绽放的维度。这种诗学时空观,让人想起帕斯捷尔纳克\"词语不是声音的孤岛,而是空间的连续体\"的论断。
七、认知主体的消解与重构
诗中\"我哋\"(我们)的集体指称,消解了传统认知论中的主体性神话。这个复数主体既非笛卡尔\"我思\"的孤岛,亦非拉康\"他者\"的镜像,而是道器相生的共同体。当\"睇\"的行为从个体经验升华为集体感知,主体性在方言的共时性中获得重构。
这种主体重构暗合巴赫金的对话理论。诗中的问答不是独白式的玄思,而是主体间性的对话实践。当\"道\"与\"我哋\"在语言中相遇,认知主体成为巴赫金笔下的\"未完成的存在\",在对话中持续生成。方言的集体记忆,则为这种对话提供了文化基因库。
八、虚实相生的美学境界
全诗在虚实之间构建起太极图式的审美空间。\"道睇到\"与\"睇唔到\"的辩证,实则是\"有之以为利,无之以为用\"的诗学演绎。当诗人用\"乜嘢\"(什么)这个不定代词指涉万物,既是对《逍遥游》\"无所待\"境界的回应,也是对老子\"大象无形\"美学的现代转译。
这种虚实相生在语言层面体现为能指与所指的滑动。当\"睇\"的视觉行为转化为存在之思,能指脱离所指的锚定,在虚空中划出哲学轨迹。这种语言游戏让人想起拉康的\"漂浮能指\"理论,但诗人用方言的厚重质地,为这种漂浮提供了着陆的跑道。
九、方言书写的哲学可能
树科选择粤语作为哲学诗学的载体,开创了独特的表达范式。方言词汇的具身性、语法结构的灵活性、声调系统的韵律性,为抽象哲学概念提供了具象化的容器。这种书写实践证明,哲学思考不必囿于学术黑话,方言口语同样能承载思想的重量。
正如伽达默尔所言\"语言是存在之家\",粤语作为诗人的精神母语,自然成为哲学栖息的居所。当\"道\"在方言的屋檐下与\"睇\"相遇,古老智慧获得新的肉身。这种书写策略既是对文化根性的坚守,也是对哲学普世性的拓展。
十、存在之思的日常显影
全诗最终指向存在的日常显影。\"我哋睇到嘅嘢\"(我们看见的东西)与\"乜嘢唔喺我哋度\"(什么不在我们这里)的悖论,揭示认知的局限与存在的丰盈。这种哲学洞察不是书斋里的玄思,而是沙湖畔的即兴叩问。
当诗人将\"睇\"这个日常动作升华为存在之思,实则是将哲学拉回人间烟火。这种\"哲学的小写化\"呼应了维特根斯坦\"哲学问题具有的形式,应当可以消失\"的主张。在方言的日常性中,道的幽灵悄然显形,存在之思获得血肉之躯。
结语:这首看似简单的粤语诗,实则是多维度的哲学诗学建构。诗人以\"睇\"为支点,撬动认知论、存在论、语言哲学的多重维度,在方言的土壤中培育出思想的奇葩。当我们在沙湖畔的晚风中吟诵这些诗句,或许能体会道不远人——它就在我们睇与唔睇之间,在方言的褶皱里,在存在的幽光中。